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黎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他怀疑自己听错了，或者，难道是在做梦？

他狠狠掐了掌心，许琛仍在眼前，眼神如湖水一般沉静，里面，是宋黎从未见过的认真和郑重。

宋黎心里，惊慌大过欢喜。

他从未想过许琛会喜欢自己，他也不明白许琛为什么会喜欢自己。

难道，是朝夕相对的时间太多了，是自己掩饰不住的爱意流露太多了，许琛被潜移默化慢慢感动了？

可是，不行啊！自己一个人逆天而为、篡改命运也就罢了，无论最终会招来怎样的惩罚和祸患，都是他原本就该承受的。可是，不能拖累许琛啊！

许琛必须好好的！他要永远平安，永远顺遂，要找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人，拥有真正的爱情，而不是为了一时的感动、同情或者迷惑而陷入命运的逆流。

长久的静默，让许琛的心一直吊在喉咙口。他不明白，为什么宋黎的反应跟所有剧本里写的、跟他想象的，全都不一样？

刚刚没有听错吧？他亲口说了喜欢自己，不是吗？为什么他没有从宋黎眼中看到狂喜、感动、羞怯、甜蜜……他只看到，迷茫过后，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只剩下深深的忧虑。

静默许久，宋黎艰涩开口，声音喑哑，但十分坚定：“琛哥，我们不能在一起。”

许琛的心狠狠沉到谷底。果然，宋黎还是无法信赖他、接纳他。或者，宋黎其实根本就不喜欢他！

“为什么？”虽然猜出了许多原因，但许琛不肯甘心，他抱着一线希望，情愿听对方亲口判决。

“因为……我们之间，没有那种能够在一起的缘分。”虽然艰难，宋黎还是讲了实话，他不想在这种时候仍然欺骗许琛。

“没有……缘分？”许琛表情空白了一秒，脸色随即黑了下来。这个借口，未免太过敷衍，“谁说我们没缘分？”

宋黎挺直脊背，双手整整齐齐放在腿上，是一副认真作答的姿态：“很久以前，我找人算过命，那位巫……算命的说，我们之间，只有十世单恋的缘。生生世世，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许琛沉默片刻，低声问：“……谁单恋谁？”

宋黎遽然抬眼，疑惑地偏了偏头：“……当然是……我单恋你啊。”如此显而易见的事，居然会成为一个问题吗？

许琛“嗤”地笑了一声，像嘲讽，更像气恼：“你单恋我，反而拒绝我？”

宋黎的神色变得更加认真谨慎：“因为，命运是不可以随意更改的。我们之间，只有单恋的缘分，没有在一起的缘分。随意更改，逆天而为，可能会遭受意想不到的惩罚。”

许琛眸色深沉，紧紧盯住宋黎双眼，像是在研判他这些话里到底藏了什么样的深意：“你相信这种东西？前世今生？命运天定？”

这理由真的太牵强了。

许琛此刻已经在怀疑，宋黎刚才承认喜欢自己，不过是因为被逼问得急了，为了顾及自己这个偶像的面子，不得不以进为退。

宋黎郑重点头：“是，我相信。那个……算命的人，她的话很准，她给我的护身符，也很有用。”

宋黎知道，在这个时代，让人轻易相信他说的这些东西，实在很难。所以，他决定将护身符的秘密说出来一部分。他不想让许琛觉得，自己是在胡乱找借口搪塞他。

“什么护身符？”许琛的注意力果然被带偏。

“给我算命的那个人，她当时还给过我一个护身符，让我时刻随身带着，关键时刻能保护自己。上次拍《青玉案》被劫持，我能顺利逃脱，其实，全靠这个护身符。”

宋黎掏出随身带着的鱼形吊坠给许琛看，又将当时吊坠爆出白光击退歹徒的情形说了一遍。

许琛沉默了一会儿，闷声开口：“所以，你是怕上天降下所谓的惩罚，所以不愿意跟我在一起？”

宋黎张了张口。他不是怕自己被惩罚，而是怕许琛被无端卷入未知的灾祸。但是，这种话，要怎么说出口？说出来，也只会适得其反。所以，他没出声，只抿着唇点了点头。

许琛垂下眼睫，心口像有一把磨损很严重的锯齿在来回拉扯，难忍的钝痛之下，流出酸涩的汁液。

顿了好一会儿，他忍不住提醒宋黎：“你说这是命运的安排，那是不是意味着，以后也……不可以？”

宋黎心口一窒，理智之下，清醒所带来的钝痛几乎将他击溃，他差一点就要后悔了。

他垂眼狠狠咬了一下唇，闷声道：“是。”

许琛颓然垂头，半天都没有出声。

他不明白，宋黎为什么要搬出前世今生、命运天定这套东西来拒绝自己？他只知道，面对这样的理由或者借口，他没办法反驳，没办法辨伪，更没办法提议让对方去跟命运对抗。

他本身不够好，一直以来，对宋黎也不够好，他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提出让宋黎与天相抗。

即便这个所谓的天到底存不存在仍有待商榷，但因为自己并不是值得对方信任和托付的人，所以无法提出哪怕一点点质询。

想要宋黎交付足够的信任，需要耐心和时间。许琛觉得，他有足够的耐心，他可以不着急不莽撞，等待宋黎不知不觉撞进罗网的那一天。

又过了很久，久到宋黎都怀疑许琛是不是静坐着睡着了的时候，他突然拖着沙哑的嗓音再度开口：“我还有个问题，希望你也能认真答复我。”

“什么？”宋黎懵懵的，还没有从那种得而复失的巨大失落中缓过劲儿来。

“谷千原给我的剧本，到底有什么问题？”

“……”为什么问题总是这样突如其来？

沉默许久，宋黎斟酌着开口：“这件事，可能有点匪夷所思，也很难令人相信。琛哥，你能不能多给我点时间，认真听我说完再做出判断？”

许琛眸色暗了暗。果然，在宋黎心目中，自己不是个能够轻易相信他的人。

他忍下心头的酸涩，缓缓点了点头：“当然，你慢慢说，我会认真听。”我也愿意无条件相信你。

宋黎缓缓抬眼，直接抛出结论：“谷千原亲手制作的那些剧本，被他做了手脚。具体是什么样的手脚，我不清楚。但是，那些剧本，会让人逐渐迷失本心，从性格到心性，都会慢慢变成他剧本中塑造的人物。”

宋黎心怀忐忑看了许琛一眼，对方面色没有明显波动，只微微挑了挑眉，意思是让他继续往下说。

许琛的表现让宋黎稍稍安心。

“当初围读剧本的时候，我突然头晕心悸恶心。当时以为是自己身体出了问题，后来才发现，只要读那本特制的剧本，我就会犯病。但同样的剧本，你跟李哲读了都没事。后来，我只好让李哲念给我听，我靠着听读背诵台词，才得以过关。”

这件事许琛还记得，但他不知道，宋黎后来居然是用背诵的方式完成了剧本围读。

“李哲读了我的剧本，性格和处事变得越来越像剧中的小少爷楚瑜。当时我还夸他有演戏的天分。”宋黎忍不住停下来深吸一口气。每次想起这件事，他都心有余悸，一不小心差点就害了李哲。

“直到有一天，李哲不小心把咖啡撒在我的剧本上。我们担心谷编发现会不高兴，自己跑去打印店复制了一本外表相似的。然后，我发现，读复制的剧本，我不会犯病，李哲也没有了那些所谓的天分。”

许琛的神色变得古怪起来，他又想起了从白皙指缝间缓缓流过纸页的黑加仑汁，忍不住插嘴：“所以，你为了帮我也重新复制一本，特意过来把我的剧本也弄脏？”

宋黎脸色一囧，微微睁大双眼：“原来……你早就发现了啊？”

宋黎这副懵懂惊诧的面孔，看在许琛眼里，实在可爱得不行，他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心底的阴霾都跟着散去几分：“是啊，我看到你倒黑加仑汁了，但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宋黎抬手摸了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许琛发现他是故意的，居然没当场责问，真的是很宽宏大度了。

“其实，那段时间，我也发现你变得越来越像戏里的王小龙。所以，就想了这个笨办法，把你的剧本也重新复制了一本。”

“你之前让我收到新的飞页都先拿给你看，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宋黎点头承认，许琛没忍住轻轻笑了一下。

提出这么古怪的要求又无法给出合理的解释，宋黎当初该为此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啊！看起来，他还是很在乎自己的。

许琛感觉自己又抠到了一大块糖，被人拒绝的郁闷好像一时都沉到潭底，看不见了。

正事当前，许琛压下上翘的唇角认真想了想，还是有很多疑惑：“那……为什么我和李哲读了那剧本会不知不觉受影响，而你的身体却会产生强烈的排斥反应？”

宋黎垂下眼，有点不敢看许琛的眼睛。他到现在也还没想明白，到底是因为自己的灵魂并非原装，还是因为护身符的缘故。

但是，对着许琛，他只能搬出后者：“我想，可能是因为我戴了这个护身符。谷千原应该也发现了这点，所以才会两番动手，试图夺走这块护身符。”

“两番？”许琛忍不住蹙眉。

“嗯。上次在《青玉案》剧组被劫持，也是谷千原主谋。他就是那个幕后的黑衣人。今天我问了他，他没有否认。其实上次，那些人明显也是冲着这块护身符来的。只不过，试过一次，知道无法强取，他们才改换策略，试图逼我自己把它摘下来拱手送人。”

许琛当然相信宋黎，但他说的这些内容，实在有点超出一般人的正常认知范围，他还需要一点时间慢慢消化。

看出许琛的踌躇，宋黎抿了抿唇，低声道：“其实，现在确定已经受到剧本影响的，不止我们，还有李思越……和封老师。”

“封雪？”许琛遽然抬眸。

同在娱乐圈，又跟张长远遇刺一案有关，李思越的事，许琛多少听说过一些。但是封雪，实在令他有些意外。

宋黎垂眼，睫毛轻轻抖了抖。果然，许琛很在意封雪。

他声音越发低了下去：“嗯。封老师那本旧剧本，我看的时候，身体也会产生强烈的排斥反应。而你也告诉过我，她的性格跟以前相比，变化很大。”

“你的意思是……几年前的剧本，就已经有问题了？”

“嗯。所以，听说当时很多人都用了谷编特制的剧本，我实在有点担心。”

许琛蹙眉不解：“可是，封雪并没有变得像剧本里的人，她的变化，是跟戏中人正好相反啊？”

“是。这也是我暂时还没想明白的一点。但是，她的变化还是有点突兀。还有李思越，他是因为变得像他之前演过的角色，从此再也无法演绎其他人物，绝望自杀的……”

许琛烦躁地捏了捏眉心。这些话里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他是真有点不知所措了。

“所以，谷千原到底是用什么办法做到这一切的呢？药物？精神控制法？催眠？”

宋黎抿了抿唇，像下定决心一般，他抬眼直视许琛的双眸，正色道：“如果没猜错，我想，他用得应该是……巫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