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郑淑妃是个挑剔的人,怀娠后情绪不稳,底下的人就容易遭殃。

她打算得不错,以为献出徐莹便能让傅祯念她一份好,有了徐莹在御前,便能帮她留住圣心,如今一看,却是枉然。

郑淑妃尚且不知徐莹已蒙圣宠,这会只当她不中用,送到御前也没帮上她多大忙,便越发气恼服侍自己的人无能,不仅言语不善,忍不住了,抄起茶盏就砸了出去。

殿内哗啦一响,媛媛不免抖了眉梢。引着皇后上阶的拾翠殿内臣也吓了一跳。

廊下的内臣已见了皇后驾临,就要入内通禀,却不料里头有瓷片碎裂声,眼下已惊了皇后的驾,他有些不知所措,正要硬着头皮入内通禀,郑淑妃居然让人都滚出去。

媛媛面色不虞。云舒立刻道:“殿下驾到,还不快去知会淑妃。”

廊下内臣答应了一声,却像个软脚虾,根本就不敢入内。媛媛干脆道:“不用劳动了。”

内臣庆幸地止了步,却又心慌地盘算着待殿下离去,淑妃会传下什么刑罚来。前头他和拾翠殿里宫人存了一样的心思,郑淑妃圣眷正浓,如今有孕,他们这群伺候的宫女内臣也会得陛下赏赐,谁料非然。

郑淑妃脾气越发不好了,玲月被她指责,却因她怀着身孕,被她赶了也不敢出去,只是忙不迭地劝她息怒。

“你们一个个的在我面前装样子,内里却……殿、殿下?”

她惊疑地喊了声,就要起身见礼,媛媛木着脸道:“免吧。”

郑淑妃又气又怕:“就是他们各个不上心,殿下来了也不通禀一声,存心要让妾添罪过……”

“你这样发作,他们谁敢进来?”媛媛自行往位子上坐了,语气颇是不好,“我当你还像前头那般精神不佳,这才来看你,谁知你这样有力气。就要到元正了,居然摔盆跌碗,也不知避忌着不吉利的事。”

郑淑妃是一副委屈模样:“殿下教训的是。”

媛媛又看了地上碎瓷片,冲玲月道:“还不快把这些收拾干净了。”

玲月立刻答应了一声,指挥着人把碎瓷片收了出去。

媛媛看着淑妃满脸通红,也不好再说她,可又担心她闹事,不得不开口:“你有了身子,最应该平心静气地养胎,你却总和自己的随侍过不去,也不怕失了体面。他们若真是不好,要打要罚也便罢了,凭白气得自己不痛快,又图个什么?眼下要过年了,和和气气才是正经。”

皇后说话,郑淑妃只有应的份:“是,妾记下了。”

她也是个要强的人,惯是嘴上应了心里不以为然,兼之被媛媛这一通话激得更委屈,当下也不管失礼与否,竟举帕捂脸哭了起来。

媛媛看她情绪的确需要发泄,却又想着她怀娠不宜这样激动,便又让玲月打水服侍她重新净面。

这时淑妃抽抽噎噎道:“妾就是……就是想见见陛下,可是陛下总……总也不来。”

郑淑妃打小就喜欢傅祯。

她和先皇后是同族,却仅仅是还在五服之内罢了。皇室之中,五服以外的人尚且需要自食其力,民间到了这个份上,如不多加往来便也就只剩个同宗的缘分了。

当年先皇后归家省亲,带上了傅祯。先帝隆恩,那是郑氏满门荣耀,郑珞虽与郑皇后的血缘离得远,却也被带到了宴席上,那时她见一国之母身边的小郎君头总两角,像是画上画的,别的姊妹专顾着吃先皇后的恩赏,她却盯着那个漂亮如仙童的人看。

后来她才知道,那是当朝皇太子殿下。

她喜欢彼时的储君,当今天子。

去岁冬日,她听父亲说,宫里要为今上选后,她便央着父亲把自己的画像递上去。

郑氏已出过一位皇后,若是再有一个,那便是烈火烹油之势。郑氏虽是高门,可郑珞父亲的官职并不高,能听到宫里的消息,全是来自于先皇后的兄长郑得。

为了女儿,也是为了郑氏一门的荣耀,她父亲厚颜去求郑得,郑得见其确实生的好,又能弹得一手好琴,便送了她的画像入宫。

她期盼的是皇后位,虽是不成,但也成了宫妃,且是四妃之一,为正一品,也算了了她一桩心愿。

傅祯常来拾翠殿,直至前些日子夜夜留宿,如同她期盼的那样,她有了身孕。却也因为怀娠,她不能再侍君。

可她并非行动不便,怀娠期间也能伴驾。

然而,过了这么久,她再没见过傅祯。

媛媛不得不宽慰她:“元正将至,陛下有事要忙,当然不便来看你。”

说完这话,她自己也有刹那的怔然,扯谎这事她竟能张嘴就来。

郑淑妃还在诉苦:“贺贵妃、韦德妃还有郭贤妃,她们从前倒能来上几次,现下竟也不来了,就是把我一人扔在这里。”

媛媛又开始周全:“别说是贺贵妃三人,便是我也不知你究竟有多辛苦,无非是问过医正,妇人要如何养胎,再来提醒你注意饮食保养之类的话。她们不来这里,也元正将至在忙碌旁事,你又何必在意?况且太皇太后很是看重你腹中的孩子,只盼着你这一胎平安降生。你说出这些话来,也不怕被人听去了落埋怨,积罪过。”

郑淑妃用帕子揉揉发红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媛媛:“妾是……是心里难过。”

她也不知怎的,就和皇后坦白了心里话。大概是近来皇后几次三番施恩,而她被傅祯冷落后心中忐忑,便也没心力往皇后嫉妒她先怀了皇嗣要谋害她上想了。

“就要到元正了,”媛媛应承她,“至少家宴时,会见到陛下的。”

这时玲月领着人端了水来,媛媛又道:“你是皇妃,不管是见谁,也不能是这个样子,遑论日后见驾?”

“是。”

她到底是出自高门的女郎,听得明白道理,梳洗过后,人就恢复了从前的秀丽。

她怀娠已有两月,今日害喜不太严重,自是有力气给皇后奉茶,还能说出一句告罪的话:“方才是妾失礼了,殿下切莫怪罪。”

媛媛接过茶来,只问她:“拾翠殿的人究竟用得顺手吗?”

话音一落,玲月就打了个哆嗦。

上一次郑淑妃去皇后跟前哭诉,便是为着宫人侍奉不周,今日让皇后撞见她这市井泼妇的形容,又被皇后亲问,一时答不上话来。

她从前有胆子说出求傅祯去看皇后的话,反被傅祯敕令给皇后赔罪,得了教训,不敢再明目张胆嚣张,如今傅祯再未踏入拾翠殿,而她现下有了身孕,便不敢在皇后跟前跳窜。

媛媛所幸直接问:“近身伺候的都是哪几个?”

玲月并另外两人叫寒烟和晨霭的宫人应了一声。她们内心恐惧,也不知才经历了淑妃的数落,这会要领皇后什么处置。

媛媛不是动辄打骂的主,这会却又问:“另一个何在?”

三个宫人不敢答话,郑淑妃犹豫再三方吐口:“另一个……前不久被调去了御前。”

媛媛把茶盏搁下:“紫宸殿会从你这里调人?你既怀娠,拾翠殿正是用人之际,陛下顾及你和皇嗣,又如何会短了你这的人手?”

郑淑妃纤细的手指死死掐进了肉里,她哪敢吐露实情,况且这里头本就有她的私心。

“……陛下顾念妾,妾是知道的。先前殿下让杜尚宫指派了伺候的嬷嬷来,妾就想着,这也是陛下大恩,如此一看,倒也……不算短了人手。”

媛媛听到这里实在想笑。她巧言令色,竟不知自己为他人做了嫁衣,反为了想见天颜未果而哭哭啼啼。

“这么说,是御前先调走了人。”

郑淑妃的脸又白了,停顿了一瞬后方无奈地道:“……是妾看她侍君有礼,这才让她过去了。”

“你尚且埋怨拾翠殿的人伺候不周,竟然能把侍君有礼的宫人荐到御前。淑妃!你便是这么回我的话吗?”

腊月的风如刀子,冷得人直打哆嗦。暖阁里的郑淑妃被外头叫着响的寒风声惹得心头震颤。

面对皇后质问,她只能认命地回:“陛下说……喜欢听她歌唱。”说到这,她喉咙又发了哽,“陛下、陛下数次提及,妾不敢不察君意……”

因着这点,她不惜纡尊降贵给一个曾经的舞伎弹琴,为的就是傅祯能高兴。

媛媛垂了眸。起初并非淑妃有心,而是圣意如此。是了,若是傅祯无意,淑妃想破脑袋怕也难成此事!

难怪郑淑妃怀娠后傅祯不再来拾翠殿,是他当初本就不是为着拾翠殿的宫妃来的。

难怪傅祯会立刻让尚衣局给她送斗篷。竟然全是为了那一副嗓子。

媛媛不是有心要埋怨郑淑妃,她只是想问明白事情原委。可弄清楚了又能如何?是像淑妃这样撒泼,还是像其余宫妃一样躲在一处嚼舌,又或是怨怼那个借他人之力满足已欲的人?

她好像一样都做不来。

总不能处置了徐莹。像是她看不惯淑妃怀娠要借此事发作,连带着得罪了傅祯,又把小气暴露给世人。

她眼下能做的是安抚好郑淑妃,别是伤心太过伤身又伤胎。

之后,媛媛索然无趣地回了含凉殿,见门外不远处停着天子仪仗,她愣了。

她不知道这会是怎么想的,或许认为是乘辇太冷,脚有些走不动了,或许是想趁此冷风吹吹脑子里的混沌,总之,她没那么迫切的心思见驾了。

云舒才要催她,已见季符急匆匆跑到媛媛跟前,呼着白气道:“殿下可算回来了。陛下在里头等着殿下呢。”

媛媛只是点了个头。

季符又立刻道:“仆说了殿下去了拾翠殿看郑淑妃,陛下没让去催,就在殿内坐着,有小半个时辰了,冬雪已经伺候过两次茶了。”

“知道了。”

季符又追着媛媛的步伐回禀:“才刚杜尚宫要见殿下,说是已经拟好了另外的恩赏,陛下听说后,让把册子递进去了。”

媛媛这就移步进了殿,正见傅祯在案上翻看的册子似乎是恩赏的名单。

王顺朝书案前的人禀道:“陛下,殿下回来了。”

傅祯放低了册子,媛媛正在见礼。

“免了。”

媛媛站直了身,一面抬手摸颈下系带,一面道:“陛下久等了。”

“先别解,容易着凉。”傅祯放下册子,朝她招手,“过来。”

媛媛往案前去了,他要拉她,她却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傅祯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她张嘴来了句:“妾才进来,身上还是冷的,别过了寒气给陛下。”

而后,她又惊了。圣躬一向安和,一个身强体健的郎君,自是不怕这点凉气,这样恭维的谎言,她是第一次说出口,且说得顺畅,不惊才怪。

两人隔得远了些,傅祯没起来,而是微倾了上身拽住她的妃色柿蒂纹斗篷一角,媛媛的步子就往他跟前去了。

两人在案前同坐,他问:“怎不穿新做的斗篷?”

“留着过节穿吧。”

傅祯眉眼带笑:“不是说那颜色喜庆,喜欢得不行么?再说,又不是什么稀罕物,不至于如此。”

媛媛却是先看了王顺一眼,王顺则把头压低了。最近他越发觉着皇后吓人,也不知方才她去拾翠殿做了什么,别是接下来就摆列徐莹的调动。

媛媛已经知道她没劝动傅祯再去拾翠殿,这会自然也不会扫他兴,反而就着他的话玩笑:“陛下难得赏妾一件斗篷,可不就是稀罕物,只差打个神龛供起来了。”

这话说的不老实,可傅祯又是一笑:“尚衣局和尚服局又不差这点东西。”

媛媛指着他才放下的杜尚宫递来的册子道:“这上头的账目记得清清楚楚,妾已经斗胆自作主张挪钱用在别处了,又怎么能拉着陛下下水再浪费做衣裳的钱。”

她做的是好事,今年不显,往后能省出钱来。偏是傅祯不客气地道:“你做了这事,却冠了朕的名,还不是一样拉朕下水。”

媛媛一摊手:“妾初做此事,少不得要狐假虎威。”

傅祯摆手道:“朕可不想当虎。”

媛媛就笑:“陛下是真龙天子嘛。”

这时傅祯握住她手,皱眉道:“手这样凉。”

媛媛收了回来,就势搓了搓,眼神却正盯着他道:“天不冷的话,陛下也不必送妾斗篷了。”

傅祯只道:“拾翠殿太远,一路回来的确是冷。”

“这种天,但凡出屋都冷。”

傅祯刻意道:“所以昨日去紫宸殿一趟,回来时候手也打颤。是吧?”

她就知道他是为了昨日她白跑紫宸殿一趟来的,居然能舍了那个宫人,耐心等她小半个时辰,当真委屈他了。

“妾身上已经暖过来了。”媛媛说着,便扯开身上的斗篷系带,递给了云舒,便揭过这茬,却是问:“陛下喜欢听什么样歌曲?”

“什么?”

媛媛正经八百地道:“元正除了大朝会,还要依例设家宴,喜庆的日子自然少不得歌舞。妾头次做这事,不想给陛下丢脸。所以,妾想先问清楚了诸人喜好,也好吩咐司乐司和教坊的人提前预备着,免得席上败兴。”

傅祯知道礼乐对一个国家的重要,尤其他通音律,还能奏长笛和羯鼓,宴会之上的歌舞曲目确实悦人,演唱的伶人也各个貌美如花,但他始终有意疏远,只怕因此丧志,还会弄得劳民伤财。

于是,他说:“没什么想听的。皇后去问太母和杨太妃等人吧,她们爱看。”

媛媛点头应下,心里却在揣摩:看来,他并非如郑淑妃提及的爱听徐莹歌唱。

那么,是偏爱吗?

她咂摸这俩字的时候浑身难受。

情爱一事,虽关乎容貌、性情或家世,但许多时候,往往连个适当的理由都找不出来。

没有为什么,只是单纯的是那个人而已。

进宫前明知会发生这种事,现如今真的摆在她跟前,她并没有像想象的那样心态平和,毫不在意,而是觉着心头哽着一口气不能疏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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