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雪夜

年轻男生已经观察坐在外面的男人很久了。

外面下着小雪,大多数人早已经回家,只有几个行人匆匆赶路。男生本来打算关门下班,却在偶然看见坐在外面不远处的男人时,看入迷了。

很奇怪不是吗?外面下着雪,飘飘洒洒的雪粒子落在身上,虽说不会打湿衣物,但总归难受,但男人却一直坐在那里,仰头闭眼。

男生裹上大衣往外走,不知道走了几步,终于看清楚了那男人的脸。

因为寒冷而微微泛红的鼻尖,长而直的睫毛像是一层蝶翼翩跹振动,在路灯的光影下笼在眼睑处。

明明男生看不清大致的样貌,他却兀的心惊,这男人长得太过精致了。

恍惚间,雪花不知何时飘落到男人的睫毛上。年轻男生突然想起一句诗。

“卧闻海棠花,泥污胭脂雪。”(注)

年轻男生走到男人的身边,有些口干舌燥地问:“先生,你怎么坐在这里?”

雪时掀起眼皮,看着眼前的陌生人,他想要开口说说话,一张嘴却感受到喉咙剧烈的痒意。

仿佛能咳出肺的咳嗽声吓得年轻男生不轻,他有些着急地询问:“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

听到医院二字,雪时嘴角却勾了勾。

灯下美人一笑,恍若玉瓷。

雪时冷心冷情大半辈子,唯一厌恶的对象自己没有斗过,到最后活得现在的下场。

从小体弱的他一日也不能离药。原先的他在孤儿院,院长仁慈,从来不少他药,哪怕那些药并不便宜。

而长大之后,雪时自己有能力赚到药钱,让自己过得体面。可现在,雪时想要叹气,却发现自己连叹气的力气都没有。

“你走吧。”雪时并不想和陌生人多聊些什么,感觉到天气越来越冷,他催促那人赶紧离开。

年轻男生看着雪时轻轻皱起的眉头,沉默之后转身离开。

雪时再次闭眼,因为寒冷,因为病痛,他沉疴难起。

在孤儿院的雪时从未想过自己会落得这样的下场。与顾望京互不对付,他就和他斗。

两人在同一个科研方面进行研究。他想,顾望京是斗不过他的。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顾望京的研究成果总是比他早一步发布,研究所的成员也纷纷离开。

那时雪时并不知道后面还有更大的灾祸在等着他。抄袭,泄露机密资料,私生活不检点,一大堆莫须有的罪名砸到了他的身上。

雪时明白了这是顾望京的手段,想要借此来打压他。

努力证明清白的他却突然发现所有人都不信任他,所有人站在顾望京那里,站着看他的笑话。

哪怕他拿出证据,换来的不过是一记冷眼和研究所给他的辞呈。

雪时想要找其他工作,却发现没有人愿意要他。行业内就像是被谁授意了一般,所有人都不愿意雇佣他,哪怕他有极高的天赋。

没有经济来源的雪时从北城的西南区搬到了破旧的弯月巷。做着那些琐碎的零工。

可是那些药却越来越昂贵,不是这时的雪时所能支付的。

孤身一人的雪时能找谁呢?

偏偏顾望京找上门来。

那时刚刚打完零工举着伞匆匆赶回家的雪时看见了靠在他家门口的顾望京。

手里拿着烟的顾望京看了他一眼,随后笑着说:“回来了?怎么住在这种地方?”

刚合上伞的雪时举着伞,雨水顺着顶尖往下落,不一会儿地面上就聚集了一滩水,粘湿了身旁人的裤脚。

雪时冷着一张脸,睫毛颤了颤,并不想理眼前的人,没说任何话只是往里面走。

可是顾望京却偏偏拦住了雪时,眼里满是嘲讽与不屑,像是终于得意一回。

“你知道为什么你会被我们这行加上了黑名单吗?”顾望京的语气愉快,就像是捉弄老鼠一般。

雪时背挺得很直,那双凉如天山雪的看见看向他。

不用雪时提问,顾望京就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说出了真相。

“贺临亓你知道吗?”顾望京说到这人的名字有一丝丝别扭,“我只是稍稍在他面前提了你的事迹他就凭借能力让所有研究所都不准接受你。”

雪时的嘴角勾起弧度,终于开口说话:“庸人。”

可这个字眼却偏偏刺激到顾望京,他刚刚悠闲自在的样子荡然无存,怒目看着雪时:“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些话?”

“除了贺临亓。还有邬辞,对的就是你的那个所谓的师兄,你内心是不是敬仰他?可偏偏是他定下你的抄袭。”

听到这话时,雪时那张如同玉瓷一般无甚变化的脸终于有了一丝表情,随后缓缓说:“科研路上偏偏感情用事。”

顾望京的话里有话,能让邬辞作证说雪时抄袭那必然只能是爱而不得的顾望京指示。

顾望京咬牙切齿地看着雪时,想要从那张脸上找出能让他快意的表情,可偏偏没有。

“那你还有不知道的。院长明明知道我是李家的孩子,偏偏撒谎说你是!”

直到这一刻,顾望京就像是守着艰难秘密的人终于能够一吐为快。

当年雪时和顾望京一同送到孤儿院,院长不知道两人的身世,两人都各自带着信物。

可不知道为什么院长偏偏要在李家找上门来时说雪时是李家的儿子。那时的顾望京并不清楚。

十几岁的少年渴望的就是一个家。他得知自己才是李家的儿子时,顾望京彻底疯魔,他恨死了事事压他一头的雪时。

当得知雪时心安理得地享受了在李家那些年的好日子时,他羡慕嫉妒厌恶,他要把雪时踩在脚下。

好在命运眷顾顾望京,贺临亓喜欢自己,邬辞也喜欢自己。李家的公子在知道真相后厌恶雪时,也乐得祝他一臂之力。

而雪时听到顾望京那几近怨毒的话语时,他没有回答,却感到可笑。

李家的日子好过吗?不好过,甚至李家一开始就知道他不是李家的孩子,却偏偏默认了下来。

雪时看着和他都斗了这么多年的顾望京,生平第一次觉得是不是不该斗。

可下一秒,顾望京却说出了一个让他崩溃的消息。

“你不是最在乎那个孤儿院,最在乎那个院长吗?可惜孤儿院经营不善,倒闭了,院长破产,突发心梗死了。”

顾望京的语气平淡,但目光却死死盯着雪时。

终于,雪时的表情不再是波澜无惊,他愤怒地皱起眉,想要说些什么。

可下一刻,他就咳嗽了起来,头晕眼花,手死死捂住嘴巴,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又被雪时生生压下去。

这场对话以雪时气急攻心,怎样也说不出话结束。

雪时清醒之后立马赶去了原来孤儿院的地址,可那里早已经被推平,什么都不剩。

大门前挂的牌匾像是被垃圾一般堆在垃圾堆里,蝇虫环绕,仿佛是最不值得的东西。

心就像是被什么抓住一般,刺痛一阵阵袭来,雪时生生咳出了血,苍白的脸上是不正常的嫣红。

他已经没钱买药了。

北城的冬天来得快,身体越来越虚弱的雪时不能再找到适合他的零工,也交不起房租。

当看到自己的房门被房东上了一把新锁之后,雪时沉默地看了一会儿,随后走向了下着小雪的世界。

雪花纷纷扬扬,弯月巷里虽说破旧,但好在每个房间总会给你一盏灯,而站在路灯下的雪时裹着羽绒服,感受到了一种死亡的临近。

坐在长椅上的雪时已经说不出话来,他扭头看向遥远的街道尽头,深深凝望。

那双总是被人说冷过头的眼睛此时却盛着泪,清癯的手腕因为伸手而露了出来。

年轻男生在被赶走之后,脑子里总是那人忍着咳嗽的样子,一颦一皱眉,他都在脑海里慢慢回想,他放心地看向窗外,犹豫几秒他又拿上了另外一件大衣冲了出去。

可当年轻男生再次来到那个位置时,却是看见一些人围在那里,救护车的光亮刺眼。

他着急忙慌地冲进人群,却在即将看到那人一眼时被人群推开。

“可怜人啊,死在了这样的雪夜。”

不知道谁说了这么一句,轻飘飘的被北城常有的冷风吹散了。

(注)为引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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