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伋被凌空出现在他身后的姜淑祥一脚踹倒在地,姜伋撅着屁股跪趴着,整个人宛如一只海滩上的孤单落雁。姜淑祥在姜伋的脸旁边落下身子,垂眸俯瞰着姜伋冷声呵斥,“姜果果,我这两天给你好脸了是吧。”
姜伋伸手环抱上姜淑祥的腿,抬起脑袋可怜巴巴地望向姜淑祥,一双眼睛噙满了泪花,“长姐,你怎么忍心这么对你最可爱的弟弟。”
“你那里可爱啊?”姜淑祥略带嫌厌地向下撇了撇嘴角,轻轻动了动被姜伋抱着的腿说道,“滚回榻上去。”
“人家在榻上坐得好好的,你非要把人家给踹下来,现在还要人家自己滚上去,我不滚,我偏要爬。”姜伋一边撅着小嘴嘟囔着一边手脚并用地爬回了榻上,同时还不忘抓过被子乖乖把自己给盖好。华云上来跟马昆换班,马昆为姜伋侍疾不分昼夜连熬了好几日,不过尽管此刻他已疲态毕露倦意浓重,却还是摆了摆手坚持道,“还是我守着吧。行刺家主的家伙好没落网,也不好说还会不会再来,就凭你那三脚猫的功夫,万一交代在刺客手里边儿,家主给你选的儿子你是打算让家主替你养吗?”
“过继?”华云一脸懵然,明显是之前从未听说过姜伋对他这样一番安排。马昆冲着华云竖了竖眉毛道,“还不是怕你这小子不小心哪天断气了身后没有香火供奉。”
“你有资格说他么?”姜伋冷肃的声音响起,马昆立刻低眉顺目垂下头去。姜伋责备似的又睇了马昆一眼,方缓和了表情同华云说道,“那时候状况不明,虽说有长姐的保证,但我还是担心你回不来该怎么办,这才起了这个念头。现在你平安回来了,你还年轻,将来可能还会娶妻生子,这事儿便先搁置了吧。”
“奴才让家主费心了。”华云惭愧伏身并出言恳求,“家主,奴才可否见一见那孩子。”
“过些时候,等我身子好了再说吧。”姜伋靠上姜淑祥为他垒起来的软枕人忍住喉间不适说道,“你知道的,我其实并不太喜欢冲喜那一套。”
“喏。奴才全凭家主安排。”华云乖巧驯从地拜了下去,似乎早已习惯了自己的心思被主人轻易看穿这件事。姜淑祥俯身帮姜伋调整一下姿势好让他在榻上更舒服些,“说的没错,操办一百桩喜事都比不上你踏踏实实地吃一碗药管用。”
姜伋遵照姜淑祥的意思侧过身子,脸上却是一副不服姜淑祥批评自己的表情,“长姐,这两日我都很听你的话在好好吃药休息啊。”
“所以呢?需要我给你树个传立个碑吗?”姜淑祥虚戳了戳姜伋的脑门,姜伋逮着姜淑祥的手指吭哧就是一口。姜淑祥反手拨弄了一下姜伋的脑袋,旁观多时的姜子牙终于张口说道,“好了糖糖,你就别逗你弟弟了。”他抬手把姜淑祥招到自己跟前,“糖糖,卯时初刻你跑哪去了?你娘说她就眨了一下眼睛你就不见了。”
“您说这事啊。当然是为了外公留给果果的这个药罐。”姜淑祥右手向上将药罐自虚空中拎出来,马昆见状忙欠身接过呈给姜伋。姜伋反复检视确定这是真品后欣喜若狂的同时心中也不禁感到疑惑。姜淑祥解释道,“我们一直在揣测究竟是谁这么有本事能在我们毫不察觉的情况下潜进来行刺,而事实上,柳息风是被谁下的手我还不清楚,不过果果这边,其实根本就没有人前来行刺。果果之所以会受伤,是因为姜文焕查到设计将药罐掉包的正是轩辕墓三妖,他为了寻回药罐这才夜入朝歌城,就在他找到药罐准备返回的时候不小心露了行藏,被带兵巡城的邬文化发现。在交手时,姜文焕为了保护药罐生生受了邬文化一掌,这就是果果明明在榻上躺得好好的却还是会受伤的原因。”略作停顿琢磨了下姜伋的脸色,姜淑祥扬声把候在外面瑟缩着的姜文焕叫了进来。姜伋没有立刻理会朝自己恭敬下跪的姜文焕,而是先细细叮嘱华云将药罐小心收好。跪在下面深深垂首的姜文焕不由得一慌眼角抑制不住地涌出一丝湿意,虽然早就清楚姜伋会收回之前要他保管契主重要物品的命令,但事到临头仍不免心中滑过一道失落。华云领了姜伋吩咐抱着药罐退了下去,姜伋方峻着神色开口问道,“你是怎么查到是轩辕墓三妖的?”
姜文焕听见姜伋问话赶忙调整好情绪俯下身子恭声回道,“回公子,那日文焕被您斥退之后仔细回想了药罐借出当日的情景。文焕记得那天刚好是前线发生投毒事件的一个月之前,而药罐只在外停留了一天,凶手既然使的是调包计,那就表示凶手一定事前就仿造了一个假的药罐。能够清楚知道马公子外公所用药罐的样式,并且还有本事能够完整地复制出来,其实还蛮好查的,正是曾经在妫家担任过学徒,在妫家为公子外公烧制药罐时打过下手,将自己所学所见完全记录下来并传以后辈,目前侍奉朝歌王宫陶器制作的樊氏。阎罗王提了樊氏的灵魂出来审问,不过三两句话她就什么都招了。毕竟她只是奉命仿造个药罐而已,至于对方是出于什么目的提出这样的要求,她一个下臣实在不好过问。”
“你们审问过樊氏之后,是如何安置她的?总不会把她一个弱女子就那样丢在了朝歌王宫离了吧?”
“自然不会。樊氏其实早就被九尾狐控制起来了,之所以没有下手灭口,不过是担心一旦杀了樊氏冥界这边会有动作罢了。阎罗王说他会将樊氏妥善安置,吩咐我不要管旁的事情,一心找寻被九尾狐藏起来的药罐就好。阎罗王认为,因为公子是上殿,如果药罐被毁,鬼门关势必会发现并及时上报君翊殿,既然君翊殿没有收到类似的消息,假药罐也是在两天前才穿帮的,那么真的药罐应该还在人间才对,而最有可能让九尾狐藏匿药罐的地方,也就只有朝歌王宫、摘星楼、鹿台地宫、轩辕墓这几处了。昨晚我潜入朝歌城,果然在摘星楼顶找到了,我当时已经做好了会被轩辕墓三妖拦截追击的准备,所以在返程的时候特别小心翼翼,我是真没想到,我都成功甩掉了玉石琵琶精了,居然还会在城门口遇到邬文化还差点被他给缠住,更没想到会因此连累到公子您。”
说到这里姜文焕声音已经开始低弱前额也几乎贴地,姜伋看着姜文焕这般谦卑的模样忍不住轻轻喟叹了一声,眼神亦变得柔和了起来,“你是伥鬼,活着的时候又常年习武,要撂倒邬文化其实并不难,你是害怕药罐遭到磕碰,于是担心自身阴气会伤到他从而影响你的功德。你的心意我很感激,你的心情我也能理解,但是姜文焕,有句话我必须要讲在前头,我与你之间的契约……”
“公子。”晃悠悠垂着的帘子上映出一个人影,福伯的声音幽幽传来,“卞城王求见。”
“果然来了。”姜伋意料之中地弯了弯唇角,掀被起身向姜文焕递出来了自己的手腕。这个动作看似理所当然,实际上却是传达出了一个意味明确的信号。姜文焕大喜过望,赶忙起身上前搀扶。卞城王此刻正在书房外等候,姜文焕搀扶着姜伋到书房后便按照规矩退至一旁侍立,由卞城王接手搀扶。姜伋在卞城王的侍奉下入内落座后便立刻微笑抬手请卞城王坐,卞城王道谢后在姜伋下首坐了。姜伋直待卞城王坐定方才温声问道,“卞城王休沐之日来见我,不知所为何事?”
“臣此番请见,一是问候公子安康,二是为了您和伥鬼姜文焕之间的契约。”卞城王因为亲眼见到是姜文焕服侍姜伋过来的所以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暗自盘算该怎么说这话。姜伋也不着急催问,只是面色如常地坐在那里等卞城王开口。卞城王当然也不敢劳姜伋多等,不过片时便深吸了口气恭声说道,“卞城殿负责监察伥鬼,已得知姜文焕受轩辕墓三妖蒙骗致使公子遭遇蛇丝子毒害,以及姜文焕急于立功,未得阎罗王指令,鲁莽行事,连累公子受伤。姜文焕目前功德不足,能够如活人一般在阳间行走全赖公子气息,这并非长久之计。姜文焕虽然最后成功寻回了公子的药罐,但功不抵过。臣知道公子不好驳了您姐夫的情面,可情义之外还有法理,公子中毒受伤之事根本遮掩不住,即便今日臣不谏言,他日别的冥官也会具表上奏,到时只怕公子会更为难。当然,公子此番被奸邪谋害,臣也有责任。卞城殿监察不力,臣除了问候公子和奏请公子与姜文焕解契,也是来向公子请罪,请公子责罚。”
卞城王俯身叩拜下去,姿态明明足够谦卑但浑身散发出来的气势就是清楚地表明了他这次绝不会轻易让步。姜伋取来手边的温水喝了一口润了润痛痒难当的喉咙,起身膝行到卞城王身前亲手将他扶了起来,“这也不能怪您,毕竟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卞城王无需过于自责。至于姜文焕……”姜伋停顿片刻,站起身来从贴墙而立的一张书架下两排位置上的一方抽屉里拿出一份竹简来递给卞城王,自己则是在卞城王对面坐下肃容说道,“我一直都觉得奇怪,为什么姜文焕的功德一直都攒不起来。起先我还以为他是偷懒耍滑,但后来我发现他其实很勤奋很努力,所以我就把姜文焕做伥鬼时的记录调出来想看看到底问题出在哪里,结果我发现,这个姜文焕根本就不知道怎样当伥鬼。”
卞城王低头细看竹简,双眉渐次皱起,“是啊,这个姜文焕也跟过不少契主了,做起事来怎么感觉比个新手还新呢?这侍奉契主倒罢了,每个契主的规矩都不一样,可这渡魂明摆着有章程可依,他怎么还会搞得乱七八糟的?是病死还是毒死都分不清,无法确认鬼魂去处时可可在鬼门关登记由鬼门关负责遣送,这是常识啊,他好像都不知道啊。”
“何止不知道这个,我恐怕他连生死簿都未必能看得明白。”姜伋体虚不能久坐,卞城王明事地把凭几挪来给姜伋凭靠,待姜伋稳当了方才继续说道,“臣还看到,姜文焕因为把鬼魂送错了地方而招来了十多起投诉,能撑到现在当真是不容易的呢。”
“那些鬼魂虽然被送错了地方,好歹是阳寿尽了,姜文焕最离谱的是把一个阳寿未尽的魂魄属于被迫出体的给送进了枉死城,刑天不查之下居然就给判了,还给押到望乡台了。”
“什么?”卞城王有些吃惊,他拿起竹简继续看,表情略微显出不敢相信,“姬昌被龙神俯身会被迫入溟界那一回,渡引他的居然是姜文焕?那个时候他已经在西岐担任武将了吧?得亏姬昌胸襟广阔不记仇啊。”
“姜文焕大概是认为,就算姬昌是他的主君,时辰到了他也该恪尽伥鬼职责,只是姬昌那会儿分明还没到时辰。其实这事儿并非没法子处理,姬昌当时的情况严格说来根本不算死亡,姜文焕该做的是在鬼门关报备,然后将姬昌引至还魂崖,由还魂崖调度冥官收龙神魂魄引姬昌还阳,或者待龙神魂魄收归冥界后再由他自行引姬昌还阳也是可以的。正如你所说,姜文焕那时已是西岐将领,完全没必要谋害自己的主君叫朝歌得计,所以,只可能是姜文焕根本不知道原来还有这样一套流程,就因为他的处置失当,引发后面一系列的事情,惊动了王后,白白叫天界看了一场笑话,更是给冥界添了一层冤孽。”
“臣记得,公子晋为冥官之首后,针对这件事对鬼门关和枉死城进行了问责,勒令相柳和刑天分别对鬼门关和枉死城进行内部整顿。王上回銮后,就此事也对冥官进行了训诫,尤其对鬼门关下旨深斥。上殿前前后后处罚了多个冥官和鬼拆,而对于引发事端的姜文焕,却只是给予了功德归零的处罚,没有追究其他。现在想想,如果我们当时对于姜文焕失职犯错的原因进行仔细的分析,给他相应的纠正和教导,或许他之后便不会再失职,或许他现在都已经还阳了。”
“不错。卞城王,其实我一直在想,伥鬼犯错只一味解契,这样的处罚会否武断了一些?难道契主就没有教导不善之过吗?你提议我与姜文焕解契,解契很容易,但这并不能解决问题。我的意思是,由你卞城殿主持,转轮殿协理,对冥界所有伥鬼进行一次摸底,看看姜文焕这样的情况,是个例,少数,还是多数。这次摸底,不涉及奖惩,只是了解情况,根据摸底的结果,看看是否有必要对伥鬼进行集中教导。以一年为期,一年之后,再对伥鬼进行一次考核,考核不过者,由卞城殿统一执行解契程序,同时对于未尽教导职责的契主进行追究和罚处。做伥鬼,一个先决条件就是必须得是被冤杀。活着的时候已经够受罪了,死了就别叫他再受委屈了。”
卞城王猛地抬眸,是在看姜伋又仿佛是透过姜伋在看别人。姜伋不解卞城王的神色唤了他一声,卞城王回过神来颔首说道,“公子所言甚是,臣回去后便立即同转轮殿商议,尽快拟个章程出来,以便公子审阅和进行朝议。”
“好。”姜伋点头应了一声,转身取水饮用的功夫门口传来姜文焕的声音。房门打开,姜文焕没有入内只是跪在门口禀报,“启禀公子,刚刚姜先生传信过来,说于丞相府刺杀柳息风的刺客已经落网。审讯时,他们坚称要想知道背后主使就去问阎王,故而姜先生想请公子允许,请阎罗王去一趟西伯侯府,同刺客对质。”
姜伋一脸怔忪地放下水杯,与卞城王对视一眼后,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来。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