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新雪已停,枝丫垂首,日光绚烂明亮,白雪皑皑刺人眼疼。

西楼外围了三四圈人,将脚下厚雪踩成泥水,溅起老高。

王文二人匆匆赶来,想到上一次见许清时略狼狈的模样,王希蕴有些心焦,费力扒开人群挤了进去。

里面场景没她担忧得那么惨烈,却也不怎么好看。

里头站了四人,衣着朴素。为首的是一位七旬上下的老者,背手阖眼不说话,满身高洁气韵,他身后是一个年轻高大的男子,面皮绷得极紧,一手押着许清肩膀,老者旁边的徐知念声音清亮,口齿清晰,寥寥数语便将怎么发现许清身份告知明白,而后朗声要见西楼楼主。

“……此人冒领身份,居心实在叵测,还请西楼楼主与我师父一同商议如何处置!”

徐知念振振有词,每说一句许清头便低一分,皎白的耳垂红得能滴出血。

王希蕴听着不痛快,什么事不能私下商谈,非要闹得人尽皆知,这分明是想逼死许清。

她侧头去问旁边满脸兴致看热闹的少年:“去叫闫姑姑了吗?”

美人受辱的场景难得一见,少年正在兴头上却被打断,不耐烦地瞪了一眼王希蕴,一边伸长脖子往里挤一边嘟囔:“我怎么知道。”

王希蕴心下更是恶寒,不再犹豫钻出人群,没跑几步就迎面碰上闫姑姑揣着手,沉着脸从楼上下来。

闫姑姑淡淡看一眼王希蕴,见她模样焦急便知她想说什么,出言打断:“事情我都知晓了,你先去上课,不要分心。”

王希蕴看她面色不佳,便知闫姑姑是气狠了,此时再多言只怕会火上浇油,只好先按下解释的心思,看她过去遣散人群,带许清一行人去她的画房中议事。

闫姑姑严厉公正,许清到她手上暂时不会出什么事,王希蕴叹息一声,心神不安地上了一上午的课。

午间她托文书同帮她带了午膳,小心翼翼叩开了闫姑姑的房门,却得知许清已被关到孤月阁,等待朝廷那边派人审查了。

孤月阁是有罪的画神师关押监管的地方,一般被押到此处,罪名基本上就已确定,只差朝廷派人走个流程了。

王希蕴心知许清此次败露只怕与自己未中徐知念诡计有关,欲想办法将她救出,再怎么样保住一条命也是好的,可许清欺君之事是事实不可转圜。

若要救她,得抓住根源,让皇帝宽恕才行。

可问题就在这儿,前世皇帝仁慈已经将死罪改为流放,许清却还是死于路途遥远艰苦,这一世还能被宽宥到哪种程度呢?

王希蕴有些头疼,要不自己去画神帮许晴补补身子?

可她自己现在看物还有重影呢,哪有命去再画一神。

昨日她明显感觉到自己在画神唤回时遇后身体大不如前,与生病不同,是精气都缺失了一截的不适。

她便明白了,她要付出的代价不止康健,只怕还要折寿。

心想事成果然不是人人都能接住的福气,王希蕴叹气,将脑中乱七八糟的东西撇开,先去孤月阁看了看许清。

阁门锁着,倒没人守着,王希蕴从门缝中去看,里面还算干净,床榻桌椅一应俱全,甚至一侧还摆了画桌,只是到了这里的人哪有心思画画。

王希蕴找了找,发现在床榻边抱膝埋首的许清,黑发披散沿着细瘦的肩膀滑下,脖子后方凸起的骨节明显。

她瘦了很多。

这是王希蕴的第一反应。

她蹲下来轻轻拍了拍门,用气声唤她的名。

里面人僵了僵,发丝随着她的动作轻晃,许清抬起头来,鼻尖眼眶通红,蓄着泪,王希蕴又拍了两下门,让她注意到自己。

许晴看到她眼睛一亮,可转念想到自己软弱退缩,现在对方还愿意在她死前来看她,心中一时又愧又羞。

许清撑着床沿站起,慢慢走到门边,手颤抖着摸着门缝,惊惧委屈在王希蕴轻轻抓住她食指上下摇晃的那刻彻底爆发。

她瘫软在地,身子完全靠在门上,一时间什么体面都顾不上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要死了,我把我家里人都害死了…对不住,希蕴我对不住你,怎么办,我真的好害怕……”

王希蕴抓着她的食指不松,许清的恐慌沿着薄薄的门板被她感知,她吓坏了。

“别怕,有我在。”直到许清哭声渐消,王希蕴才软着声音安抚,“你还记不记得徐知念是怎么发现你的?”

许清哭得脑子发昏,没纠结王希蕴问这个干嘛,一股脑儿吐了个干净:

“我也不知道,祭礼前她吩咐我收拾包袱,等她回来后我们就动身回楼。”她吸吸鼻子,情绪稳定了些,“昨日傍晚她出去了一趟,回来没多久便到我房中,说着教授画艺便坐在我房中画桌前,没一会儿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份家书。”

“那可是你的家书?”王希蕴拧眉问道。

“并不是。”许清连忙摇头,语气有些落寞,“我自离家后就与家中父母再无联系了。”

那便是蓄意陷害了,王希蕴更不解,可许清欺君是事实,既是事实,又何必陷害?

“你可知道她昨日傍晚去了何处?”将许清之言翻来覆去地考虑,王希蕴突然抓住其中疑点。

许清当然不知,王希蕴又问了几句,再未发觉不妥,便将重点放在昨日傍晚去查探。

正欲走,许清拽住她的小指:“希蕴。”门缝后她的眼睫湿润,眼神还是温柔,却比当初多了许多坚韧,一字一句,“别管了,我已经到头了,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

她那还能不知道王希蕴要干什么呢?许清心口涌起一股暖流,眼眶酸涩,心里却是高兴的。

自己独身一人入京,这么多年,临死前竟还能遇上一个愿意为她做这么多的朋友。只可惜自己已经是回天乏术,她正得闫姑姑青眼,有大好的未来,何苦为了自己搭上前途。

王希蕴蹲下看着她的眼睛,扬起嘴角,捏捏她的食指:“所以才要救你出来啊,不然我做这么多不白干啦?”

又安慰两句,王希蕴提裙下楼回到房间,文书同的床帐放了下去,想来是在午觉。王希蕴轻手轻脚拿了几件东西,打算出门时,却听见本该梦中的那人坐起,在她身后问:

“你下午的课不上了?”

声音清明,哪有睡意。

王希蕴惊讶转身,文书同衣着整齐地坐在床沿,穿上鞋朝她走来:“你这段时间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变得这样活跃?”

王希蕴语塞,她没想到竟是文书同发觉她的异样,她脑子转得飞快,可还没等她找好托辞,文书同就打断了她:“你不用想什么借口搪塞我。”

“我宁愿你什么都不说也不要你骗我。”

王希蕴:……

半晌,她翕了翕唇,看着文书同不悦的脸,只能低道一句“对不住”。

文书同呼吸一滞,原本她以为自己这样说了,对方肯定会羞愧坦言,现在看来这妮子嘴不是一般的严啊。

可刚刚大气的话已经说出来,再逼问多丢人啊,文书同咬咬牙,梗着脖子冲王希蕴哼哼:“就算,就算你不告诉我,我也得帮你一起去!”

什么?王希蕴脑中一瞬空白。

文书同却越说越有底气:“你不是在忙许清的事吗?她也是我朋友,你不许一个人去!”

说罢,她有些紧张地看着王希蕴,做好了对方义正词严回绝她的准备。

却不想王希蕴摸了摸下巴,缓缓道:“还真有一件事,得让你帮帮我。”

她说着从自己桌上拿起时滢送给她的那个竹笼,塞到文书同手里,后者看清那笼中物吓得差点脱了手。

“你你你!你哪来这么大的螽斯!吓死人了!”

“怎么啦?你刚刚不是还自满踌躇吗?要是害怕的话,还是回床上睡觉吧,临下午课业还有时辰呢。”

王希蕴笑得颇挑衅,文书同哪怕知道对方在激她也还是咬牙忍了,将那竹笼塞到袖中眼不见为净:“说吧,要我拿这臭虫子做什么?”

-

与文书同兵分两路后,王希蕴也有要做的事情。

再度站到瑶华宫前,再破败朱墙碧瓦在新雪下也是苍白耀眼,看着那扇斑驳的门,她一时思绪万千。

这里是她与时遇相遇的起点,也是她看着时遇离开的最终。

王希蕴很想转身离开,不踏入这个伤心地。

可挣扎许久,还是又一次叩响了门环。

这次她没有久候,随着门从里面缓缓打开,她的心还是忍不住紧张地跳动起来。

再看到是个头发花白的驼背宫人开门后,她长舒一口气,说不出是轻松还是失望更多。

清清嗓子,她弯下身子平视那位宫人:“六皇子时遇,他现在在瑶华宫吗?”

宫人年事已高,听后反应了许久,咂咂嘴,就当王希蕴以为她知道时侧耳更近时,一道熟悉男声从头顶传来:

“王大人有何贵干?”

王希蕴抬头,逆着光她看不清来人,只晓得他肩膀颇宽厚,身量颇高,这样的距离隐隐有些骇人的气场,她垂下眼,看到垂在二人脚间的、泛着粼粼月色光芒的月华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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