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仙山渡来6

失策了。

这是江泫恢复意识以后的第一个想法。

想过这身体过度使用灵力可能会引发一些不好的后果,但他没想到这个“度”竟然低到这种程度。仅仅是绞杀一只妖兽,还是在借助乾天盘的情况下,竟然也能让他重伤咳血,经脉都险些断掉,导致如今他就算是醒了,也没有坐起来的力气。

耳边模模糊糊有说话的声音,江泫浑身都疼,再加上环境陌生,没有睁眼说话的打算,默不作声地闭着眼,警惕地分出一缕心神关注他们说话的内容。

一个懒懒散散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道:“哎呀。认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这么老实的样子呢。”

话音未落,另一个颇为冷淡的声音接道:“若伏宵醒着,你那竹骨扇别想要了。”

沉默片刻,房间中响起竹骨扇收扇时悦耳的清响。

毓竹道:“他没听见吧?”

天陵瞥他一眼,似乎对他吊儿郎当、没个正形的坐姿颇为嫌弃,不再出声,转而看向床边站着的重月。

上清宗坐落于苍梧山,本宗位于险峰之上,分为一主山六从派,每派各居一峰,山间流云环绕,由曲桥相互联通。房间里统共有三位,一位青衫浪荡子,为流林峰峰主毓竹。一位时子峰峰主天陵,另一位正俯身为江泫检查伤势的,正是浮云峰峰主重月。

重月精通药学,久居世外、常年闭关,因此性情清冷柔和,用灵力探查江泫身体状况时细致缓慢,一边探查、一边渡灵温养元神,以免他突然清醒。

良久以后,她直起身,在毓竹和天陵的目光中轻轻摇了摇头。天陵的神色一变,毓竹则脱口道:“死了?”

房间里又是一阵桌椅翻倒的巨响,是天陵将他坐着的椅子打翻了。毓竹躲得飞快,此刻又坐上另一张椅子。他长于天陵,早已习惯这小子的脾性,再加上常年逗他惯了这次嘴上没把门说错了话,立刻举扇认错道:“我错了。别生气呀。”

天陵懒得理他,问道:“伤势如何?”

重月忧心忡忡道:“伤势颇重,但我能治好。”

天陵松了口气,悬着的心还未落下,重月又道:“他的灵台被毁去了,现在的身体与普通人无异。”

江泫心道:并非毁去,而是这具身体压根没有这玩意。还有,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

房间众人听不见他的心声,重月话音一落,气氛立刻僵滞起来,空气像是艰涩的凝冰一般。毓竹原本叉手叉脚、姿势豪放地坐在八仙椅上,听了这句话,面上不着调的神情立刻收得干干净净,惊愕道:“灵台被毁?!”

天陵更是面色一白,半晌没能说出话。

灵台被毁,意味着变成了彻彻底底的普通人,从此与仙途无缘。这对于任何一位修士来说都是毁天灭地的打击,遑论曾经站在众人之顶、距离飞升仅有一步之遥的伏宵。

天陵蓦地站起身来,冷声道:“重月,他听得见吗?”

方才他还有那么一丝希望,若伏宵醒着,听见了毓竹拿他取笑的话,起来定有一出好戏;可现在他恨不得伏宵睡得元神混沌,对外界的声音一无所知。

重月道:“尚在昏睡,应当听不见。”

天陵紧绷的神色缓和些许,僵涩的视线慢慢落到昏睡的江泫面上。江泫受他注视,颇不自在,心想要不要此刻睁眼醒来,一番博弈之后,又放弃了这个打算。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现在醒来的话……会非常尴尬。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后,那道冷淡的声音离他近了些,只是声色不复最初开口时的波澜不惊,变得尾音颤抖、惶惑不已。

“他……他怎么会……”

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天陵回过头,见毓竹神色沉肃地站在他身后。

“冷静些。”他道,“他还能使用灵力,操控乾天盘杀了蛊雕,救了他的弟子。”

天陵抿唇,垂眼去看榻上昏睡不醒的江泫。这人的眉眼一贯是锋利冷漠的,加之性格冷僻、寡言少语,鲜少有人敢向他搭话,就连决心突破迎接雷劫时,周身气势也不曾软化半分。劫难后百年再见,他竟然变得如此虚弱,苍白俊秀的侧脸埋在枕间,青丝黯淡散了一榻,浑身煞相散尽、病气缭绕,如此陌生,令他揪心。

他看了一会儿,茫然道:“他的剑呢?”

答案不言而喻,应当早已在那场雷劫之中散为飞灰了。

重月有些不忍地垂下眼睫,移开了目光。

这次伏宵回来,最高兴的就是天陵。从前他就与伏宵交好,即使后来伏宵失踪,也一日未曾放弃寻找,这次听说弟子们将伏宵带回来,一反常态早早地便抱着剑在山门等候,没想到最后等回来的,是重伤昏迷、灵台消散的同门。

“失了灵台,他的灵力被拘进元神中。”重月迟疑着道,“我从未见过这样存放灵力的方法……风险想必极大。再加上身体衰弱,稍一使用就会变成这样。”

“这样”指的是现在江泫令人忧心的身体状况。

“我去宗主那里。”毓竹神色阴沉地道,话音未落便立刻推门离开。

重月看了看他,劝道:“你同他一起去吧?我留在这儿看顾他,人多了他睡不好。”

这个理由似乎打动了他。青年眨了下干涩的眼睛,抓起桌上的佩剑,当即追了出去。

人走了一半,房间里终于清净了许多。江泫听了半天没听出什么名堂,一时头疼欲裂,下一刻,一道温和的灵流被人渡了过来,重月清冷夹杂着柔和的嗓音在床边响起:“你听见了,对吗?”

江泫立刻反应过来,重月早就知道他醒了,刻意支走了天陵。虽然也许他们认错了人,但仍需感谢救助之恩。他慢慢睁开眼睛,模糊的视野中一张白皙的面容慢慢清晰起来。

重月的声音如同银川渡雪,清冷通透又不失稳重,长相正如其声线,入眼便是烟眉一抹,瞳中沉着医者惯有的悲悯,却因眼型与神情失了些可亲,反而带上些看透万物的冷淡。

她道:“许久不见,伏宵。”

*

急急急,一觉醒来又顶了新的马甲。同上次江氏少主的马甲不同,这次的马甲要更超凡脱俗一些——起码从武力值上看,他相当超凡脱俗。

还在江氏时,江泫就对这位仙君的大名有所耳闻。传闻伏宵君十五岁便至练气化神之境,结丹出山,二十岁后化元婴,五十岁已至大乘,天赋之高,引世人瞩目。数百年前魔界进犯时,他以一剑开阵破万军,世间太平后入苍梧山上清宗,从此以后鲜少出世。后来他触及飞升的界限,渡劫失败,据说身魂灰飞烟灭,此后再无消息,一代天才就此陨落。

江泫穿越时,九州的历史已经走过相当长一段时间,由最开始风气昌平到现今门阀四立,世间灵气也逐渐衰退、变得稀薄,许久无人踏过界限飞升上神。现在的修仙界,但凡有点本事的都想坐地立派,以此拢聚人心抢夺资源,通常一片地方不大,却挤攘着好几个仙门世家,为了鸡毛蒜皮一点小事争来抢去,嘴脸实在难看。

正因世风日下,栖鸣泽才选择避世之道,不让族人之心受世外污秽侵袭。于修行一事颇有造诣、境界高强的修士同样选择这一条路,药王谷隐于山岭、高洁之士脱离家族成为云游世间的散修,像上清宗峰主那一个层次的,除了天降大灾民不聊生,基本都不问世事,佛系得很。

可就在这样一个高修佛系、低修作闹的时代,久负盛名的伏宵君选择了踏出那一步。九天雷劫就此降下,天劫之下万物寂灭,自此一世辉煌尽数落幕,令人叹惋唏嘘。

江泫躺在床上,面无表情地神游天外。

他所能回忆起的,只有这些零星的传言,至于伏宵在原著中到底命运如何,他是一点都想不起来了。苏醒不过两天,脑海里本来颇为清晰的剧情竟然像点上火的书页,都被烧了个干净,一点都回忆不起来了。这种记忆空白的感觉相当不适,江泫勉力回想,结果就是差点连“他是个穿越者,生活一本小说里”这件至关重要的事都差点忘了,顿时悚然一惊,迅速放弃了。

古里古怪。反正现在躺着爬不起来,想不了剧情,就想些别的。

在动手救人身体崩溃失去意识之前,他好像模模糊糊听见了系统的声音。

江泫阖上眼睛,去灵识海里翻出系统。系统小小一团,缩在灵识海的边界,像死了一样安静。他蹲下身,纤白的衣摆垂进灵识海中雾气一般飘渺的浅水里,无视掉系统面前写着“烧纸不灵”的电子屏,用一只手将它抓起来,道:“早上好,系统。”

系统一个激灵,周身一闪,迅速绕上深蓝色的数据流,从他手中挣脱出来,毫不客气地道:“以后你受伤想睡觉,我也会这么叫醒你的。”

江泫道:“我只是想确认你无碍。”

系统反驳道:“你是想玩吧?数据层面的生命,本体不在这里,想死也死不成。”

江泫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它之前或许是在睡觉,或者可以称之为“自我休眠”,自己扰了它的清梦,情绪不佳是正常的事。于是他想了想前前世的特有名词,开门见山地问道:“任务面板?”

轻微的闪烁后,一道光屏在江泫面前展开。

系统道:“心里默念就行,请不要打扰我的休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它的语气相当不客气,听起来像江泫曾生活过的现代里一位怨气冲天的社畜。

江泫的视线在光屏上一扫而过,神情变得有些意外。

从前锁着的那条支线任务,此刻竟然已经解锁了。

——“作为伏宵回归上清宗,调查并解开‘夔听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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