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黎下楼出了电梯，看到李哲正大腿翘二腿坐在大堂一侧的沙发上刷手机。他走过去叫了对方一声，李哲抬头一看，忙站起来问：“这么快？怎么样怎么样？这次有戏吗？”

宋黎目光低垂，轻轻摇了摇头。

每次看到李哲充满期待的眼神，他都觉得莫名羞愧。拖累对方陪自己跑东跑西，却没有成功过一次，说起来真是没脸到家了。

“没事没事，别灰心！这不下午还有一场嘛，那个胜算更大，导演来头也更大，我看好你哦！”李哲照旧乐呵呵的，完全没当回事。

他是真的看好宋黎。

他当艺人助理也有两年了，因为跟的都是新人，一般好几个人共用他一个助理，带过的人少说也有几十个，宋黎是他见过外形条件最好的。

演员是个最最看重脸蛋的行当，以宋黎这张脸，红是迟早的事。只是这年头，到底是通过电影、电视、综艺、选秀、直播还是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渠道走红，那谁也说不好，只能看上天的安排了。

李哲觉得，宋黎不过是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而已。时机没到，急也白急；时机到了，想挡也挡不住。

车上，李哲一边摩挲着方向盘，一边道：“阿黎你也别急，这都正常的。大多数明星成名之前，都有这么个过程。今儿不成是什么原因？试镜的人给你说了么？”

宋黎想起孙伟放肆大笑的面孔，唇角忍不住跟着微微翘起：“今天的导演很和气，跟我仔细说了。他说我戏剧腔太浓，表演痕迹太重了，不自然。”

李哲忍不住拍了一下方向盘：“你们那表演课也上了好几个月了吧？这效果不行啊！要不我跟平哥说一声，给你们换个老师？”

宋黎忙道：“不用。不是老师的问题，是我自己太笨了，我再好好琢磨琢磨。”

宋黎跟同公司几个新签的艺人一起上表演课。那几个人多多少少都有点基础，所以老师的进度也是就着大多数。

偶尔搭着排练小品，宋黎总是被分配一个没什么台词和动作的壁花角色，所以几个月来所学甚微。

李哲也明白其中的关窍，轻叹一声道：“晚上我要没什么事，陪你在公司练练吧。你把今天试镜那一段再演给我看看，咱们一起参详参详。”

“嗯，谢谢哲哥。”宋黎笑着答应了。

李哲翻起白眼偏过头道：“说了别叫我哲哥，叫我小哲。我还没那么老！”

宋黎越发笑得合不拢嘴：“好的好的，小哲，我错了。”他只要用起心来，学东西其实很快。短短几个月，他已经把李哲说话的语气和用词模仿得惟妙惟肖。

李哲也笑了：“下午那场，我得陪瞿浩去剧组那边签约，没法陪你了，到时候你自己打车过去，发票留着，让公司给你报销。”

宋黎低低应了一声，心底隐隐有些紧张。

到目前为止，他自己打车的次数屈指可数，总担心在手机上弄不好定位，也怕遇上不耐烦的司机。

相对来说，还是地铁更方便。刷卡很简单，搞不清路线时，可以对着站里的地铁线路图研究很久，没人催促或嫌弃。

回到合租宿舍，宋黎打开手机里的外卖软件，上上下下滑动半天，心里十分犹豫。

从图片上看，每家餐厅、每样菜品都色香味俱佳，但宋黎实在不敢轻举妄动。他之前订回来的外卖，十次有九次都很难吃，收到的实物跟图片相比简直天差地远。

嘴角抽搐半天，他还是选了上次吃过的一家蛋糕店。虽然大中午吃甜点实在有点腻人，但这家的蛋糕味道真的不错，算是个安全的选项。

他知道自己的口味早先被养刁了，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总得慢慢适应。

吃完东西，他重新刷牙、洗脸、换衣服、抓头发，眼看时间差不多了，赶紧出门打车。

到了指定的大厦门口，他抬眼看看一直转个不停的玻璃门，表情有些呆。

这种门他只走过一次，还是李哲带着他一起走的。这会儿独自一人，顿时有点不知所措。

暂时没有人出入，他只好停在门前等着。门童见他很突兀地止步，诧异地看过来，目光里带了一丝狐疑。

“咯噔咯噔”，有高跟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宋黎心里一喜，有人来了。

一位身材极苗条的女士穿着一身黑裙子、挎着黑包从他身边经过，细细的脚踝踩着细细的高跟鞋，给宋黎一种摇摇欲坠的观感。

那女人并没有如宋黎担心的那样扭到脚，相反，她腰板挺得笔直，目不斜视朝着旋转门走去。

门童微微躬身问好，那女人头都没有偏一下，径直钻进了其中一间格子，顺着玻璃门旋转的方向进了大厦。

宋黎看完全程，心口一松，也学着那女人的样子钻进格子，进了玻璃门。

门童狐疑的目光一直追随在宋黎身后，心里暗暗纳罕。这人瞧着相貌堂堂，衣着也不差，总不至于是不会走旋转门吧？刚才突然停那儿看半天，又不像是在等人，到底看什么呢？

进了大堂，宋黎环视一圈，又看见了那黑裙子的瘦女人，对方正在等电梯。

他也慢慢走过去，跟在那女人身后一起等。

进了电梯，他伸手正要按楼层，那女人率先按了13层。宋黎一呆，忙缩回手，忍不住看了对方一眼。

去同一楼层，不是试镜的演员，就是剧组工作人员，宋黎有几分好奇也在所难免。

然而只这一眼，就把宋黎惊了个透心凉。那位从背后看着腰板挺直、衣着体面的女人，万万没想到竟是这样一副面相。那张脸，用形容枯槁来描述犹嫌不够，大概可以称之为面如死灰。

女人看上去大约五十来岁，眼窝和脸颊都深深凹陷下去，显得眉骨和鼻梁过分高挺，薄薄的嘴唇苍白干裂。她脸上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耷拉着眼皮、毫无神采的眼睛，那样灰败无神的目光，若不是眼睫毛仍在扇动，简直与死人无异。

宋黎心脏砰砰直跳，赶紧把目光转移到不断跳跃的楼层上，连反射出人影的电梯内壁都不敢再多看一眼。

到了13层，楼道里已经站了一些光鲜亮丽的年轻人，男男女女都有。有的聚在一起交头接耳，有的拿着剧本独自面壁。

余光里，那黑衣服的瘦女人似乎去了楼道另一头的洗手间。

宋黎缓缓走过去，找了个离人群不远不近的距离独自站定。旁边两个帅哥显然出自同一个经纪公司，师哥师弟叫得好不亲热。

高个儿的男生问：“师哥，张导真像传言的那样，只用新人？”

矮个儿的男生飞速扫了宋黎一眼，压着声音道：“那可不？张导可是咱新人演员的希望之光！他每部电影男主女主都只用新人，偶尔有个大腕儿演他的戏，只能给新人作配，要不就友情客串。”

“那是为啥呢？”

“不知道啊，大概就是特立独行，为了彰显一种个性的吧。当然了，彰显个性也得有实力支撑才行。张导虽然年轻，但他每部片都能获奖，别人不服也不行。”

另一边有个更高更帅的男生轻嗤一声，忍不住掺和进他们的谈话：

“什么彰显个性？不懂就别乱说！只用新人，当然是因为新人演员还没形成自己的演戏套路，可塑性更强，而张导正好有塑造新人的那种能力而已。”

矮个儿男生倒也不生气，脸色只微微变了变便恢复了原本的笑脸：“嗳，有道理！兄弟你哪个公司的？”

更帅的男生神色间带了些许倨傲：“我中戏的，还没毕业，暂时没签公司。”他似乎根本没将眼前的对手放在眼里，都懒得开口反问对方的公司或学校。

矮个儿男生还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中戏啊？厉害厉害！不过，我听说张导也不太在意演员是不是科班出身，只看合不合眼缘，对不对？”

大帅哥脸色微微一黑，含糊地“唔”了一声，没再理那两人。

这些信息，之前李哲也都跟宋黎说过，所以他跟刘总对今天下午的试镜都抱了极大期待。

毕竟这年头，专业院校出身的明星和演员越来越多。既不看重人气、资历，也不看重学历、专业，还是屡屡获奖的知名新锐导演执导，对新人而言，这样的试镜机会，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了。

试镜室里，长桌后面只坐了三个人，跟早上那剧组七个人的阵仗相比，称得上阵容单薄。

宋黎中规中矩报了个人信息，演了指定片段，此刻惴惴不安等着对方点评。

桌子后面三个人的地位显然也不对等。

有两个男人居中而坐，提问和指定演出片段都由这两人私下商定。第三个男人脸颊消瘦，戴着一副粗边黑框眼镜，远远坐在桌子一角，几乎毫无存在感。

宋黎扫了眼桌上的名牌，居中而坐、握有话语权的核心人物正是导演张长远。他看上去三十来岁，面容和善，气质儒雅，天然给人一股亲切的观感。

他显然对宋黎很感兴趣，问了很多问题，甚至连宋黎为什么不继续弹古筝、要跑来演戏这样的问题都问到了。

最后，张长远随意地用手中的笔点了点宋黎的个人资料，清清嗓子正要开口，就听旁边一直安安静静没出过声的黑框眼镜突然猛咳一声，屋里几个人都下意识将目光投向他。

黑框眼镜也不看宋黎，只冲张长远缓慢而明确地摇了摇头。

张长远明显愣了愣，接着，很快便回过神来。

他放下手中的笔，缓缓抬眼看向宋黎，眼中笑意不减，但宋黎能明显感觉到，那目光中突然少了某种东西。

“宋黎是吧？你可以回去等消息了。你个人素质非常不错，我很看好你，今后继续努力哦！”

宋黎鞠躬道谢，心也跟着往下一沉。这是一句再明显不过的套话，代表了他的又一次失败。

宋黎：黑框眼镜，我记住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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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继续努力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