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这块广告牌,这是文慈第三次看见它了。
从车窗外收回视线,淡漠眼神径直望向车内的后视镜,轻嗤出声:“师傅,这还要绕几圈儿?”
开车的中年男人闻言猛地瞥向后视镜,对上少女视线的瞬间讪讪一笑:“马上就到,马上就到。”
文慈轻飘飘移开眼神,视线再次漫无目的的扫向车窗外。
一间间商铺迅速从眼前划过,街道上行人稀疏,道路两侧的杨柳树一棵接着一棵朝前漫去。
日渐西斜,整座小城仿佛蒙在层层金纱之中,落日余晖下生出几分梦幻色彩。
当然,要是没被人坑的话,文慈对这座小城的观感会更好。
这是抵达洛城的最后一站,手机倒霉催的没电了,随手拦了一辆出租车还被宰了。
听到“50块”时,手中的矿泉水瓶变了形。
文慈难以置信的开口:“50?”
司机将行李箱递到文慈手上,摸摸鼻子重复道:“50块,我打的表不信你看?”
说罢,就要拉开车门让文慈确定。
文慈静静站在一边,语气平淡:“我要报警了。”
“什么!?!”
中年男子急匆匆转过身来,大声呵斥:“你报什么警?我又没怎么样你!”
“没怎么样我?”
文慈嗤笑一声,手放在行李箱的拉杆上轻轻点着,语气尽是不屑:“宰客不算吗?您不能因为我手机没电了就带着我兜圈,最后还让我掏钱吧?”
“你……”
司机没料到自己碰到硬茬了,看了眼站在那儿比自己都高的人,还有那无所谓的态度,想唬人的话咽回了肚子里,语气很冲:
“30!不能再少了。”
“20。”
文慈从包里抽出20块纸币,夹在两指间递了过去。
“你!”
“我怎么?”头微低,摆出一副“死人脸”。
中年男子一把抽走钱,车门关的砰响。
文慈冷笑一声转身,拉着行李箱朝前走去,不过几步就走到了记忆中的巷子口。
“紫藤巷”三个字映入眼帘,刻字的钢板在岁月的侵蚀下锈迹斑斑。
心中不由默叹:终于到了!
站在垃圾桶旁,一口喝完矿泉水瓶里最后的水,抬手扔瓶的瞬间身后传来一道清淡嗓音。
“等一下。”
文慈闻言回头。
男孩踩着最后一道余晖走来,周身浸在淡淡的光晕里,人很高走过来挡住了大半光线。
黑衣黑裤脚踩一双黑白板鞋,身上斜挎一个黑色背包,右手还拉着一个硕大的蛇皮袋子。
“瓶子不要可以给我吗?”男孩在文慈面前站定。
骨节分明的手撑开袋子,里面满满当当、各式各样的瓶子:可口可乐、雪碧、尖叫、娃哈哈……
文慈抬眸,视线掠过男生的眼睛轻轻点头,抬手将矿泉水瓶扔了进去。
那是一双温柔如阳春三月湖水般的眸子,眉眼间噙着淡淡的笑意。
“谢谢。”
裴珩扫了眼女孩黑衣黑裤,拉着黑色行李箱带着黑色鸭舌帽的装扮,垂眸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轻声致谢。
说罢,重新攥紧蛇皮袋子,绕过文慈朝巷子里走去。
黑色背影渐渐远去,文慈也拉起行李箱跟着男生的脚步朝巷子里走去。
上一次来洛城,还是三年前外婆的葬礼,从那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过。
直到今天,可两次心境却天差地别。
三年前是奔丧,三年后是“逃亡”。
紫藤巷还是以前的老样子,除了两侧的墙壁被重新粉刷过。
谈不上什么感觉,只感觉洛城的空气比锦川清爽多了。
文慈现在什么都不想管了。
她,只想好好学习;她,只想要一个好的未来。
余下的事,和她无关。
“哐——”
陷入深思的少女被前方的响声惊到。
几步外,方才被男生攥在手里的蛇皮袋子此刻正软趴趴的倒在地上。
“叮铃咣啷——”
一顿声响过后,一个易拉罐滚到了文慈脚边。
“啪——”
响亮的耳光声后男人浑浊不堪的声音从木门中传来:“你个小杂种,老子要的是钱,你捡一堆垃圾回来是要死了吗?”
男生被一个猛踹踢下台阶,手扶着一边的电线杆堪堪稳住身形。
头发糟乱,一身酒气的男人,扶着门框晃晃悠悠走出来,满嘴的污言秽语:“你个狗东西,你妈死了……”
“哐!”
未等男人说完,站直身子的男孩上前扬起一拳狠狠砸向男人。
手起拳落,干脆利落。
男人“Duang”一声倒在台阶上,胳膊慢慢撑起身体,颤颤巍巍的抬起手:“你他……”
“啪!”
又是一巴掌,男人彻底晕了过去。
裴珩没有管台阶上的男人,转身拉起袋子,将散落一地的瓶子一个个重新捡了起来。
文慈弯腰拾起脚边的易拉罐,朝前一递:“给。”
目光落在易拉罐上素白纤长的手指,抬眼撞进女孩古井无波的眸子里。
很漂亮的一双眼睛,宛若冬日寒阳下的冰晶,清冷透亮,眼眸深处不掺杂一丝一毫的情绪。
“谢谢。”裴珩伸手接过,又弯腰去捡其他瓶子。
文慈拉着行李箱继续朝巷子里走去。
最后一缕天光黯下,四周呈现出一种空旷的灰蓝色。
裴珩看了眼那道黑色的背影,指尖微微攥紧,直到那道影子彻底消失在视线里,才将袋子拉回家,又将裴修永拖了回去。
*
紫藤巷18号。
文慈抽出包中的钥匙,废了好一番功夫打开了门,旧时光里的尘埃味儿扑面而来。
灰暗光线中,目光一一掠过老式的家具、掉皮的墙壁、随处的蛛网……
按开墙上的开关,抬眸正对上木柜上的黑白照片。
将行李箱推向一边,从包里抽出几张湿巾,把两张照片擦了个干干净净,又从厨房里找来几年不用的打火机点了几根香插上:“外公外婆,我来看你们了!”
暮色已至,昏黄灯光下,女孩脊背挺直,望着木柜上的黑白照片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朝两张照片郑重其事的磕了三个响头。
弯着腰收拾完一间自己要住的屋子,拿起手机的瞬间发现忘记充电了。
很好,弯着的腰彻底断了!
刚收拾完,这一身脏文慈不想躺在自己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收拾好的崭新的小床上。
抽来一张旧床单随意铺在地上躺了上去,按开手机。
刚开机,消息不断。
还没解锁电话就进来了,屏幕上跳动着一个“陌生号码”。
文慈挑眉,是颜建业。
深吸一口气,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颜慈,你在哪里?”男人声音很大,听起来火气很旺。
文慈一条腿搭在另一条屈起的腿上,微微晃动,语气平静的纠正道:“是文慈。”
颜建业就是为这个事情来的,一听到文慈主动提起,后槽牙都要咬断了:“颜慈,谁允许你私自改名的?谁给你的权利?”
“关、你、屁、事!”
听着文慈的语气,男人心底一股怒火蹿起:“你怎么和我说话的?颜慈,你是我女儿,我不同意,你就没有权利改名。”
“哎呦喂,”
文慈躺在地上翻了个身,阴阳怪气道:“您真是好大的威风噢~”
颜建业闻言,怒吼道:“颜慈,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你妈究竟是怎么管你的?我辛苦赚钱养家,你就是这么对自己爸爸说话的?”
文慈冷笑,再次开口讽刺意味十足:“那您可真是辛苦哦!辛苦赚钱养家,所以把钱都给你那些小三小四了呗,您可真是棒棒哒!”
电话另一端的男人一噎:“这是大人的事,你不要管,你好好学习就行了。”
说起这个,文慈就来气。
从地上爬起来站在窗边,开始“密集输出”:“颜建业,我告诉你名字是我的,我想改就改,我改名字就是为了告诉你,要是你和我妈离婚了我无条件选择我妈,你就死了我跟你这条心吧!你外边不是有那么多小三小四吗?你让她们给你生啊!你个老不要脸的东西,真是恬不知耻,我警告你,你别来烦我,我发起疯来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你好自为之,我现在说的够明白了吧?滚!”
说完,拉黑删除“一条龙”服务。
将手机扔到床上,喘着粗气推开窗,眼底戾气十足,拳头紧握,心口的郁气开始不断膨胀,眼泪在眼底迅速凝聚。
几分钟之后,默默在心底念道:“没关系的,文慈,你可以的;没关系的,文慈;没关系的,文慈……”
慢慢朝地上蹲去,直至情绪不再肆意翻涌,站起来时腿狠狠麻了一下。
拿过手机按开:九点了!
拉开门朝巷子外走去,昏黄路灯照亮一小方天地,经过“紫藤巷15号”时顿了一下,她记得今天那个“捡垃圾”的男生就住在这里。
此刻房门紧闭,目光移向下方的台阶处,唇角蓦地勾起:那拳真不错,值得借鉴。
小城没有夜市,街道一眼望到尽头。
紫藤巷外有几家小餐馆,看样子都打算收摊了,文慈就近选了一家“张婶烧烤”,其实除了烧烤这家店还有很多煎炒食物。
文慈盯着橱窗上的菜单:“阿姨,来份炒饼,微辣。”
“小姑娘葱蒜都吃吗?加蛋或者火腿八块,两个都加九块,都不加七块。”
张凤来笑眯眯的从橱窗后抬起头,语带笑意:“小姑娘长得可真俊!”
“谢谢阿姨。”文慈微抿唇角,眉宇间染上几分笑意:“都吃,都加。”
“好嘞!”
付了钱,文慈坐在旁边的露天餐桌等饭,一只手划拉着手机上的消息。
*
偏遇大道,距离紫藤巷一二百米处,三位少年漫步而来。
最右边一位高马尾,眼神明亮的女孩双手插兜,开口道:“老裴,这周开学,周二晚上林鹤过生日,你来不?”
中间的林鹤搂着最左边裴珩的肩膀,盛情邀请道:“老裴,赏个脸不?”
昏黄路灯下,男孩半张脸淹没在暗处,让人看不清楚情绪。
“不行,周二晚我有事。”裴珩婉拒开口。
许娴妘开口问道:“你是要去张婶那儿帮忙还是要去锦绣城那边补课?”
“张婶那儿。”
“老裴啊!”许娴妘笑着开口:“这都高三了,咱就别去干兼职了呗!”
林鹤拍着裴珩的肩膀,表示赞同:“就是,有啥困难告诉我和娴妘,朋友就是这样用的。”
裴珩无奈一笑,眼底浮着感激:“哪能每次都靠你俩?”
“关键是你也没靠我俩几次啊,”
许娴妘摊手道:“比起你帮我的,我俩帮你的就是洒洒水啦!”
裴珩只是摇摇头,不再说话,目光落在不远处“紫藤巷”的路标上,视线微移一道熟悉的身影映进眼帘。
而身侧的林鹤和许娴妘对视一眼,第n+1次邀请失败后,皆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助:要让这大学霸学会放松,还真是难如登天呐!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