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礼正式开始的那天清早,丹妮斯被冲进来的伊莎贝拉摇醒,“丹妮斯,快醒醒!我的黑色女孩!”
“首先,我不是你的。”丹妮斯挣开钳制,“其次,我不是女孩。”
“哎呀,不要在意那些细节,特殊情况特殊对待。”伊莎贝拉连衣服都还没穿好,等丹妮斯起床的功夫,她站在地上整理仪表,“她们趁我这几天忙,把所有黑色女孩都抢走了。”她抱怨道,“真奇怪,平时没觉得我们国家黑发黑瞳的人这么少。”
全国所有人都挤来圣城不现实,但现有的人已经非常多了。伊莎贝拉作为重要参与者起得算早,她领着丹妮斯出门没一会儿,中央广场便已经热闹起来,众人熙熙攘攘,三五成群,都穿着黑长袍。有的人在提前布置好的长桌上放各式美食,新鲜的粗麦面包还冒着热气,喷香的味道和烤肉的油脂香混在一起,令人食指大动,酒坛成摞堆在旁边,还有果酱冲泡的甜水,当天所有食物和饮品均可随意享用,只要不浪费,大可敞开肚皮吃。
还有人捧着一大盆黑色的东西,丹妮斯刚开始还以为是芝麻糊之类的,直到看见有人?了一把往脸上身上抹,原来是颜料,这个步骤跟歌德兰德女儿节差不多。
最中央男王銮驾周围围满了对神虔诚的人,比如多尔,她这回是由母亲和朋友陪着来的。黑色女孩们上蹿下跳,在銮驾内外跑进跑出,嬉闹不止,男王阿凡受到了惊吓,只能用心声不停地喊妈妈——那是牠唯一知道的词。
塔提思们聚集在一处,由以诺-塔提思给大家开会,叮嘱所有人要拿出十二分的精神来。以诺满面红光,眉间的皱纹都舒展了不少,她确信神会喜欢她的奉献。
伊莎贝拉见到塔提思们,慌忙将丹妮斯拉到广场另一边,站在长桌前拎起一只猪肘闷头便啃,边吃边含糊不清地说:“要是被她们抓到,我可指不定什么时候能吃上饭......那个,递给我。”
丹妮斯为她盛了碗果酱水,伊莎贝拉仰头咚咚饮下。
“再来碗酒。”
伺候伊莎贝拉吃完丰盛的早饭后,丹妮斯实在是无法假装无视塔提思们投来的目光了,她拽了拽伊莎贝拉的袖子,提示道:“你再不过去,她们可要过来了。”
伊莎贝拉反手握住丹妮斯的手,“我的黑色女孩,我有点紧张。”
“好啦好啦,我会带给你幸运的。”
“神会选择我的,对吗?”
“我认为会。”丹妮斯回答。
伊莎贝拉走向銮驾,围观的人们默契地为她让路,她站在帐篷车前,用风魔法吹起黑布,塔提思及时地站在侧边,将层叠的白色幔帐束起,只留一层轻纱,露出里面跪坐着的男王。
阿凡被精心打扮一番,极长的黑发应是自出生起就没剪过,如今被编成漂亮的辫子,垂在身后,小巧精致而苍白的脸全部露出,牠不适应光线,眼睛被刺激得不停眨巴,微微泛红,只能垂下头做低眉顺目状,高领长袖白裙将下颚以下的部分紧紧包裹住,连手都戴了白手套。初夏的早晨阳光正好,牠既觉得热,又忍不住瑟缩。
有人对着牠鼓掌、吹口哨,也有人还在虔诚地祈祷,希望这位无能的信使将她们的期望传达给神。
伊莎贝拉几步跳上銮驾,坐在男王旁边,先是盘着腿,又觉得不舒服,便一条腿伸直,一条腿屈着,露出黑长袍下浆洗到发硬的裤子和有些开裂的皮革护膝。
“丹妮斯,过来呀。”伊莎贝拉冲她挥手。
丹妮斯以幸运同行者的身份陪伴在伊莎贝拉旁边,她侧身坐到边缘处,腿垂在外,被白纱糊了满脸,“这车可真不舒服。”她说。
“先忍一小会儿,等下有游戏玩,可有趣了。”
塔提思们先是给銮驾套上马匹,由以诺驾车,其余人纷纷上马,站列两侧,马声嘶鸣,好不威风,旁观众人里有想跟去祭礼村的,自觉站在銮驾后头。留在城里狂欢的,就地饮酒作乐,吹奏乐器或放声高歌,为大部队送行。
待到众人装备齐整,神殿的门缓缓打开,戴着漆黑面具的大祭司基厉安,手持一柄无鞘长剑,步伐坚毅地走来,长袍后摆随着她的步伐而猎猎作响。原本喧闹的人群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地关注着大祭司,直到她站到队伍最前方,右手将锋利的宝剑高高举起,剑尖直指苍天。
“吼!”大祭司发出一声吼叫,如同凶猛的野兽正呲牙对着它的猎物,其她人都随着大吼。
大祭司的身体缓缓升起,风托着她像雌鹰那般飞翔,她要全程用魔法赶往目的地。
队伍缓缓动了起来,人群中重新爆发出了热闹的喧嚣,路边的人挤上前来,或是将手中花朵和编织的装饰物插到阿凡的大辫子上,或是往伊莎贝拉怀里扔礼物。
“丹妮斯,游戏来了!”伊莎贝拉摩拳擦掌。
丹妮斯立马明白了游戏是什么,她们得一边保证自己不被热情的礼物砸到,一边尽可能地接住礼物,用最快的速度将它们放好,并合理地利用銮驾内的空间收纳。
阿凡则是被人们当成难得一见的艺术品花瓶,所有人都在打扮牠、装饰牠、赞美牠,作为祈福的手段,很快牠的长头发上就没空地方了,人们便继续往牠的白裙子上扔五颜六色的花。
“附近的山都要被薅秃了吧?”人声鼎沸中,丹妮斯只得大声对伊莎贝拉喊话。
“不至于,”伊莎贝拉也很大声,“你太小瞧山了。五年才有一次这样的活动,不会伤害到山的。”说着,肩膀被一个礼物砸中,丹妮斯“幸灾乐祸”地笑得前仰后合,歪倒在堆成小山的礼物中。
浩浩荡荡的队伍沿宽敞的山路上行,山腰处祭礼村的人早已准备妥当,她们欢呼,叫着大祭司和伊莎贝拉的名字,往銮驾上扔东西,待到銮驾过去,数个拎着木桶的人猛地将桶内颜料朝队伍里泼去,黑乎乎的颜料带着奇妙的松香,被泼了满身的人欢喜更盛,张开双臂拥抱身边的同行者,无论熟识还是陌生,将颜料蹭到她们身上。
音乐从未停止,鼓乐队敲着粗野狂放的节拍,里拉琴悠远的旋律随风飘扬,有人在唱着给神的颂歌。所有人都在欢笑,她们大声聊天,祝福每一位出现在眼前的人。
黑色女孩们灵敏地爬上銮驾,开始撕扯男王身上的花,有的直接去扯牠的头发,阿凡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但每次牠一动弹,旁边的塔提思就会把牠按回去。
伊莎贝拉拢起一堆礼物,各式各样什么东西都有,她对女孩们说:“随便拿吧,多拿几件,分享给朋友们。”又转身对丹妮斯道:“咱先下去,队伍要在祭礼村修整一段时间。”她才不要在不舒服的车上忍着。
二人跳下銮驾,立刻被人团团围住,那边落地的大祭司也是一样,基厉安摘下面具,露出里面慈祥的脸与和善的笑容。
“丹妮斯,队伍中午再继续往上走,好好玩啊!”基厉安冲她们这边喊,“伊莎贝拉,不许迟到!”
“好嘞!”“知道啦!”
伊莎贝拉要去“骚扰”看管男王的塔提思们,祭礼村有很多人在等着丹妮斯,二人两厢分开,其实进展到这里,原本约定好的旅伴都失去了意义,大伙随便拉上个人就能一起喝酒、聊天。
“丹妮斯,这里!这边!”珐隆站在一处高地召唤她。
丹妮斯连跑带跳地奔过去,满脸坏笑,“我已经搞定了,跟我来。”
唯一一坛烈酒有专人押送,而那几个人都很喜欢丹妮斯,见她带着朋友鬼鬼祟祟地过来,不用多说便明白是什么意思。
“丹妮斯,你可来了!”那人催她快走几步,“再晚点都被别人喝光了。”
原来珐隆不是唯一一个垂涎美酒的人,早有人围在那,轮流用长柄木勺在半人高的坛子里舀酒喝,见她们来了,慷慨地让出位置。
珐隆摩拳擦掌,“你先尝,丹妮斯。其实我们科瑞斯特尔酿酒的技术很好,只是高浓度酒优先用于医疗,轻易不会用来喝。”
不用丹妮斯接过木勺,一个热情的青年直接舀了一勺递到丹妮斯嘴边。入口微辣,咽下时如同吞了团火,将整条食道暖了起来,而后方有回甘,清冽醇香充盈整个口腔。
珐隆想喝,却被另一个人抢过木勺,“让客人多喝点。”说着又给丹妮斯灌了一大勺。
她不怎么喝酒,两勺就晕乎乎的了,大伙见状便不再灌她,低度酒可以喝着玩,但烈酒是要有节制的,所有人都在晕乎乎但没完全醉的时候停下,将勺子递给下一个人。
珐隆痛快地喝了一勺就不喝了,其实每次都是这样,好多人来“偷”喝,前面的人得给后面的人留着,根本没人会拦着她们,珐隆不需要丹妮斯做内应,她只是想让丹妮斯多玩玩。
酒坛再大也架不住人多,很快便见了底,众人熟练地端来如饮料般的低度酒,重新将坛子灌满。
喝完酒,珐隆又带她去找自己的女儿们,“希菈猎到了一头鹿!特别大的一头!”提起女儿,珐隆就娇傲地飘飘然,“我们用土豆和山药炖了一部分,腿烤了,剩下的做成熏肉脯,你一定要都尝一遍!”
霍普去夏朴阿姨家帮忙了,她家烤的酥脆长面包是祭礼村一绝。丹妮斯吃完烤鹿腿和熏肉后,正好霍普抱着一篮新出炉的面包过来。
“时机正好啊!”霍普将长面包递给丹妮斯,“用这个蘸炖鹿肉的汤吃。”
丹妮斯依法尝试,果然好吃极了,浓郁的汤汁渗入酥松面包的孔隙中,咬一口能将舌头都吞下去。
吃饱喝足,又有人来邀请她跳舞,丹妮斯会的那几种舞步还是这具身体十岁出头时学的,都是为了在绘着精美画作的穹顶之下社交的舞步,放在这种场合不太合适。
“我不会跳你们的舞蹈呀。”丹妮斯说。
“这有什么会跳不会跳的,跳起来就行了!”
于是丹妮斯跳进舞蹈的队伍里,大家随着音乐节拍舒展四肢,有的根本都没在跟节拍,就这样蹦蹦跳跳,随意动作,偶尔搂住身旁的人转圈。
跳完之后,丹妮斯用袖子抹了抹脸上的汗,又去喝了碗鱼汤、吃了些薄饼卷杂炒恢复体力。太阳越来越高,中午已经到了。
男王始终安静地坐在那儿,牠没休息好,也没吃东西,严严实实的衣服让牠有些中暑,脑袋朝前一点一点的。波蒂张罗着要往牠脑袋上泼盆凉水。
“等......等等......”丹妮斯脚下有些打晃,舌头也大了,那酒后劲挺足,“我,我来。”
她爬上銮驾,给阿凡施了个忽视疲惫的魔法,效果立竿见影。
【“妈妈?”】阿凡看着面前黑发黑瞳的女人,牠妈妈也长这样。
“呸。”丹妮斯低声啐了牠一口。
波蒂笑嘻嘻地朝她吹口哨,“厉害呀,丹妮斯。”
伊莎贝拉按时回来了,没用塔提思去揪她。她换上了一身宽松且柔软的裙子。
丹妮斯有些发懵,坐到伊莎贝拉身边问:“你穿裙子干嘛?”
伊莎贝拉端坐在銮驾上,又开始紧张了,她回道:“图个吉利。”
丹妮斯一拍脑袋,想起来这个世界里女人怀孕是要穿宽松的裙子的,裤腰勒着肚子会不舒服。
“我的黑色女孩。”伊莎贝拉拽了拽丹妮斯的袍子,“请祝我一切顺利吧。”
丹妮斯扭过身,双手捧着伊莎贝拉的脸,认真地说道:“你是最好的!你聪明、坚强、充满力量!你会是当之无愧的大祭司!神喜爱你!她满意你!”
伊莎贝拉盯着浓墨似的瞳仁,果然淡定了下来,“当然了。”她笑着说。
所有人都回归到队伍里,大祭司重新戴上面具,举起长剑,向天吼叫。她们离开祭礼村,继续向山上走。
丹妮斯醉醺醺地倒在伊莎贝拉怀里,枕着她的腿,伸手去拉以诺-塔提思的后摆,“以诺姨姨,塔提思女士......我能,嗝,问你个问题吗?”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学院学生正在研究科瑞斯特尔文化。以诺回头看了她一眼,带着点不耐烦地说:“问吧。”
“你们怎么会把男王当作荣光呢?”丹妮斯大着舌头说,“就算是要献给神的......噗,觉得家族要靠男儿来获得荣耀......”
包括以诺在内的所有塔提思都听见了,就连波蒂都狠狠瞪了丹妮斯一眼,伊莎贝拉忙捂住丹妮斯的嘴,“她喝醉了......她是以黑色女孩的身份参加祭礼的。”
前半部分并没说动塔提思们,但后半部分起效了,塔提思们忍了回去,转回身去不再理丹妮斯。
就算修了路,山路也并不好走,到达最后的祭祀场地时,已经快下午三点了。众人利落地将马从銮驾前解下来,塔提思们的座驾也一起拴在场地外的树上。
场地整体是数个同心圆,大圆套小圆,圆心是块裸虋露的土地,大祭司落到圆心前的位置,将剑插在脚边,各地赶来的祭司快步跑到最内圈的台子上,黑色女孩坐在第二圈,第三圈是各地神侍,再往外便是参与祭礼的民众。最外圈搭得很高,鼓乐队成员背着家伙飞速爬了上去。
众人均已就位,只剩銮驾上坐着的三人和塔提思们。
伊莎贝拉在深呼吸。“起来吧,丹妮斯,你等会儿坐在第二圈。”她悄声对她的黑色女孩说。
最后的几人朝圆心方向走去,众人纷纷给她们让路。塔提思们停在第三圈,和神侍站在一块,丹妮斯停在第二圈,一个小女孩拍着身边的座位,邀请丹妮斯坐她身边。
伊莎贝拉牵着男王的手,避免单薄如纸片的牠被风吹走,二人站在圆心上。
大祭司取下腰间水囊,双手捧着,她大声祈祷:“在我面前的强大女人啊,所有老妪的女儿、所有女童的母亲,愿你得到神的注视,愿你沿着神劈斩出的道路前行,通向我们共同期待着的未来!”
“我们不畏惧死亡,我们不担忧未知,当黑色的飓风席卷之时,我们乘风飞翔!”伊莎贝拉和祭司们齐声道。
“我们不贪恋过去,我们不挽留奔逝的流水,无论它要带走什么。我们是新神的子民、姊妹和同路人,我们是新世界的主人!”所有人一起高声道。
随即是突如其来的寂静,连山中鸟雀都不敢出声,所有人低头将手放在胸前,静默地祈祷,许下自己的愿望。
除了丹妮斯,大量心声一齐涌入她的脑海,各种各样的愿望与强烈的期盼冲击着她,她差点从凳子上蹦起来。
大部分人的愿望很朴实,比如希望接下来的五年风调雨顺,希望家人平安健康,希望孩子能去更好的学校进修,希望自己能赢得下一次的祭司选拔......
可其中混入了杂音,丹妮斯猛地转头搜寻着杂音的来源,当然是找不到的,人太多了,她难以判断哪个心声是谁发出。
大祭司宣布:“祈愿结束,祭祀开始。”
今天还是双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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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敬神的祭祀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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