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淮双同岑玉危打完了招呼,挤过愁云笼罩的人群,找到了傅氏兄妹的身影。两人之间气氛不知为何有些剑拔弩张,宿淮双拨开挡在面前的人,视野中登时出现一张惹人生厌的脸。
崔悢抱臂站在傅瑶几步之遥,一双吊角眼丝毫不掩饰轻蔑,上下打量着红衣少女,口中悠闲道:“这不是咱们洛岭的天之娇女?平日不是傲得用鼻孔看人,怎么成落选的废物了?”
旁边有几位落选之人听了,面色不善地转过头来,看见崔氏的家纹,又悻悻然地转身离去。见状,崔悢心中更是得意,颇感无奈似地摇了摇头道:“女孩子家家的,没有天赋的事情便不要强求。好好呆在家里读书绣花,若你想,崔氏之中也能有你一席之地……”
原本傅瑶性子最是火爆,此时竟然紧咬下唇,将头撇到一边不出声,眼眶有点泛红。反倒是傅景灏稳定发挥,当即上前一步将妹妹挡在身后,冷笑着睨视他,拖着长音懒洋洋地张口嘲讽道:“你配?崔氏配?三流小族里头不知道多少丹药泡出来的饭桶,临时使了些下作手段过了筛选,就翘着尾巴来这耀武扬威了?怎么,崔三公子身边的狗,怎么一只都不在呢?”
崔悢脸色一变。
他身边都是些小门小户出身的,天赋奇差、胆子又小,只会伏着当狗,个个都忌惮傅景灏的出身,能避则避,不能避就低头装死,实在让他火大。
傅景灏在嘲讽他时一改平日里脑子不太灵光的形象,伶牙俐齿、字字戳中要害,似乎对此事天赋异禀、极有心得。而崔悢平日中也算是将仪态端得好,只是每每碰上傅景灏必然破功,留下几段笑话。
他脸色黑如锅底,咬牙恨恨道:“你——说什么?!”
傅景灏道:“哎呀。饭桶生气了?”
他起了兴致,上前绕了崔悢走了好几圈,边走边用轻蔑的眼神上下打量,口中啧啧道:“这次来苍梧山,堆了多少丹药?可把你家库房吃空了?也是,你大哥是个灵根都没有的脓包,你二哥是个成日流连风月地的草包,好不容易生出个稍微有点用的,自然要好生呵护。只是那么多灵丹灵药,你可吃得下?叫你饭桶或许不太贴切,肚子里都是药渣子,如何吃得下饭?”
傅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见崔悢气得浑身发抖,她终于稍稍从落选的失落之中缓过神来,拉了拉傅景灏的袖子,瞥了一眼崔悢道:“运气好一次未必就有第二次。若他落选回了洛岭……哥,宿公子回来了。”
傅景灏转头,看见不远处的青衣少年,顿时没了和崔悢浪费时间的兴致,拉着妹妹转头就走:“淮双,你去哪儿了?等了你好久!”
宿淮双道:“看几位前辈整理名册。”
转身之前,他扫了一眼被落在原地,脸上青一阵紫一阵的崔悢。他胸膛剧烈起伏,废了好大劲才将暴怒的情绪压下去,盯着傅氏兄妹的背影淬了毒一般阴冷。如此持续了一会儿,仿佛想起了什么好事,他的怒意消退了些,几分古怪的从容重新回到他身上,脑袋清醒以后,他才发觉宿淮双的视线。
原本只觉得是个出身乡野间的废物,竟然能通过第一轮选试,看来有些门道。可惜跟在傅景灏身边当狗,实在是鼠目寸光愚不可及,竟然还敢转头看自己——
他心里嫉恨的火苗又向上窜了窜,恶狠狠地瞪了宿淮双一眼。
宿淮双受了这一瞪,瞳中浮现须臾冷色。但他很快将之平复下去,面色冷淡地转头随着傅景灏离开了。
短暂的歇息过后,傅景灏同傅瑶告了别。她落选了,今日便要启程回昊山本家,傅景灏仔细叮嘱了好一会儿,临近第二轮选试开始,才出声催她离开。少女面露不舍,对着两人抱拳一礼,终究还是离去了。
按照名册提出来的顺序,第二轮受试者很快依次站好。广场上的闲杂人等慢慢都退干净了,宿淮双目光扫过人群,发现那位气质阴柔的玄衣少年也在其中,正百无聊赖地盯着自己的靴子出神,似乎不太喜欢阳光。他在心中粗略一计,发现第一轮合格的人数竟不过百,可见标准严苛。
受试者大约分两类,一类踌躇满志、胸有成竹,一类则垂头负手、战战兢兢。
岑玉危单手举着名册,神情清淡温和。待人都集结齐了,名册自动消解,化为光点消散于半空中,他示意受试者上前,朗声道:“第二轮试题,沿山门而上,徒步登上尽头,过曲桥,到达撷云殿前,视为通过选试。”
“没有时间限制,功法灵器丹药可尽情使用,只是记得一点,双脚不可离地。”他嘴角噙着笑意,缓声将规则讲解清楚,末了添上一句让人毛骨悚然的惩戒:“若有违者,则心不向苍梧山。废去双腿,扔下山门。”
扔、扔下?!
不少参试者被这句话吓得脸色发白,原本有些习了御剑术以为可以节省力气的更是心中忐忑,皆抬眼远眺云雾缭绕的天阶,心道:废去双腿从那么高的地方扔下来,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几位上清宗弟子向后侧出几步,让开了山门前的路。掌教环视场中片刻,抬手道:“进。”
他话音刚落,便有几人离弦之箭一般冲上去。即使岑玉危已经说了没有时间限制,仍有人觉得越快到达者越优秀,为此拼尽全力,一会儿便被缭绕的云雾遮掩,再也看不见踪影。
余下的人陆陆续续也启程了。傅景灏很快找到了宿淮双的踪影,和他落在了人群后半部,上清宗弟子与掌教御剑而起,须臾身影便消失在长空中,或许是已经回了宗门,也有可能在半路监考。
他们随着人流陆陆续续向前走,正要塔上阶梯,旁边却晃过来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那位脸色苍白、仿佛从阴影之下而生的玄衣少年不知何时竟无声无息地靠了过来,跟在宿淮双身后行了几步,用仿佛蒙着雾气一般飘渺悦耳的声线道:“你方才在看我。”
宿淮双脚步一顿,一只脚已经踏上阶梯,回过身垂下眼睛,居高临下地打量他。
少年生着一双漆黑的眼睛,沉沉透不进光。那颜色黑得诡异,仿佛多望几眼便会被溺死在那片阴云之中,让人隐隐心悸,不敢多看。傅景灏看了一眼,便觉得心脏狂跳,直呼奇怪,立刻移开了目光,反观宿淮双却跟个没事人似的,目不转睛地同他对视,神情分毫未变。
奇怪……
他心中念叨一句,不信邪似的,又将头转回来,不怕死似的看了一眼。
令他愕然的是,这次再看,少年的眼瞳虽然颜色偏深,却趋近于正常人的眼睛,方才攫人心神的不祥之气通通消散了,仿佛只是他的幻觉。
宿淮双注意到他脑袋转来转去,道:“怎么了?”
当着人面前,傅景灏也不好多说什么。他抱着手臂哼哼道:“没事。”
他既说了没事,宿淮双便也不再费心思探究。他将注意力挪回这位陌生少年的身上,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又道:“第一轮选试之前也是。你悄悄看我。”
傅景灏心道:咬字也是,像朵白花儿一样。邪门得很!
没想到被人抓了个现行,宿淮双心中有些惊愕。但不过打量两眼,自己的举动也不算过分,这人竟主动出来询问,未免有些反常。
他微微警惕,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多有冒犯,抱歉。”
在上清宗呆了大半年,等待入门大选又是几月,他如今已经十四岁有余,快要十五岁了。少时在风氏的经历使他城府远深于同龄人,善于隐忍试探,在雪峰之上淬炼过,身量高挑,又显得气质出尘,颇有仙门之风。
那人见他低头示礼、表露歉意,立刻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摄人心魄的浅笑。
“你想认识我。”他笃定道,声色情绪裹在雾中一般,叫人探不真切。“我叫乌序。”
这种结识方法生硬突兀,宿淮双微微皱起眉头,仍然报了名字。
乌序道:“你带伞了吗?”
傅景灏道:“现下是晴日,何人带伞出行?”
乌序闻言,终于将目光分给他一些。他垂下眼睛,低声道:“没带吗?”
傅景灏见状,莫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心中愧疚。旁边的宿淮双从袖中掏出一只乾坤袋,拉开封口,探手进去寻找,观他动作,袋内似乎颇有乾坤,带了不少东西。
他又是一惊。
失策!好兄弟竟颇为富庶!
这只乾坤袋,是岑孟二人为自己准备的,里头堆了不少杂七杂八的法器丹药,宿淮双翻找片刻,从袋中提出一柄墨竹伞。伞骨纤细、打磨细致,隐有灵气浮动,一看就知不是凡品。
他垂眼将伞递进少年手中,又将乾坤袋收好。若此人成功入选,以后便是同门,举手之劳倒也不必拒绝,再者承了他的情,此后再见,也好办事。
此时了结,宿淮双便也不再多言,转身同傅景灏一同踏上了云雾缭绕的天阶。乌序落在最后,撑开墨竹伞隔开他厌烦的日光,脸色终于转好了些。他面上笑意隐去,抬起洇着浓墨一般的眼瞳追着宿淮双的视线走了片刻,最终也跟着踏上天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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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仙山渡来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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