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极!妙极!”皇帝坐在席上,看那燃起的火焰抚掌大笑,“上天佑我大齐!”
一直立侍在皇帝身侧的齐弈年也应和着笑了笑,隐晦地看了一眼台下正在和王希蕴攀谈的徐知念,眉头微不可查地皱起。
身侧内侍适时禀告:“这是在时滢殿下宫里作画的王希蕴王画师。”
“王希蕴?”皇帝讶然,隐约觉着这名字有些熟悉,一时却想不起来,侧头问身旁齐弈年,“此人是第一次上祭台吗?”
齐弈年略回忆后,点头应是:“从前从未见过的。”
闻言,皇帝便将心中那点儿熟悉抛却,赞道:“第一次就能燃起这样高的火焰,果然是天分卓然。”
齐弈年笑着开口:“陛下既然赏识此人,待会的宴席上不妨赏些什么,也好勉励她勤谨。”
皇帝思索一番,颇觉有理,登时吩咐内侍去为王希蕴安排席位。
那边台下,徐知念看到那一下比一下高的焰火便明白她们的计划败露了。
倒也无妨,她原本就没想着这样漏洞百出的计划能成什么事,但也没想到时潇没用到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徐知念眯了眯眼,台上王希蕴一身白衣飘摇下行。
是谁告诉她的?
许清?时滢?还是她自己发现的?
没有犹豫,在王希蕴下台与她擦肩而过时,徐知念迅速牵住了她的衣袖。
意料之中,王希蕴看着那只手,却还是做出一副疑惑样子:“您是?”
徐知念扬起和煦的笑容:“我是徐知念,就居东楼,刚刚见了你女娲图,画得可真好。”
王希蕴微微得意,却还是做出惶恐模样,躬身谦卑道:“一点雕虫小技,哪里入得了徐前辈的眼。”
徐知念将她反应尽收眼底,亲自将她扶起,声调越发温柔:“何必这样客气,我见了你便亲切,你若不嫌,叫我徐姐姐即可。”
王希蕴从善如流地唤了一声“姐姐”。
见她这样上道,徐知念扶她的手顺势握住她的,两人亲亲热热地攀谈起来,不一会儿就已约好,待王希蕴入住东楼后,要带她去东楼后的梅林赏花。
“唉。”正说得热闹,徐知念却突然叹了口气,“要是每个新来的画师都像你这样好相处便好了。”
“哦?”王希蕴眼眸微动,不动声色道,“难道有新来的画师让徐姐姐不痛快了吗?”
徐知念面上闪过一丝受伤,却还是坚强地摇摇头:“没事,你不要问了。”
你要这么说那我可就真不问了哦。
王希蕴很想这样说,却还是做出担忧的模样,与徐知念反复推拉几个回合后,对方终于犹犹豫豫地开口。
“东楼新来了个画师,叫许清的,你应当也认识……”
终于说到正事上了,王希蕴点点头做出洗耳恭听状,却见徐知念脸色一变:“此处不便开口。”她左右看看,压低声音,“祭礼快要结束了,后半夜的宴席用不着你我再去,不如去我房里细说,如何?”
现在就要去她房中?
王希蕴抿唇,说实话,她有些不敢。
恰这时,一位赭袍白面的年轻公公走来,见到两人,准确的说,是见到王希蕴后步履匆匆了些。
“王画师!”
两人回头,王希蕴认得他是总领太监的徒弟小德子,只是此时的王希蕴不应该认识他,便等在徐知念开口后才行礼。
“德公公寻我是有什么事吗?”王希蕴恭敬问道。
小德子停在王希蕴两步外,带着宫中处处可见的规矩浅笑:“皇上吩咐,之后的除夕夜宴请您务必前来,届时自有宫人引路。”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着痕迹地上下打量这位新得皇上青眼画神师,见其样貌气度不凡,眼中带了点实实在在的和善。
王希蕴正愁没有理由拒绝徐知念,连忙垂手应下,待德公公远去后对着徐知念颇惋惜的样子:“今日怕是没机会陪徐姐姐了,日后另寻个时间,妹妹一定来。”
她说得诚恳,徐知念还能说什么,和和气气地送走王希蕴后,回过头远远看向皇帝身边的齐弈年。
对方淡淡朝这边瞥一眼,眼中情绪分明在警告她不要多事。
徐知念瞬间背后生寒,咬咬牙,只好暂且将心思从王希蕴身上挪走。
不过看那丫头的表现也没什么城府,想来不过是个有些天分的蠢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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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礼浩浩汤汤结束,各皇亲国戚更衣的更衣,散场的散场,齐齐为接下来的合宫夜宴做准备。
王希蕴远远地缀在最后,身边画神师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论散场后要如何守岁的声音欢天喜地地钻进耳中,却觉得自己与他们隔了遥远的距离。
今日之前,她虽经历生死重活一世,却还是远离宫中纠纷的平凡画神师,若是不复仇大可寻个借口离宫,潇潇洒洒地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今日之后,她彻底得罪了时潇公主,以后还会得罪更多人,越陷越深再无回头路。
她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祭台,上面已经空无一人,独留一堆篝火噼里啪啦地燃着,可篝火迟早会灭,那她呢,她的前路是否也和这团篝火一样随时会没了光亮?
少见的,王希蕴有些触景生情起来。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身后却突然一道身影凑近,在她耳边悄声道:“咦?小画师在烦忧什么?”
除了时遇外再没有别人了。
这样近的距离,王希蕴能很清楚地感受到他身上带着的莫名木香,无端让她想起塞外风沙肆虐后的挺立的一排排杨,王希蕴身体微僵,默默离得远了些,心尖却又响起踢踢踏踏的马蹄声。
她努力克制着那股奇怪的感觉,却忍不住侧头看向跟在她身侧的时遇,后者穿了件黑色斗篷,下面的绣禽官服隐约可见,长发规规矩矩地束起,依然有几根额间碎发强硬的冒出头来,随着散漫的步调一晃一晃,柔和了稍显凌厉的轮廓。
注意到他欲看自己,王希蕴迅速回头,装作无事发生,留给对方一个精致却严肃的侧脸。
没注意到时遇在她回头后悄悄斜眼,嘴角轻轻勾起。
时遇本该随着众亲王一齐离开,可他站在众位亲戚兄弟之间只觉格格不入,他们瞧不上他边关多年一身煞气,说再名贵的衣衫在他身上也是浪费,也爱在他能听到的背后,小声议论他离奇逝去的母妃和晚慧的妹妹。
少时他听了心中委屈,装作不在乎的样子我行我素,可每每置衣都要选最昂贵最华丽的,不只是在和谁赌气,后来他真的不在乎了,奢侈的习惯却已留下再也改不了。
有些伤害你日日受着,终有一日会习惯,可习惯不代表痛苦消失了,它留下的伤疤会跟随你很久很久。
这次他依然在热闹中独自行走,在有意无意的排挤中岿然不动,却无意间看见方才台上璀璨夺目的白衣少女此刻和他一样远远落在最后,面容落寞。
她会让他跟在身边吗?
时遇不知道,回过神来时已经到她身边,余光稳稳地追随着她。
“你把我的画换到哪里去了?”王希蕴突然想起这件事。
“瑶华宫。”时遇想起展开那幅羲和像时,一瞬间的惊艳,“画的太好,烧掉可惜了。”
说这话时,他背在身后的拳微微握紧,在看到对方脸上升起的小小得意后,亦跟着弯了弯眼。
王希蕴摸摸鼻子,到底没说出那句“过奖”。
哪里过奖了,她画的就是很出色啊。
“你用了什么巧宗,将火堆燃得那样高?”去太极宫的路很长,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两人落在后方,有一搭没一塔地谈起天来。
“很简单,给每张经文和画像上涂些清油,遇火自然会燃得更厉害些。”这个法子还是文书同入东楼后想出来的,从前她嫌投机从不用,如今却抢在前头了。
“可笔墨沾到清油,不会化开污了纸吗?”
王希蕴一愣:“涂到背面不行吗?”
时遇:……
是他想少了。
有宫人经过时两人默契地一前一后,等无人时又悄悄追上,脚下的影子随着路过的一盏盏灯拉远又靠近。
那踢踢踏踏的马蹄声自从时遇到她身边后就一直不断,只是时响时低的区别,远远地不知何处传来丝竹清曲,马蹄声逐渐转为战鼓声,咚咚咚吵得吓人。
“其实这次哪怕你不出手,时滢殿下也不会有事的。”
天呐,她在说什么啊。
这话王希蕴一说出口就后悔了,心下无比懊恼,可懊恼下却又隐秘地升起一丝期待,至于期待什么,她也不知道。
时遇低头,少女的面容在烛火下泛起暖色的光,白皙的皮肤乌黑的发,说不清楚哪个更吸引人些,她面色平静淡漠,可微微颤抖的长睫却不客气地袒露了主人所有的紧张。
他手指微动,不受控制地停下脚步看着王希蕴的背影。
心跳得有些快,脸上也有些烧,可他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清楚道:“可我很庆幸,我出手了。”
王希蕴惊讶回头,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他在说什么。
时遇的目光是她从未在任何一人身上见过的柔和,心里的期待不知何时扩大,细细密密地从心口蔓延到四肢百骸。
王希蕴脑中一片空白,许久缓缓飘上来一句话
——糟了,我好像有点喜欢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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