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别墅区位置很偏,从许琛家出来,宋黎在出租车上坐了将近两小时才到。
下了车,宋黎在大门对面远远观察了一会儿,虽然有门禁,但管理并不严格,快递和外卖的电动车随时都能出入,保安随手就会给他们开门。
大约个个都登记、人人都跟业主联系的话,工作量真的太大了,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来得轻松,反正各家还有自己的独立院墙和门锁。
宋黎穿着明黄色冲锋衣走到门口,冲保安室晃了晃手里的外卖袋子,门禁开了。
他用手机导航找到了那套独栋小别墅。
房子一共有三层,青灰色的砖石外墙显得很低调。隔着栅栏门,能看到院子里灰扑扑的,有些杂乱萧条,跟他之前一路上看到的别人家精美别致的小花园截然不同。
宋黎在大门口和一楼门口分别按下密码,一切都很顺利。看来那位夜间版“谷千原”还是靠谱的。
进入客厅,宋黎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被阳台一侧的玻璃暖房吸引住了,因为一般人家不会用这么大的面积去做一间室内温室。
温室里种了一些对这间屋子来说显得过于高大的热带植物,宋黎只认得其中的棕榈树。这些棕榈树的树干上,除了它们本身粗糙凸起的外皮之外,还有一些不太正常的坑洼,显得格外丑陋寒碜。
想到巫师所需要的灵草,宋黎靠近温室多看了一会儿,没看出里面有什么特别有灵气的植物,地面上随手乱丢的园艺工具倒是不少。
宋黎还记得自己此来的重点。他小心翼翼走上二楼,直接进了书房,在整整一面书墙的左下角,找到了他要找的日记本。
日记本藏在倒数第二层第二格第三本的位置,封皮是灰白色的,跟它旁边几本书一样大小,一个色系,厚度也差不多。如果不是有详细指导,没人能在这么多书中间看出这里有一个本子。
宋黎深吸一口气,在打开日记本之前,先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18点35分,许琛应该已经跟张长远碰面了,谷千原此刻应该身处异国一万米的高空。
这书房有一整面墙的落地窗,此刻室内光线依然充足。
宋黎小心观察了一下窗外,从院子到外面的小路上,都静悄悄的,没有行人经过。他拉了一把椅子坐到窗帘附近,让本子处在光亮中,自己的身体则恰好被窗帘遮挡住了。
其实,更安全的做法应该是把日记本带回去慢慢看。但宋黎实在心急,而且,说不清什么原因,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潜意识里催促他尽快打开这本日记。
轻轻翻开本子第一页,宋黎愣住了。页面是空白的,一个字都没有。
难道被骗了?他继续翻第二页、第三页……依然是一片空白。
宋黎的心率以极快的速度飙到了100以上,手指已经开始微微发抖。难道真被许琛料中了?所谓日记,只是一个圈套,一个引诱他自投罗网的诱饵?
宋黎勉力稳住心神,像所有随意浏览式翻书的人一样,按住本子开口的一面,“哗啦啦”从后往前快速掠过,一颗高高提起的心这才终于缓缓落下。
这人居然是从后往前写的。前面几页之所以完全空白,是因为厚厚一个本子,他还没有写完。
宋黎定睛细看,最后那一页才是开篇,书写格式是从上往下、从右往左竖着排列,用得是繁体字。
宋黎的心跳又开始变得鼓噪起来。
这样的书写格式,他再熟悉不过……这是古代常用、而现代已经基本废止的书写方式,从右到左,竖体排列,还是繁体字……
所以,晚上出来写日记的那位“谷千原”,真的是谷千原吗?
宋黎没有心思去猜测更多了。再多的思虑,都比不上立刻阅读来得直接。
写日记这位用的是繁体字,说的却是大白话,看起来,在古代也不算文化水平多高的人。
X年X月X日
来到这个奇怪的世界已经有些时日,每日里只能看,只能感受,却无法自如行动。今夜,总算找到机会出来了。
这些日子,我一直思谋要将一切事情记下来。总得让其他人知道真相,说不定还能有机会找人解救我。可真到了这个时刻,一时竟不知该从何处着笔。
先自我介绍吧。
我叫小福子,自幼入宫为奴,已经忘了本家姓名,这名字是宫里的师傅替我取的。来此处之前,我是大成朝景安皇帝身边的衣帽宦官,负责为陛下更衣。我年纪虽小,位阶也低,却颇受皇上信赖和喜欢。
师傅曾私下偷偷议论,说咱们陛下是位城府极深的皇帝,前面几位跟他相比,都远远不如。
从陛下对待巫师的策略来看,师傅所言不虚。
大成朝以前的历朝历代,都对巫师和巫术颇多限制。大成前期也不例外。巫师虽然在民间信徒不少,但不能超越规定的范围活动,也不得过分参与俗事。
可景安陛下在十三岁还是太子的时候,就自称酷爱巫术,对巫师极为尊崇,甚至为此被先皇狠狠责罚过。
等他十七岁登基之后,再无人能对其加以管束,他便大肆崇巫,将天下巫师都延揽到宫里加以优待,还封当代天赋最高、术法最厉害的大巫为国师,礼遇有加。
据说大巫起初并不肯出山,也不愿参与俗事。但景安陛下三番五次亲自前去拜见,与大巫侃侃而谈。两人年龄相仿,意气相投,陛下最终还是将人请了出来。
十几二十年的光阴,君臣二人相携从少年变成中年,感情益笃。
因为景安陛下,整个巫师群体在大成朝过上了前所未有的好日子。皇家最好的园囿,都用来种植巫师所需要的灵草。
大巫对景安陛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许多巫师世界少为人知的秘密,都被景安陛下掌握了。比如,用曜金制成的器物可以阻止一切巫术施展;又比如,没有灵草,巫师便会失去灵力,直至神魂俱灭。
所以,那一天的到来,对整个巫师群体来说实在太过突兀。
那天,陛下为庆贺大巫被聘为国师二十周年,请全体巫师入宫参加庆典。
巫师虽然在大成受礼遇超过二十年,但受天命所限,繁衍出的人数并不多,举国加起来也不过数千人而已,一个广场足以容纳。
庆典进行到最**时,陛下安排的士卒兵分两路,一路拎着长长的曜金锁链,将庆典广场团团围困;另一路潜入只留了少数灵草师的皇家园囿,将所有灵草铲除干净,残根败叶全数锁入库房,静待它们自行枯萎。
等大巫被重重锁链捆缚,陛下才道出真相。
原来,陛下少年时代做太子时,曾被意图夺位的兄弟和其母妃用巫术陷害,险些丧命。事关皇家颜面和宫闱秘事,这件事鲜有人知。
从那时起,陛下便对巫师和巫术极度痛恨,也极度恐惧。他暗暗发誓,要让巫师和巫术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从此再也不能威胁他的皇权和生命。
这盘棋他下了足足二十年,也的确下成功了。失去了法力和灵草的巫师,在皇家卫士面前毫无还手之力,被分批处死。
大巫被关进他原来住的房间,房间四壁都重新用曜金铺就。二十年的朝夕相处,令皇上到底不忍动手杀他,只等他灵力耗尽,自然陨灭。
而我也是倒霉,因为办事妥帖,为人机灵,被皇上派去为多日不曾进食、奄奄一息的大巫沐浴更衣。
当时,大巫看上去只剩最后一口气了。我私心里觉得,就算没有四壁的曜金,他也很难再使出什么法术。何况,这么多天没有吸食灵草,就算残余了一点法力,也难以掀起什么风浪。
就在我这样想着的时候,大巫说话了:“小福子,现下是什么时节了?”他的声音虚无缥缈,我真担心他下一口气就要喘不上来了。
“大巫,现下是三月初二了。”
“三月初二啊……那院子里的海棠花也该开了吧?我记得,去年这个时候,我还做了一屉的海棠丸……”大巫眼睁睁盯着门口,眼里满是憧憬。
我一下子没了声音。
大巫会医术,他的海棠丸,是顶金贵的药丸,每年只供给太后、皇上、皇后和几位皇子。可是去年,我咳嗽见血,眼见着不大好,大巫便悄悄给了我两丸,这才转危为安。
可如今他变成这副样子,我却只能袖手旁观。
见我不说话,大巫淡声道:“小福子,你可知道我如今最想的是什么?”
“奴才不知道。”
“我最想的,是我那满山的海棠花。当初,我就不该下山来……那些花这么些年没人照料,也不知还会不会开花、有没有枯死?这辈子,我怕是再也看不到海棠花了……”
“大巫……”我鼻子一酸,差点哭出声来。
“小福子,你看我,就剩这最后一口气了……我求求你,能不能扶我去院子里再看一眼海棠花?就这最后一眼,我死也瞑目了。”
房门用曜金锁着,大巫无法出入,但我有钥匙……
大巫的眼睛灰暗无神,里面只剩最后一缕渺渺的光……
终于,我点点头,扶起奄奄一息的大巫,打开门锁,走出了那间被曜金团团围困的房间。
院子里的海棠花到底开得怎么样,我是再也无法关注了。
就在走出房门的一刹那,我的身体被大巫的灵体控制,而大巫自己的身体,则颓然倒在门口,失去了全部生机。
原来,他刚刚的虚弱无力、感时伤怀,全都是装的……
大巫不愧是这个时代最厉害的巫师,即便失去灵草这么多天,他依然强悍。
从此,我自己的魂魄便只能缩在小小一隅,眼睁睁看着大巫用我的身体为所欲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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