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秘密,我是一个外星人。
我最近在这个星球上学习到了一些东西,对伴侣的坦诚,我感觉到了一些来自社会道德方面的自我谴责。
在我的星球上,我们只有一种性别,这样的好处是,我们每一个都是独立的个体,家庭并不是基本组成单元,社区或者一些团体才是,我们不需要结婚,不需要两个人才能繁衍后代,我们的后代是申请来的,提交一张申请表,会有专门的机构来调查抚养环境,通常是物资上的和性格上的,一些性格偏激的人不会申请到后代。
但在这里,繁衍后代并不需要申请,街上有很多遗弃的孤儿,申请后代很简单,孤儿院和医院到处是遗弃的孩子,更让我无法理解的是,这里的人有两种性别,直到很久以后,我才弄清楚我伴侣的性别是男的,我伪装的身份也是个男人,按照这个星球的界定,我是个同性恋。
无疑,在很多方面,我欺骗了我的伴侣,这正是我愧疚的原因。
但我接到了母星的命令,他们让我伪装成当地人,执行观测任务,我至今尚未接到母星的调令,任务还得继续。
按理说,我得对任务忠诚,但我的伴侣是个很好的人,他很会修草坪,会在周末的时候花上半天的时间修理草坪,他还很擅长社交,我们会在草坪上举办烧烤会,这帮我融入当地免去了很多麻烦。
我们生活在一起有一年了,这给了我足够的时间去了解他,也让我越发良心不安,尤其当我发现有一个很不错的人在追求他。
那是他的学弟,学习很优秀,据说研究也很厉害,他的导师对他寄予厚望,听说那位学弟喜欢我的伴侣,导师一直在努力撮合他们俩。
我最近一直在想,我得跟他分手。
他回来了。
他看上去很累,晚上十一点了,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当然会累,现在提好吗?
“还没睡?”他问我。
“我在等你回来。”
“你真好,”他过来亲我的额头,这是当地人才有的亲密方式,我好不容易才习惯,习惯一旦养成,就会形成惯性。
“我有事要跟你谈。”
“等我洗完澡。”
我坐在客厅里,等他出来。
十几分钟后,他从浴室出来,全身上下只围了一条浴巾,我花了很久,才学会通过肩膀和腰部的比例分别男女,男性肩宽腰窄,通常是倒三角的身材,当然还有另一个更简单的办法,他们用同样的方法区别猫咪,可把这样的方法用到人身上,却是性骚扰。
他们还会进行一种运动,在我们那儿是没有的,我花了很久才接受伴侣的一些奇怪行为,并从他那儿知道,这是相爱的人才会做的运动。
“你要跟我说什么?”
“我们分手。”
“今天不是愚人节。”
愚人节又是他们的一种节日,听说在这一天,大家可以尽情地编造谎话,而不用担心骗人的后果。
所以我可以知道,他并不相信我说的话。
“我没有骗你,我想跟你分手。”
他坐到了对面的沙发上,“为什么?你喜欢上其他人了?”
“没有。”
也许告诉他有会更好。
“那是我哪里做得不好。”
“不,你很好。”
但据我有限的认知,在这里,这也是一种委婉的拒绝,这叫好人卡。
“那总得有原因。”
“我找到了一个修草坪技术更好的人。”
天知道,我为什么说了这么一句话,我实在找不到其他理由了,也没有与人分手的经验,修草坪应该是个很重要的理由。
我记得有好几回,我听见邻居夫妻在吵架,原因就是那片草坪。
“你和我谈恋爱只是为了找一个修草坪的人?”
“是的。”
他的反应让我怀疑这片草坪的作用,它很重要,它承担了大部分的社交,有很多女士都喜欢我们家门口的草坪。
他气呼呼地出去了,没过多久,又回来收拾行李。
他走后,就没再回来,草坪没有人除了,只得我自己来除,说实话,这些精细的活我做的并不好,我需要一个修草坪的人。
我从邻居太太那里打听到有专门从事草坪修理的人,只要花钱雇佣就好了,来应聘的是个在校学生,正在筹集学费。
很好,事情解决了,我不用再为草坪烦忧。
但在我外出工作的时候,他回来过一趟,他来取落下的衣服,这件事情是我雇佣的学生告诉我的。
“他问我,我们是什么关系?”
“你答了什么?”
“您雇佣了我,不过他看上去不太相信。”
我回到屋子里,将空出的衣柜重新整理,整理过后,才发现一件不属于我的衣服,这是我前男友的衣服,我给他发了个消息,让他来取衣服。
他很快就来了,身上还穿着实验室的白大褂。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要把我的东西都清理掉?”他拿了衣服,情绪却不大好。
“这是你的东西,不是我的,”我强调了一遍,又觉得懊悔,这里的人对界限并不敏感,不像母星,一切都分得很清晰,因为我们那儿不太容许模模糊糊的事情。
“是为了那个还没有二十岁的学生?”
“哪个学生?”
我想不起来有那么一个学生,我这儿也不收学生,又不是学校。
“居然还不止一个?你突然变得我都不认识你了,”他拿了衣服走了。
我想了很久,没想明白他想表达的内容,于是只能到网上匿名发帖询问,然后我才发现了真相,他怀疑我同时和很多人有关系,这里的文化真是令人费解。
不过很快,我就将这件事忘了,事实上,想要习惯一个人的日子并不困难,因为我们的情感系统并不发达。
我最近在考虑一个新的想法,我是否需要一个伴侣,这里也有很多光棍,我可以假装成找不到对象的光棍,但上司太热情了,他总是想给我介绍对象,我无法推辞,便答应了去见一面。
来的是一位女士,我可以辨认出来,而且我最近有了一个新的发现,这里的女性和男性说话的音高不一样,当然这种办法并不总是奏效。
她很紧张,我告诉她不要紧张,这并没有用,直到餐点上来,这位女士才开始说话,说了一些闲篇,她又问,“你交过几个女朋友?”
“没有。”
“我不信。”
“我只交过一个男朋友。”
这场相亲卒。
上司很生气,觉得我是故意的,为了搅黄这场相亲,才说交过男朋友,理由是他从来没有见过我的男朋友,现在是前男友。
我坚持我有过男朋友,上司让我带过来,我当时不知道那是一种气话,我相信了。
我给前男友打电话,电话已经换了,我又去他工作的地方找他,但我见到的并不是他,而是他的学弟。
学弟是个阳光开朗的人,从那些围在他身边的人就能看出来。
他看到我,表情却变了,“你还有脸来找他。”
“我有些事情,他在哪里?”
“你以为我会告诉你?”
“那你告诉我,谁能告诉我?”
他似乎被气到了,我不知道我说错了什么。
“他在研究生公寓。”
“谢谢。”
“我这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学长,你要是再敢耍他,我绝对不会再给你机会。”
我没懂他想表达什么,但他在威胁我,这是我能感受到的。
我离开了实验室,来到研究生公寓,敲了很久的门,终于有人开了,他身上穿着睡衣,脸上很久没刮了,长出了胡茬。
“你在就太好了。”
“你怎么来了?找不到人给你修草坪了。”
“并不是,我有其他的事。”
“我又忘了什么?要你亲自送过来?”
“也不是,我的上司并不相信我有前男友,他说除非我带过去给他看。”
他愣了好久,“你不是找到了更好的人,随便带一个过去不就行了。”
“可我只有一个前男友。”
“我懂了,他们都是现在时。”
“你不愿意就算了,”我觉得他说话越加复杂了,总说些我听不懂的词汇,至于上司那边,我再想办法吧。
“别走,别离开我,”他拉住了我,这样的举动让我困惑。
我偏头看着他,想要从习得的文化习俗里找到类似的场景,然后我想起来了,有一对要离婚的夫妻也是这样的,一方不想离婚,另一方却坚持离婚,可我们没有结婚,并不存在婚姻关系。
“放开我,”我说。
“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我们已经分手了,”我强调事实,希望他能明白。
“我不同意。”
“你已经同意了。”
“你为什么能这么绝情?你难道忘记了我们一起生活的日子。”
“我没忘,那段日子很好。”
他是个很好的伴侣,这点我无可否认。
“那就不要分手。”
“可你有更适合的伴侣。”
“你说谁?”
“你的学弟。”
“我不喜欢他,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他,你听说了什么?是不是他来找过你了?”
“没有。”
“那为什么?我做了什么让你误会了?”
“我觉得这样对你更好。”
他脸色变了,很生气地指着我,“你给我滚。”
我不明白,我又说错了什么,看来今天的任务是无法完成了。
我回到公司,过了一个月,这一个月内,上司没有再提相亲的事情,我也便将这件事放在一旁。
但有一天,学弟来了,他来找我,让我着实意外,他明明不喜欢我。
“昨天是秦祎学长生日,我向他告白,他同意了。”
他放下茶杯,看着我,我也看着自己,是我身上沾了脏东西吗?他为什么要一直看着我?他很惊讶,“你不在乎?”
“我为什么要在乎?”
“我跟他交往,你就一点都不生气?”
我想起来了,这里还有很多因为伴侣再找对象,引起的吃醋事件,跟这些事件比起来,我的反应不大正常。
“生气,但我们已经分手了。”
我想强调他再找对象跟我无关。
学弟也不再多问,他离开我家,门外传来除草剂的嗡嗡声,我问雇佣的学生,“如果你的前女友有了新的男朋友?你会生气吗?”
“会,”他答得毫不犹豫。
“可你们已经分手了。”
“所以我只能生闷气,别的什么也做不了。”
这让我对这个星球的人类有了全新的认识,可我并不生气,我实在是无法融入这个星球,他们的感情系统波动无法预测,也很难检测缘由。
问题太过复杂,我决定出去散步,顺便吃点东西,手机突然开始震动,我接到了一通电话,医院打来的,说是秦祎被人捅了一刀,他们找不到联系的人,便联系了我。
真奇怪,要联系也该联系父母,联系不到父母,那就联系亲朋好友,至少这一点是两个星球相通的,可医院联系到了我。
我赶到医院时,他在里头做手术,屏幕上的心电图起起伏伏。
过了近一个小时,医生出来了,告诉我,他暂时脱离了危险,但需要有人在晚上看着。
他躺在病床上,脸上因为失血发白,后来我从医生那儿得知,刀再偏上几分,就会捅到他的动脉,那个时候是无论如何也救不回来了。
我握住他藏在被子下的手,手臂看上去瘦了,也许是衣服的效果,我不太清楚。
早上,护士来给他换药,我问护士,“他的状态怎么样?”
“不太好,病人平时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得有一阵子才能恢复。”
我记得他的作息一向很好,他很爱运动,也很爱与人来往,并没有不爱惜身体这一回事,但护士不会骗我。
临近中午,他醒了。
我问他,“要我帮你联系什么人吗?”
“我想先吃点东西。”
我给他喂了点粥,他问我,“你怎么在这?”
“医院给我打了电话。”
“你还要上班吧。”
“我请了假,你不用担心。”
“我们没有关系了,你不用照顾我,”他开始咳嗽,剧烈地咳嗽。
护士急急忙忙过来,说病人不能情绪激动,要给他说点开心的事。
于是我选择了闭嘴,我实在无法习惯这里的文化。
可他开始跟我说话了,“昨晚我感觉有人握着我的手。”
我看着他,不懂他想跟我说什么。
“你都离开我了,为什么要回来?”
“你现在身体不好,别谈这些。”
“你就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跟我分手?”
我抿嘴看着他。
他突然握住身上的管子,“你不说,我就把这些拔掉。”
“别这样,”我很怕他想不开,“这件事很复杂,我不能现在告诉你,等你康复了,我告诉你,好吗?”
我尽量安抚他的情绪,他将信将疑,“签字。”
他知道我很守约定,我便同他签了字,他才又安心躺下。
晚上,我回家换了身衣服,又来到医院,我想给他的父母打电话,可他告诉我,他没有父母,我又问他,要不要给他男朋友打电话。
他说,“我们没在一起。”
“可你答应了。”
“是的,可他说不想看我意气用事,想等我冷静下来。”
“他是个很好的人,你讨厌他哪里?”
“你这话真奇怪,喜欢不喜欢和这个人好不好有什么关系呢?”
“你很好,我喜欢你啊,有关系的。”
“但这世上很好的人有很多,你难道喜欢他们每一个人?”他看着我,里头涌动的感情让我看不懂。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我对这个星球的爱情知之甚少。
“你喜欢我,为什么要跟我分手?”他又问我。
“我希望你能过得更好。”
“可我觉得你在我身边就已经很好了。”
“我并不是一个很好的伴侣。”
我是一个外星人,我的任务是观察这个星球的人,将资料送回母星。
“我觉得好就行了。”
可我欺骗了他,我为此感到痛苦,我也染上了这里的坏毛病。
他的身体日渐好转,我开始思考怎么向他解释这件事,才能在不透露我是外星人的情况下,让他信服。
我想不出任何理由。
期间,他的同学,导师和学弟都来过,学校准备给他发个见义勇为的奖,他看上去也比刚进医院的时候开朗多了。
出院那天,他将那张签了字的纸拿给我,我告诉他,“在我还小的时候,有一个高人曾给我算过命,说我命不好,身边的人也会受影响。”
这里的人很相信算命,这是我学习了很久找到了理由。
“我不迷信。”
“可他的话已经实现了一半。”
“哪一半?”
“他说我无法产下后代,我去医院查过,这是真的。”
“这事只需要事先打听好,就能忽悠很多人。”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们又搬到了一起住,他最近不太有安全感,睡到半夜,突然抓住我的手臂,对我说,“不要走。”
我这才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多差劲的事情。
“我不走,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走。”
但没过一个月,我接到了母星发来的讯息,母星让我搭载飞船返航,飞船即将到达这颗行星。
我不想离开,我萌生了这样的想法,我不是一个合格的任务执行者。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开始焦躁,他发现了我的不对劲,总是用目光追寻着我,生怕我突然消失。
“不要离开我,”他抱着我,不断对我重复这句话。
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我多么希望我是这个行星上的人,我就什么都不用去忧虑,但不可以,母星的飞船还是到达了。
就在一个万籁俱寂的晚上,我想逃,可身上有母星设置的芯片,飞船停留在草坪上,我的同胞用一种只有我们能听到的方式呼唤。
“编号37089号,立刻返回飞船。”
“编号00001号,立刻返回飞船。”
我听到了呼唤声,不止是我的,还有一个人也在附近,是我的邻居?可我从来没有见过同样一样奇怪的人。
这时,我发现秦祎醒了,正用一种古怪的目光看着我。
我发现了答案,他不是这个行星上的人,他也是母星派来的,可他一点也不像,无论从哪里看都像是这个星球的人。
他知晓这个行星的礼仪文化,知道如何与邻居往来,知道修剪一片草坪的技巧,他不可能是我的同族。
他察觉到了我的目光,答道,“入乡随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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