众人纷纷回头，宋黎惊讶地瞪大眼睛，直到双手被郑秋紧紧抓住，他脸上仍是一副迷惑不解的神情。

郑秋压低声音也难掩激动：“阿黎，我知道你不记得我了，但只要我记得你就行！我是你最好的朋友，也是你最默契的搭档。你知不知道，从前只要你上台比赛，都是我给你做钢伴！”

宋黎逐渐回神，盯着面前这张脸，眼里慢慢有了温度。微博里粉丝贴出来的那些古筝演奏视频，每次的钢琴伴奏，的确都是眼前这个人。

因为从来没换过人，宋黎也曾对这人产生过一丝好奇，私下揣测过两人之间的关系。看到的次数多了，到底还是留下了几分印象。

此时，他不欲在众多同事面前重提失忆的旧事，只就着对方紧握着自己的姿势轻轻晃了晃手当作握手，低声问：“你叫郑秋？”

“对，我叫郑秋。你以后可要记牢了，千万别再忘了！”郑秋双眼闪闪发亮，眼里闪着热切的光。

下午，剧组请几位来宾观摩的最后一场戏，是剧中男三号白琮想要拯救女主角朱瑶而不得其法，只能望人兴叹的一幕戏。

镜头前，白琮隔着透明结界冲朱瑶撕心裂肺，声泪俱下；镜头后，茅建平和他的几个学生双眉紧蹙，看得极认真。不过这些人里，不包括他的得意门生郑秋。

从见到宋黎开始，郑秋所有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到了他一个人身上。

宋黎在镜头前拍戏，他在镜头后跟着心情跌宕起伏。这会儿宋黎回化妆间卸妆了，他紧紧守在旁边，眼睛盯着镜子里的人，好像生怕对方再一次把他给忘了。

“阿黎，其实你生病住院那段时间，我去医院看过你几次。只不过，当时进进出出的人太多了，你大概都不记得了。”

“嗯……我的确记不清了。”宋黎看着郑秋，心里有些抱歉。

那段时间，宋黎的导师、同门、不同阶段的同学，还有形形色色不知所谓的各种人在病房进进出出，其实对他来说，全都是陌生面孔，他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更重要的是，当时周围的整个环境、语言风格甚至接触到的各种事物，于他而言都是极度魔幻而不可思议的。就连医院屋顶的节能灯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物件，都让他震惊困惑了许久。

他要接受的信息量实在太大，认人反而成了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环节。

郑秋神色有几分黯然：“我就知道。当时，所有人在你眼中，大概都像陌生人吧。后来，你回家休养了，以前的手机号也不用了，我再也联系不上你。”

宋黎安抚似地对他笑了笑：“以前的手机倒是还在，可我忘了锁屏密码。正好手机也旧了，我爸妈大概觉得，既然都忘了，重新开始也未尝不可，所以没去折腾找回号码，帮我办了个新号。”

郑秋晃晃手里的手机，笑道：“这次，可不能再让你无端消失了，该加的号都赶紧加回来吧！”

宋黎报了手机号，郑秋马上回拨过来，微信也响起提示音。宋黎正在卸妆腾不开眼，让李哲帮忙保存号码、添加好友。

郑秋像是有十万个不放心，凑过去亲眼盯着李哲操作成功，改了备注名，这才轻轻舒了一口气。

郑秋又问：“阿黎，你是因为许琛才加入这个剧组的么？”

宋黎忍不住笑了：“我一个新人，哪有那么大的选择权？试镜之前，我都不知道这是许老师的剧组，机缘巧合而已。”

郑秋撇撇嘴道：“我可是事先知道你在这儿才主动揽的这活儿！我去你导师那边打听过，知道你签了经纪公司，进了这个剧组，正巧他们过来跟我导师谈合作的事，我就上赶着跑来了。”

宋黎眼里浮上一层暖意，轻笑道：“这么说，你是为了继续跟我共事才来的《青玉案》剧组？”

“继续共事？”郑秋挑了挑眉，模棱两可道，“呃……差不多吧。反正，我就是为了你才来的剧组，你作为前辈，以后可要多多提携照顾我这个后辈哦！”

“我一个小配角，能照顾你什么呢？不过，只要能帮上忙的地方，我肯定义不容辞。”

与朋友相处，总是让人温暖而舒服的。可惜宋黎之前在这个世界没有朋友。

刘自平和李哲虽然对他很好，但他们更像领导、同事或者关照者的角色。郑秋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让宋黎觉得像朋友的人，他打从心底里想要珍惜。

更重要的是，即便从原主的角度出发，他也有义务帮人家维护好这份珍贵的友谊。

这边卸完妆，那边早已停机收工。一个剧务正在满场找郑秋，终于在小化妆间找着了：“郑老师，孙导和许老师请您去导演休息室，一会儿一起出去吃饭。”

“阿黎，你呢？你也一起去吗？”

剧务尴尬地挠了挠头，宋黎忍不住笑了：“我以为我已经够不通人情世故了，没想到你比我还不通。这种剧组请合作方的饭局，有我一个小配角什么事儿？”

郑秋蹙了蹙眉，转头面朝剧务，眼中已换上他一贯的矜贵淡漠和彬彬有礼：

“这位老师，不好意思，麻烦您跟孙导和许老师说一声，晚饭我就不一起吃了，我还有很多剧情和音乐方面的问题想跟宋老师交流，晚饭我跟宋老师一起吃就好了。”

“啊这……”剧务面露难色，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他很少遇到大导演、大影帝请素人吃饭还被人无情拒绝的情况，有点不知该怎么往下接了。

宋黎想劝郑秋别这么任性，毕竟他导师也在。才一转头，还没来得及张嘴，郑秋立刻冲他十分坚决地摇头，一副不想让他多说的架势。

宋黎失笑片刻，摇摇头不再说话了。

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由着自己的性子，不想吃的饭便不吃，不想去的应酬从不勉强自己参加，他是真的能理解郑秋。

剧务只好硬着头皮跑去回话。

郑秋揽着宋黎的肩膀出了化妆间：“阿黎，你虽然失忆了，但性子跟从前一样，一点都没变。”

宋黎吃惊地抬了抬眉角：“真的吗？你确定？”

据他所知，他跟原主性格差异还蛮大的，对方理智冷静，毅力惊人，是目标感和使命感都很强的人。

自己则随心所欲惯了，为人随和感性，除了那个人，其他凡事都无可无不可，在原来的时代，是别人眼中典型的纨绔子弟。

郑秋眼中的神色颇有几分郑重：“虽然从表面上看，你比从前性子软了，对音乐或者其他许多事情都没了从前的那份执着和热情。可是，透过表面，你骨子里还是一样的，你灵魂的本质跟从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宋黎这次是真的被惊到了。

他呆呆看着郑秋，久久吐不出一字半句。所谓慧眼识人、透过现象看本质，就是这样的么？这人到底长了一双什么样的灵魂透视眼？

郑秋被宋黎看得有几分不自在，微红着脸轻轻撞了撞他肩膀，轻声道：“怎么了你？突然不认识了？”

“嗯……是有点不敢相认了。连我爸妈都说我失忆后跟变了个人似的，只有你说我一点都没变，你到底是有多了解我？”

宋黎内心的震动透过双眸轻易泄露出来，激得郑秋一双眼睫颤个不停，最后，像张开的蝶翼般轻轻垂了下去。

“我对你的了解……反正，比你以为的要深。”话音里，似乎隐隐约约包含了某种丝丝缕缕拉扯不清的东西。

负责扯开这一缕飘忽不定的，是一道居高临下突然落下的冷淡嗓音：“郑老师，听说你不肯赏光，我们这帮人只好亲自过来请你了。既然都碰上了，不如陪你导师一起去吃个饭？”

两人这才注意到，许琛、孙伟、制片主任以及茅建平和他的几个学生等一干人已经走到他俩面前。他们大约是想过来顺路带上郑秋，直接出发去餐厅。

刚刚出声说话的，正是许大影帝本人。

郑秋礼貌地笑笑：“谢谢许老师。不过，茅老师知道我一向不擅长应酬，大概不太需要我陪着。我想跟宋黎一起吃饭。”

许琛轻抬眼角，将目光投向一旁的宋黎，声音里带了一丝旁人不易觉察的别扭：“既然如此，那宋黎也一起去呗。就当帮剧组陪一下郑老师好了。”

宋黎还未出声，郑秋立刻喜道：“那太好了！阿黎，一起去吧！还能跟许老师一起吃饭呢！”

许琛微不可察地扯了扯唇角。看来，郑秋口中的好友死忠粉，大概就是指宋黎了。只可惜，郑秋恐怕还不知道，他这位好朋友很可能已经对许琛粉转黑了。

宋黎抿抿唇，心里很是犹豫。

他当然知道，许琛是出于礼貌和不得已才只好拉上自己，心里不定多么不爽呢。可是，对方毕竟开口了，当着郑秋和这么多人的面，他也不好不给许琛面子。

最终，宋黎勉强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饭桌上，郑秋依然故我，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宋黎身上。他拿出手机凑过来，宋黎一眼看到，屏幕上的锁屏图片是他们两人从前的合影。

照片里，两人都穿着正装礼服，打着领结，手里各捧了一束鲜花，头挨头笑得十分灿烂，看样子大概是某次演出之后的合影。

郑秋划开相册，将许多两人从前一起演出、排练、吃饭、玩耍的照片一一翻给宋黎看，噙着笑低声道：“你忘了也不怕，我这里留了存证，我会帮你一起慢慢回忆。”

说着，还将其中自认为经典的照片陆续转发给宋黎。宋黎的手机在饭桌上“嗡嗡”震个不停，引得对面的孙伟和许琛都朝他这边看过来。

孙伟笑吟吟看着对面耳鬓厮磨的一对璧人，忍不住低声笑道：“哎呀，年轻就是好啊。要是长得帅，那就更好了！”

许琛却没那份闲心去欣赏对面的风景，心底还有一丝极其微妙的不爽。这两人从上桌之后就旁若无人，既不来敬酒，也不肯寒暄，视桌上其他人如无物，是不是有点太不礼貌了？

郑秋是茅教授那边的人，他没资格管，宋黎总还是可以提点两句吧？不过，鉴于之前已经把人得罪狠了，现在再开口就需要格外拿捏好分寸。

于是，他轻咳一声，语气别扭又生硬：“那个……宋黎，茅教授是你母校过来的老师，你是不是应该代表咱们剧组，敬老师一杯？”

茅建平立刻领悟了许琛的不爽，朗声笑道：“既然是母校来的，那就是自己人，慢慢敬不迟。宋黎啊，今天既然有缘跟孙导和许老师同桌吃饭，作为下属，怎么也该先敬一敬你两位领导才是啊。”

宋黎下意识看看许琛，见他没有出声反对，神色间反而隐隐有一层鼓励和期待的意思，这才大方站起身，先敬了孙伟，感谢对方拍戏时的耐心指导，转而再敬许琛，感谢对方给了自己出演《青玉案》的机会。

这句感谢，原本应该在开机宴上说的。再不济，两人之间有那么多场对手戏，在片场怎么也该找到机会说了。

谁能料到，他们之间竟然有那么多的话不投机和气场不和，一句感谢，竟一拖再拖至此。

听了这句感谢，许琛脸上越发不自在起来。

他当然记得，当初选宋黎进剧组，完全是因为瞧不上这人“装疯卖傻”、“哗众取宠”，觉得对方是洛棋本色，所以才胡乱点的将。

所以，他并没有顺势揽下这份功劳：“不用谢我。你能拿到现在的角色，靠得是你的灵气和天分，与我无关，反而是孙导和钱总，才是慧眼识珠发现你才华的人。”

宋黎垂眼浅浅笑了笑：“可是，一开始选中我演洛棋的人是您啊！能进《青玉案》剧组，本身就是莫大的荣幸，无论演什么角色都是。”

他早已听说了许琛当初选自己的缘由，所以这话说得既真诚，也藏了几分尴尬在里面。

郑秋却不知道里面的弯弯绕，替好友开心道：“哇，居然是这样吗？缘分真是太奇妙了！不枉阿黎喜欢许老师这么多年。他从您一出道就粉上了，每部电影都拉着我反复看，没想到还真让他上演了一出追星成功的戏码！”

被偶像讨厌的粉丝，和怀疑粉丝已经变成黑子的偶像，不约而同给了郑秋同一个眼神：“请你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