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绿色的共享电动单车缓缓停在医务室门口。舒晓晓走进医务室,付星空就在外间的大厅边角处,垂着头玩手机。
门口的光亮被来人挡住一部分,光滑白净的地板上,灰色阴影拉长。
付星空意识到有人进来了。
她条件反射抬起头,看了一眼,看见是舒晓晓后,立即笑了出来,撑着扶手站起来,“晓晓。”
舒晓晓看到她膝盖上的口子,很大一块,破碎的皮肤下蕴着没搽干净的暗红血液。
她有点惊讶地站住脚,过了一会后才去扶付星空,“你怎么摔这么严重,好吓人。”
“被人绊了下,我被绊的时候,真的不骗人,我甚至在空中停了一会才跌下去的。”
付星空绘声绘色地形容了几句。
舒晓晓人特好,小脸杏眼,说话温温柔柔,身上有种书卷气,善良心软,共情能力超强。听到她这么说,像能感受到痛一样皱起眉,“你之后别干这个了,腿都这样了。”
付星空被她搀扶着,一跳一跳出了医务室的大门,还不忘让“舒妈妈”放心的说一句,“知道了。”
她们走到电动单车旁边。
舒晓晓看着她,“你要不要先上去,我抱你?”
她俩身高和身形都差不多,一米六冒点儿头,九十来斤。舒晓晓力气也不小,平常换水,她一个人就行,抱付星空也没问题。
付星空摇摇头,手放在发热的皮质车座上摸了摸,眼睛缓慢地看向南区快递点的方向。
舒晓晓,“嗯,怎么了?”
“晓晓,能先去南区快递点那块吗?我让人帮我取个快递,他一直没回消息。”
说话的同时,付星空动作艰难地先坐上了车座。
舒晓晓紧接而上,握着车把启动小车,有些好奇地问她:“谁啊?”
他们才进校不到一个月。学校的各大社团还处在宣传招新的阶段。所以在学校,除了室友和班里的人,她们应该谁也不认识才对。
其余两个室友此刻在寝室打游戏,付星空和班里的人也没熟到那种程度,平常都是和她们寝的人一起玩。
难免就会生出好奇,这么热的天,愿意帮她取快递的人会是谁?
付星空:“…我七大爷,脾气特冲。”
舒晓晓:“哈?你家里人吗?”
路上行人熙攘,付星空拍拍她的肩,示意她好好看路,“我发小,一会看见你就知道了。”
她们开到距离快递点二十米外的路口。晓晓把车停下,付星空四处张望了几眼,没瞅到祁野的人。
烫人的阳光明晃晃地炮轰大地,厚重浓稠地厚压下来。付星空有点急,就直接打了祁野的电话。
铃声一直响了约莫一分多钟。
她的后背微微弯着,靠在烫人的后备箱上。怀里突然被塞了个东西,黑色的皮质塑料包装,一尺长,里面的东西菱角分明,似乎是某种运动器材。
付星空一抬眼,就对上祁野那双冷冰冰的漆黑眼睛。
舒晓晓也没料到付星空口中的朋友会是个男生,还这么“惊为天人”。她很不自然地朝后面转头,悄悄盯了一会,又怕会引起男生的注意般,很快移开眼。
心不在焉地,低头去看手机。
祁野把东西塞给付星空,转身直接就走了,动作迅速之极,像在避洪水猛兽。
付星空抱着东西,满脸呆怔,“哎…你…”
她连句完整的话都没来得及说,人影就消失在视野。
墙角落的黄沙被旋风吹浮起来,打着卷儿,摇动一株不知名的橘色小花。
舒晓晓把车头一转,往西区寝室的方位开,忍不住问,“那是你朋友吗?星空…”
付星空低头看着怀里的东西,有点反应不过来:“嗯。”
舒晓晓:“他是哪个院的啊?”
付星空回:“城建的。”
舒晓晓:“怎么没见过?”
她们外院之前军训就是和城建学院一起组的大方阵。虽然人很多,但训练时间长,队伍又是交错合并在一起的,彼此之间都见过面。
如果那个男生是城建大一的,舒晓晓应该见过他才对。
付星空:“他大二,我们从初中就是同学,家里都认识。”
舒晓晓:“…哦…想起来了,你复读过。”
付星空:“嗯。”
舒晓晓:“有这么帅的发小也太棒了。”
付星空:“…”
舒晓晓:“就是感觉他刚刚好像心情不太好的样子,你要不说是发小,我还以为是你顾的快递跑腿小哥。”
提起方才那电光火石的一塞,他黑沉的脸,冷然俯视着她。
付星空终于有点不吐不快的意思,掏心窝子般倾吐道:“他就那样,看见我这张脸,跟我说几句话,整个人就跟吃了几斤炮仗一样,也不知道在气什么,我寻思今天也没惹他吧。”
付星空一边说,一边把手里的东西翻了个面,以免这么抱着硌她的肋巴骨。
才一翻,四个粉红色的宋体大字跳进眼眶子里头。
付星空哽住了。
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该怪商家的保密措施做得稀烂,还是该怪自己就不应该让祁野这种纯直男去取这种…会引发尴尬的神奇仪器。
怪不得他那副表情。
舒晓晓:“是这样的,发小都这样,不过生气肯定还是有原因的,就是跟后来认识的朋友不一样,没那么客套,一丁点小事情也会闹脾气。”
“没事,你们认识这么多年,感情好,不怕吵,这点小事儿过会儿就忘了。”
付星空默默地把神器翻面盖了回去,
心虚地细声喃:“嗯…吧。”
——
下午没课。
祁野回寝室时,几个室友都躺在床上打游戏。空调开到了二十二度,冷得像存放冻猪肉的冰窖。
刚在体育场起哄的那几位兄弟是他校队的朋友,只有一个跟他在同专业同寝室,此人叫黄奕飞。
此时此刻,他正以葛优躺的睡姿瘫平在床上,听到祁野开门的声音。
像终于等到他期盼已久的瓜,手上的游戏都停了,瞬间腾得一下从床上蹿坐起来,掀开床帘,探出一个黄毛脑袋,延续起哄的余韵,戏声问,“祁野,你搭讪成功没?那妹子是学妹还是学姐?哪个专业的?单身不?”
祁野拉开椅子。椅脚剐蹭地板,发出一段尖锐刺耳的刺响。
他坐下,把手里的饭搁在桌上,自顾自地看手机吃起来,背脊微躬,后脑勺冷冷淡淡,一副“我他妈懒得搭理你”的拽样。
黄奕飞不死心,调动其余几员大将,“王成,王成,快起来,你狗儿子有桃花了!…”
戴着耳机,正在杀僵尸的王成影影绰绰听着点儿声,摘了半边耳机,慢半拍地应,:“…啊?啥玩意?谁桃花。”
黄奕飞冲祁野高高扬起下巴,“还有谁?我们城建院的大帅比。”
王成:“快说说。”
另外一位白天困觉,晚上通宵打游戏的半仙,听到叫魂声,实在太困,到底是没活回来。
黄奕飞就直接开讲,“就是今天去打球,我们打完,到体育场那块坐着躲会儿太阳,有个妹子跑八百,摔到了。祁野坐我旁边玩手机玩得好好的,一看到人摔了,立马就过去了。”
祁野勺子一停,很不爽地啧了一声。
黄奕飞瞬间一激灵,战术性地闭上了他的两节香肠嘴。
空气安静了一小会。
祁野也没了胃口,把勺子往一次性的饭盒里一撇,“继续说啊。”
祁野平常发脾气很少。偶尔发脾气,也是因为小组任务,社团合作上的一些原则性问题。
他是个有理智的人,很少很少会因为情绪类的问题板起脸,并且说出让人不寒而栗的冷言冷语。
黄奕飞有点摸不着头脑,“不是,我就…随便说说。”
该不是要搭讪,被拒绝了才发这么大脾气吧…太少见了。
而祁野就像是听见他的心声般,“不是搭讪,那我发小。”
黄奕飞:“哦…早说嘛,早说就不会有这种误会。”
王成:“跟发小在一个大学多爽。”
“而且发小那么漂亮,纯得像高中生,身材还那么好,该有的料都有。”
黄奕飞一听只是发小,没有那种关系,脸上的神情就变了。语气也色咪咪的,
微眯着眼,更像是在回想付星空的料具体有在哪里。
祁野定坐在椅子上没讲话,垂着头,拇指按了两下指骨,手骨头被按得啪啪作响了两声。
黄奕飞依旧没眼力见,不依不饶地追问,“祁大帅哥,你发小是单身吧?”
祁野低低地闷了一声,“嗯。”
黄奕飞,“能不能把她联系方式给我,处一下试试,我觉得你发小长得挺好看的,特纯。”
一听到不是搭讪是发小,没有男朋友还是单身。渴了几年的死御宅,成天就知道刷游戏,也没抽个时间撒泡那啥照照自己,逮到个机会就上头,钻空子都他妈钻到兄弟头上来了。
祁野莫名哼笑了一声,没回话。
黄奕飞试探地再次伸出猪蹄爪爪,“祁野?”
祁野撂下一句:“要联系方式自己去,别找我抄近道。”就戴上耳机,不跟他对话了。
黄奕飞:“…”
安静了片刻。黄奕飞看见祁野都戴耳机了,只好缩回跃跃欲试的小手,把脑袋也缩回了床帘里。
现在没有乘胜追击。这要联系方式的项目就算是彻底搁浅了。
祁野放空了一小会,看着电脑,回神后才继续弄几天后的课堂展示ppt。
他的左手指节握拳,很轻地抵着唇边,耳机里其实也没放音乐,室友打游戏的声音很清晰地一声一声传入耳内,也包括黄奕飞的。
午后无课的时间总是容易让人懒怠无力。阳台上的晾衣架子被一阵忽而刮来的大风吹得乒呤乓啷发出声音。
遥遥的,也能听到寝室楼后面的水果店里,打折销售的小喇叭在尽职尽责地叫卖香蕉菠萝。
一晃,三四个小时过去。
祁野做完了大半的工作,一把摘了左侧的耳机。十指反手相扣,接着左右活动了几下脖子和肩膀。
搁在笔电旁的手机传来一声消息提示。
祁野摸起它,另一手捏着后颈,背靠在椅子上。
滑开锁屏。
又是讨嫌鬼付星空发的消息。
祁野给她的备注就是讨嫌鬼,从第一次加上联系方式的初一到现在,一直未变。
讨嫌鬼:大一选体育课还有限制啊?
祁野愣了一下,回想了一会,敲字回:每个专业不一样,我们当时有几个项目也选不了。
讨嫌鬼:…哎…可是我想选的好像都选不了,完逑了,我的大学生活没有盼头了。
祁野歪了下头,咧嘴切了声,回:等混到你祁野学长这个时候,想选什么都可以。
还祁野学长…
付星空秒发了一个扒拉眼皮,加吐舌头的表情包。
并附赠文字说道:学长?你跟我同年的好吗,就大了我一个月,不要脸。
祁野:在学校里,要按辈分算,懂不。
付星空发了一个“再见”摇手的表情包。
祁野眼里含着薄薄的笑意,拇指在键盘上打了几下,输入法同步拼出几个字。
他等了一小会,对面却并没有显示“正在输入中”
他一股脑又删掉了那几个字,回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表情包,而后利落地退出聊天框,结束了这段短暂的对话。
他放下手机,本想趴桌上休息会儿,准备晚上的社团会议。
猛不丁,在还没熄屏的手机页面上,他瞅到了那条新朋友添加的申请。
申请时间正是今天下午一点钟左右,他和付星空待在一起那阵。
他随意点开那个新朋友楚楚的身份信息页面。显示的是,19岁,女,南城大学。看来是跟他一个学校,还是同一届的校友。
最关键的是,添加来源不是通过群添加,而是直接按号搜索的。
祁野不知怎么就联想起付星空说的那句莫名其妙的话,“…”
在高中的时候,祁野的社交账号就经常有陌生人添加好友,还都是女生。一问过去,十有**都是付星空透出去的。逢节日的时候,他抽屉里一堆小礼物和卡片,超过半数也都是别的班的人托付星空塞过来的。
学校里的人似乎看出来他和付星空的关系铁,不一般。总拿她当红娘使,从她那儿套各种关于他的信息,差使她当传信兵。
为此,祁野曾警告过她不少次,和她发过很多次脾气。
她却从没拿他的警告当回事,总觉得只是逼王祁野的日常发牢骚而已。
因为她根本就不明白,祁野生气的原因究竟为何。
空调的置换系统抽干室内每一丝的湿热之气,祁野的嗓子莫名有点干涩,他拧开矿泉水瓶,闷了几口冰水。
喝完,他把瓶子放回桌上,停顿不动。
思忖一二秒后。
他抱着一些些的怀疑,用随口问问的姿态,往那个验证框里,对方写的“认识一下吧,都是同校的。”的下方回了一句话,
——怎么知道我联系方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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