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钟山在东南方向Z省和J省交界处，从宋黎家出发，坐高铁只要三个多小时。两人一早出发，中午时分已经到达山脚下。

山里种植了许多常绿阔叶乔木，即便在冬天，一眼望去，依旧是郁郁青青一片葱茏。青石板筑成的山路蜿蜒伸向密林深处，一眼望不到头。

令许琛大感意外的是，大年初三，山道上香客游人络绎不绝，丝毫不见萧瑟冷清。

他下意识压低了帽檐，低声吐槽：“怎么这些人不在家过年，都上山里头浪来了？”他原本幻想中跟宋黎安安静静并肩漫步幽林古道的场景显然落空了。

宋黎倒不觉得奇怪：“新年伊始，大家都要到道门圣地祈福许愿，人多也正常吧。”在他的时代，每到年节，各处名山宝刹都是游人最多的时候。

现今虽然真正信这些的人少了，也还是有不少百姓继承了这项习俗和传统。

许琛微微蹙眉：“人太多了，怕是会给咱们的寻访增加不少难度。”

宋黎恍然跟着发愁：“是哦。这里是道教名山，除了常驻道士，肯定还有很多慕名而来的游方道士。又赶上正月年节，法事不断，道士肯定比往常越发多。这么多目标，到底哪一个才是咱们要找的人呢？”

许琛想了想，笑道：“别担心，不是还有我在么？”

“嗯？”宋黎偏头不解。

“你忘了么？我也是用过谷千原剧本的人，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有什么大碍，但影响肯定是有的。既然上次是那道士主动接触李思越，那咱们也只需学一学姜太公，专往道士多的地方去，等着他来找我就是了。”

看着许琛浑不在意的笑容，宋黎感觉心头被刺扎了一下，好好的兴致顿时落下去大半。

如果钓鱼成功，许琛当真引来了那位高人的注意，这到底算好事还是坏事？他又怎么能不担心？

之前，因为暂时还看不出那些影响，所以他不愿多想，内心深处甚至在刻意回避那种种猜测和可能。

可是，既然他们人都到了这里，似乎也容不得他继续回避下去了。

许琛见宋黎不吱声，猜到了他的心思，忙开口逗他：“别担心啊，等找到那道士，没准就找到解决办法了呢？而且，就算没什么办法，我这样不也挺好的么？反正我自己是觉不出有什么问题。”

宋黎勉强笑了笑，没说话，只跟着许琛顺着人流往山上走。

其他人一路上关注的是奇峰怪石、林海松涛，宋黎和许琛的视线却一直在身前身后的人群里打转。

这一路也遇着过不少游方道士，两人特意走过去靠近对方，有几次甚至已经跟人六目相对，但没有任何一个道士对他们表现出额外的兴趣。

途中，还遇到一间颇具规模的道观正在进行祈福法会，两人进去晃了一圈。做法的道士双目微阖，心无旁骛，对两位身高显眼、包裹严实的大帅哥丝毫未着青眼。

两人登上第一座主峰时，正赶上日落，金乌西坠，漫天的云霞渐渐失了血色，路上的游人也慢慢少了。

按照事先计划好的，两人避开景区经营的大酒店，往附近的一处道观去投宿。

这道观门脸不大，在外的声名在整个玉钟山景区都排不上名次。

因为位置靠近第一座主峰峰顶，大多数步行上山的人第一天只能走到这儿，所以观里的住宿业务倒比其他主业更为人所知。

互联网时代，道观的房间也是事先在网上提前预订好的。

这里的住宿条件远远不能跟附近的酒店相比，多数房间是不带卫生间的多人间，是为信徒和穷游党准备的。

许琛挑了条件最好的房间，房里也只有简简单单两张单人床，一方桌子，一个衣柜，还带一个极简陋的独立卫生间。

宋黎里里外外转了一圈，蹙眉踌躇：“琛哥，住这儿你晚上会不会睡不好？要不咱们还是去酒店吧，等明天白天再特意来这边逛一圈？”

许琛笑道：“这条件让咱们墨玉小少爷忍不了了？”

“没有，我没问题的。我是担心你……”宋黎抿了抿嘴。他不光睡过条件比这艰苦的寺院、道观客房，甚至还睡过牢房地板。

“那就没事。这地方虽然简陋，但跟我大学宿舍也差不太多，我能适应。”

跟宋黎挤在这样一间简陋破败的小客房里，莫名给了许琛一种相濡以沫、患难与共的错觉，身体上虽然有可能不大舒服，可精神上却是满足的。

两人简单洗漱完正准备上床休息，房门突然被人敲响了。许琛过去开门，发现来人是负责客房登记的中年道士。

这人虽然只是个客房前台，但大抵修行的人跟普通人还是不一样。他面容清癯，身材高挑瘦长，看上去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气韵，跟山下俗世里许多四十几岁的中年男人大为不同。

许琛客气地问：“道长有什么吩咐？”

那道士目光并不跟许琛相接，只盯着许琛的头顶，语声温和：“贫道有几句话想跟许施主说，不知方不方便？”

许琛愣了愣，目光下意识朝宋黎看过去。宋黎已经直挺挺从床上站起来，神情看上去有些紧绷。

许琛安抚似的冲他笑了笑，转头跟道士说：“道长请进，不知怎么称呼您？”

“敝姓陈。”那道士顺手关上房门，不客气地转身坐到宋黎对面的床上，是一副要促膝长谈的架势。

“许施主最近还在拍戏么？”陈道士的目光在许琛周身打了几转，又偏头去看宋黎，眼里神情悲喜莫测。

“道长认识我？”许琛还挺意外。虽然他名气很大，但方外之人大多不问俗事，哪管你是什么明星影帝的。刚才对方打招呼，他还以为是从客房登记系统知道自己姓许。

陈道士朗声一笑，从衣襟里摸出手机冲许琛晃了一下：“我们也是会紧跟时代的。许施主名气这么大，怎么会不认识？”

许琛点点头，深吸一口气道：“我最近还在拍戏。道长找我，不知有什么事？”

陈道士沉默一瞬，像是不知从何说起，半晌，才低叹一声道：“说来施主可能不信，你……魂魄有损，怕是曾遭遇过无良剧组……”

一直站在当地的宋黎一屁股坐回床沿，攥紧指尖，心悸难抑。虽然早有猜测，可一旦被证实，心里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慌乱刺痛。

许琛面色倒还算平静：“哦？道长是如何看出来的？又怎能确定一定是剧组所为？”

“贫道早年出于兴趣，曾跟着师傅学过一些过时很久的东西。具体学了什么，恕贫道无法详细告知，但其中最重要的一项技能，便是能看出凡人魂魄完好与否。”

陈道士轻叹一声，继续道：“当时以为学得是屠龙之术，没成想最近不过短短几年工夫，相似的事情，竟让我碰上两回。大约两年前，我曾在山道上见过一个年轻人，跟你情形类似。你也是演员，想来，你们应该都是在拍戏时受害。”

宋黎急切发问：“道长可有破解之法？”

陈道士缓缓摇了摇头：“恕贫道无能。当初那位年轻人，明显是刚出现苗头，我甚至能隐约看出他受害时的一些情形……如果他能听我一声劝，及时退出那个剧组，可能还有救。至于许施主，发生变故时日已久，已经不是退不退出的问题了。”

许琛还没来得及出声，只听“噗通”一声，宋黎竟跪倒在陈道士面前，颤声道：“求道长指点，有没有世外高人能帮帮许老师？您的师傅现今在哪里？”

“……施主快请起来，这么大礼，贫道生受不起。”他抬手去扶宋黎，竟没扶动，许琛忙过去将宋黎从身后抱起来，在他耳边低声道：“阿黎，先别急。”

他转而问陈道士：“道长刚刚说我魂魄有损，具体如何损法？是少了什么还是多了什么？”

陈道士轻叹道：“恕在下学艺不精，只能隐约看出魂魄曾受外力干扰，有所损伤。但具体是少了什么还是多了什么，我却看不出。所以，我也只能好心提醒施主一句，却无法可施，只望施主知道了这事，日后若能有缘遇到高人，或许能找到解法也未可知。”

“那……您的师傅呢？你刚刚说您的本事是跟您师傅学的，那他老人家是不是有办法？您能引荐我们去找他吗？”宋黎目光殷殷盯着陈道士。

陈道士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这两个人，有事的那个淡定自若，无事的这个却百般紧张，倒也有趣。

他对宋黎叹道：“家师过世已逾百年，却到哪里去找？”

“百……百年？”宋黎惊讶，许琛更惊讶。

去世超过百年的人，怎能成为一个年纪大约四十几岁的人的师傅？除非……

“道长您……难道……”

陈道士谦和地笑了笑：“你们猜得不错。据贫道所知，当今之世，修为能与敝人相提并论的，绝无仅有。以后，怕是更难有。所以，我实在无法给两位推荐更合适的人选。或许，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另有能人也未可知。”

“既然您是这世上修为最高的有道之士，那……剧组那个作恶的人，您难道不能出面制止他么？”宋黎心里仍抱着一线希望。

“不能。虽然我不知道施法的是人还是物，但我能感觉到，对方的本事远在我之上。我只能看出一点端倪，具体的施为之法和破解之法，却一概不知。既然不知，那便无计可施。所以当初那个年轻人，我也只能出言苦劝，实在无法插手干预。”

“那您知不知道，这世上还有没有巫师？”宋黎问。

在他的时代，巫师还很多，可到了这里，除了谷千原，他再也没听说过任何有关巫师存在的确凿证据。

“巫师？小朋友是杂书看太多了么？”陈道士淡淡笑了笑，“我在书里倒是看过一些有关巫师的记载和故事，但那都是些古代的故事了。现实中绝对没有。”

“如果没有巫师，那李思越和许老师的事，又该如何解释？”

陈道士微微挑了挑眉，低叹道：“原来你们知道那个年轻人的事，怪不得对我丝毫没有怀疑。我也是看了新闻，才知道终究是没能帮到他。”

他脸色暗了一瞬，接着道：“他们的事，该如何解释，我却不知道。这么多年，我也只遇过这么两件异事。我只知道，不止我没见过所谓的巫师，就连我的师傅，也从未见过。你刚刚问我的问题，我小时候也问过师傅，他老人家给我的答案是否定的。”

“那……您是在哪里看到了那些有关巫师的记载和故事？”宋黎问。

“那还是我小时候在景明万福宫求学时，在藏书阁看的一些杂书。现今过去这么多年，也不知还在不在了。”

“景明万福宫？是绿云山那个吗？”许琛问。

“正是。你们想去那里查访？”陈道士不愧是多吃了很多盐的人，一眼就看穿了二人的心思。

“没错。不知道长可否为我们做个引荐？”

“这倒不难，二位稍等。”

陈道士转身出门，屋里一时陷入静默。

许琛揉了揉宋黎的头发，轻笑道：“快别愁眉苦脸了，好好一张脸都变丑了。来之前本来也没抱太大希望，现在人找到了，还有了下一步的去处，不是已经很好了么？”

宋黎闷闷点了点头。

敲门声再起，陈道士这次没进来，只在门□□给他们一封盖了私人印信的推荐信便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