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 45 章

山间追缴后,昆弥人的主力伤亡十之七八,这一战越军已大胜,然而贺顿还活着,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

一万步兵在金山岭北面驻扎,莫杰巡营归来,站在辕木前瞭望。

过了前面那片浅滩,是大片林地,林间瘴气弥漫,人进去半柱香时间,便会眩晕,如果不及时撤出,就会耳鼻流血昏迷,醒来后四肢不举,口不能言。

军中带来几个俘虏,嘴堪比茅厕里的石头,只字不吐只骂人。

沈修仪和云笙切磋刀法,打平后来辕门前挽弓,见辕木下站着的人,把弓递给士兵,大步走过去:“老莫,来过两招。”

莫杰按紧刀柄:“殿下命令今晚穿过林间,我这愁的,没心思跟你过招。”

“愁什么?”沈修仪见几个士兵切割全羊,要来两条羊腿,“能战的昆弥人只剩两三千,我们有一万人,还是精锐步卒,闭着眼睛都能打赢。”

莫杰抓了把络腮胡:“我愁的不是兵力。”

朝中将军大都是南方人,南方多平原草原,少见低矮茂密的林地,在第一批讨伐昆弥人的士兵回来前,他也不信有瘴气存在。

在这时提瘴气的威力,会影响士气,莫杰接过条羊腿,蹲下看蚂蚁。

沈修仪咬了口腿肉:“跟着殿下,她指哪儿,我打哪儿——哎,岭北的羊没望京的好吃。”

“是没望京的好吃,仗打完了回去吃。”

两人一齐回头,见洛闻音站在身后,指着莫杰手里那条羊腿:“有肉在手里都不吃,怕晚上过不去吗?”

沈修仪道:“他愁死了。”

林地是天赐给昆弥人的防线,瘴气可抵六万岭北兵,可她有燕岚,所以这道防线不凑效。洛闻音看了眼天边:“让士兵们回营,准备喝药,马也要喝。”

无病喝药,莫杰以为自己听错了,等士兵们全回营,太阳已经下去。前往帅帐的路上,真闻到股药味,那味道的根源处,支着个大敞篷,两个壮硕的士兵搬动大锅,往木桶里倒褐色液体。

帅帐里放着碗药,洛闻音抬了下眼皮:“这是你的,喝掉。”

这东西远闻是药味,莫杰端起碗,一股臭味扑鼻,他捏着鼻子灌下,喉咙里又有回甘感。

真神!

碗里还剩点药渣,莫杰盯着看,燕岚解释道:“从士兵的症状来看,瘴气里含有毒素,来源正是那些树,我以前看过这类书籍,要解毒得用草药和生长植物的泥土熬煮,喝下煮出来的水,便可以不受瘴气侵害。”

云笙接话:“郡主和我试过,这药汁管用,所以才用大锅熬煮,分给将士们。”

说这话时,洛闻音很明显地皱了下眉。

燕岚坐在侧边,刚好看到她额心那个疙瘩,宽慰道:“就算没用,这药也是清凉解毒的,喝下去没事。”

在莫杰进来前,沈修仪就已喝完药,听到郡主试药,她一拍胸膛:“以后这种事还是交给我来做,我要是被毒到,郡主能给我解毒,郡主要是被毒到——啊!

云笙又快又狠的一脚踩断了她的话。

洛闻音冷漠地道:“那我谢谢你啊!”

其实沈修仪还想说很多,比如几日不见燕岚,以为郡主和殿下偷欢,金山岭解围那事,让她对郡主彻底改观,要为以前的偏见赔不是。

甘愿试药的话也是真心实意,不是客套虚言。

但帐中气氛好像不太对。

莫杰不动声色地抱拳:“殿下,众军已在帐内,喝完药就可出发,臣到军中查看一番,让将士们在辕门前集结。”

说完冲沈修仪使个眼色,谁成想这缺心眼的捶着脚背,一点没抬头。

云笙叹了口气:“沈将军还得练。”

说完不等沈修仪反应,抬臂将她勾到账外。

洛闻音的眉心这才舒缓开,众将都喝过药,只有她没喝,燕岚却道:“你就在这里等我们,不要过去。”

两军阵前,主将哪能临阵脱逃。

在她万分不解正要发问时,燕岚又道:“你肺腑受过伤,还中过毒,吃过那么多药,我怕这药对你不起效。”

洛闻音拔下沙盘上的小旗:“我一定要去,天蝰蛇毒不死我,瘴气更不行。”

于是燕岚亲自去倒来碗药,觉得一个人怎么能这么矛盾。

许多关乎性命的事,洛闻音都能放手,采取消极的方式应对,宁愿陷在迷糊里什么都看不清。而在真正危及生命的危险面前,她又无所畏惧,敢于赌上性命一搏。

乍一看,都是不在乎生命,实际上,两者本质完全不同。

前者在认命中等死,后者在逆命中求生。

这就是洛闻音,她不会为别人追逐的权势而活,只会为自己真心在意的东西而拼命。

这点东西可以是场胜利,可以是个人,也可以是那个人背后的渴望。

燕岚知道她就是那个人。

和昆弥人的决战不需要赌,他们没有输的可能,洛闻音非要前去,鼓舞士气只是一方面,那不肯说明的缘由是担心她出事。

燕岚捧着沉甸甸的爱意出发,即将入林前,从后面爬到踏雪背上,给洛闻音系上面巾,一手按住她的手腕内侧观察脉象,一手挡在她口鼻前。

入林后走了二三十步,矮树间散发出淡淡的臭鸡蛋味,步卒疾步快行。

林地绵延三五里,走了两刻,听到潺潺的水流声,再走几十步,云层后冒出月牙,殿后的小队走出林间。

莫杰清点人马,有几十人稍感晕眩,躺下休息后有所缓解。

指尖下的脉搏正常跳动,燕岚这才松了口气。手腕上的力道一松,洛闻音立刻拉开面前那只手,扯下面巾:“憋死我了。”

树林前是条小河,她朝水中心扔去枚石子,从溅起的水花来看,水深不过两三尺,卷起裤脚就能趟过去。

燕岚捡起树叶卷起捧水,这溪水清亮,一闻也没什么味道,但要看水是否有问题,最直接的方式是尝。

光从背后看,洛闻音就知道她有什么企图。

她跨步过去打翻树叶,命人押来那几个俘虏,撬开嘴将水灌下去。几人没有挣扎,平静地咽下,喝下水后破口大骂,骂到嗓子嘶哑,浑身还有使不完的劲。

“过河。”洛闻音招手,眼睛看向那几人,“杀了。”

燕岚看到血花四溅,泛起一阵恶心,算起来这是第四次,但她依然不适应这种场面。

两人同乘踏雪,洛闻音听到克制的吞咽声,反手揉了揉她的胸口。

过了河,燕岚道:“战场上有不杀俘虏的规定。”

猎犬出动,嗅着敌人的气味,洛闻音在马背上站直,领着众军前行,始终没接过关于俘虏的话题。

几颗高大的古木出现,猎犬停步,弓起后背,发出低沉的吠声。

千支火把齐亮,赫然照出片稀疏的林地,磨得尖利的栅栏上方,牛头骨悬挂正中。两个值岗的昆弥人跳下木楼,点亮柴火,挥着铁叉用昆弥话大喊:“越人来了!”

昆弥人以牛头祭天,这是贺顿的老巢。

洛闻音抽出直刀:“围。”

步卒当即四散,两面包抄不大的林地,昆弥人从睡梦中惊醒,衣衫不整地冲出竹屋,抬头便被燃着火苗的箭雨填满眼眸。

昆弥人长在林间,居于竹屋,用竹子削成利器,就连铠甲都是藤竹甲。竹子坚硬轻便,特别是反复浸泡过后,刀枪极难刺穿,莫杰在金山岭追缴时,贺顿正是靠那千名藤甲军逃脱。

但竹子怕火。

林间霎那间变成火海,无数昆弥人身上带火,在地上翻滚,惨叫声、求饶声化在夜风里,穿梭树梢的风啸声便是垂死的凄嚎。

燕岚甚至能闻到皮肉烤焦的味道,这样的杀戮太残忍,她坐在后面,歪头过去看到洛闻音的半边脸。

不见怜悯,不见迟疑,不见任何表情,似乎这具躯壳里不是活物,而是为战争而生的工具。

很多人说过洛闻音残酷,当年攻梁时,她曾下令斩梁军首级为京观,燕菀也说秦王残忍。如果没有那无数个夜晚,如果燕岚没有尝过那些眼泪,一定会在此时远离。

浓烟卷腾,灰屑遮星蔽月。她不忍看那惨状,埋头握着玉佩,等到惨叫声绝于耳畔,莫杰带人冲进灰烬里,拖出头发烧焦的贺顿,才压抑着问:“为什么要赶尽杀绝?”

洛闻音下马,削掉贺顿的右耳,寒芒闪得太快,刀身不沾一滴血。

这是张贺顿派人打探过无数次的脸,画像已足够惊人,仍不及亲眼所见来得惊艳。再看两眼,他逐渐现出惊恐,仿佛看到了昆弥传说中杀人挖心、断骨吸髓的女鬼。

他不信越人能活着越过那片林地,根本没在老巢外设防,沉默了会儿才想起来问:“你们怎么过来的?”

“嘘——”洛闻音竖起食指贴着嘴唇,“小声点,你自称神王,以为迷瘴是神对你的庇护,可我在这里,证明神抛弃了你。”

贺顿开始颤抖,控制不住打颤的牙齿,痛意延迟,风过后才袭来。

洛闻音双眼凝神,欣赏着这幅杰作,问道:“皇帝收我帅印那事,是谁告诉你的?”

“我不知道!”贺顿在讥诮的目光里几近崩溃,疼痛折磨着他的神经,蛊惑的话语在脑海里回响,“三月初有人来告诉我,只要我趁机进兵,以后就是北境的王,可是我不知道那是谁,”

洛闻音道:“你鼓动昆弥人,让他们以劫掠大越百姓为荣,当了贼匪,就做不得良民,你是祸首,下去陪他们,去地下做你的北境之王。”

贺顿仰头,只看到漆黑的眼眸,他吼叫时喷出飞沫:“我诅咒你,一世不得安宁,背负万世骂名。”

洛闻音侧身躲开飞沫,回头看燕岚:“我不在乎,只要为越国绝后患,什么我都接受,我死了,就是一捧黄土,听不见骂名。”

只是,她想抓住枕边的片刻安宁。

燕岚温柔地回过眼神,懂了为什么要赶尽杀绝。

京观是一种炫耀武功的方式,把敌人的尸首堆积成高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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