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86

86

八岁以后我常和死亡打交道,它是黑色的,不可名状的,冰冷静谧的,它与孤独、与痛苦、与长眠、与梦密不可分。它似乎意味着长久的安宁。我终究是理智的人,明白看上去不需代价的“好东西”是危险的,吸引力越大越危险。一些药片,一次坠楼,一次卧轨,一车气体就能换来痛苦的了断?那是幻想。我清楚知道自杀不是个人行为,它是抗议,是最懦弱的抗议,自杀的人试图用生命刺痛别人,或者安慰自己,最后只把自己摔成一个烂摊子,世界还是世界。我深知这一切,尽管它无数次诱惑我,我钻进书山题海躲开它。虽然活着毫无趣味,至少维护了我的尊严,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是懦弱的。

我离死亡最近的三次都和他有关,他潋滟的眼睛有光,那是从黑暗深处泛出的光,不是火,是这个世界照在他最深的心里,那也许是一片湖,也许是一片海,反射这世界就是一片潋滟,我爱的就是他的绝望。

第一次是那个站台,他拉住我;第二次是那个车站,他叫住我;现在是第三次。

我想我将死亡按捺得太久,它再也不肯等待,它以双倍、三倍的华丽吸引我,它不再是一条黑黝黝的街,它立体了,扩大了,它变成无数街道,无数楼层,街是黑的,楼是黑的,街灯和窗口有颜色各异的灯火,不,它们只是黑暗里的一个光点,一格颜色,这诡异的迷宫却让我有奇特的归属感,只要我拉着他跑进去,我们就可以藏进任何一栋楼,一个街道拐角,再也没有人能找到我们,再也没有人能干涉我们。

世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不用再一大早贴着西墙背单词和知识点,焦急地等待他的到来——他不能每天过来,我们必须随时避免同学们的注意,我们已经犯了一次大错;我不用隔三差五把他拉进、被他推进厕所的小隔间,只为短暂地抱一抱对方;我不用每天只能通过秘密微信和飞机对他表白,听他说情话;我不用每天放学只能盯着他的背影,像被他远远撇下;我不用到了周六周日还要一遍遍盘算相处时间,挤出半个钟头,或者两个小时,有时甚至只有几分钟;我更不用担心他永远离开我,往后余生我只能怀念他和想念他,还要听到他阖家幸福,甚至终于恋爱、结婚、生子的消息。

所有事都让我痛苦,我只想摆脱这些煎熬的现状和逼得我几乎发疯的想象。起初我还顾念我说过的话,我信誓旦旦地告诉他我会尊重他,只要他分手我就分手,我还会好好照顾自己,是的,在说这些话时我是认真的,我的决心不亚于要拿第一。可第一到底有什么用?对我来说它就是个生存工具,是张自尊证书,所以发誓有什么用?誓言随时会根据心情改变,谁信谁是傻瓜。我恬不知耻地跨过了“说话不算数”的心理障碍。他潋滟的眼睛,纸白的肌肤,鸦黑的头发和火热的身体是我的秘密,我不能与任何人分享,不论我去哪里都要带着。

死亡的预感让我平静,让我不再对黑暗的街道迷茫,也不再对五光十色的格子们流连。这些年死亡对我是最重要的精神补充,后来他出现,迅速占据了我的心神,我们终究是敌对的,他想把我拉进光明,我想把他拉进黑暗。

我为死亡做了充足计划,死亡对我们来说不该是一种痛苦,而是一种希望,一种解脱,一种圆满。让他产生这种想法并不容易,尽管他爱我,但他同样爱他的妈妈,爱这个世界,那么只有让他绝望,让他看不到一丝光明,让他再一次体会世界上的人并不是那么爱他,他们只会以爱之名为难他。我要让他的心一步步走向黑暗里的我,加速,再加速,当我们撞在一起灰飞烟灭,才能得到真正的幸福。

“生存(痛苦)——死亡(幸福)”之间有个必要条件,他要认识到什么是幸福,那是我必须做的。我要加倍珍惜他,呵护他,听他的话,让他快乐,包括每一天尽量体贴,包括给他我的手机,包括每一次亲吻和亲热撩人的热度,包括每一次 。我要让他知道只有我们在一起才是完整的,一旦我们分开,所有事就会破碎,所有开心都不圆满,所有笑声不过心灵的碎片。这样他的脑中就会生成一个“幸福(和我在一起)——生存(痛苦)——死亡(幸福)”的公式;这个时候我要出现一些反常,向他展示我的痛苦,我离不开他,我只有他,我失去他再也不会快乐,我只爱他的一个人,我永远只爱他一个人,这些表达会直接间接地不断影响他,不断深化他脑中的公式;这时我再减少和他相处的时间,而随着高三课业的加重,他的妈妈也会不断增加沉重的母爱,当他不堪重负,又很难找机会得到我的安慰,又面临双重愧疚,他脆弱的本质会暴露无疑,他会又一次变得极端,这时他脑子里就只留下“幸福(和我在一起)=幸福(死亡)”,或者“死亡 和我在一起=幸福”。他也许会在我的暗示下主动说出这个念头,也许会默许我主动做这件事。

这是整体计划,我把第一个节点定在月考。

什么事最能体现我的反常?不是我的表情,我没有表情;不是我的言行,我太容易被他哄好。反常是什么?是正常和非常的悖逆,距离越大,反常的效果越惊人。什么事能让他一下子注意到我的不对劲?这种不对劲还能让他顿时失魂落魄,信心全无,毫无办法?

我的成绩。

只要我失去全校第一的地位,他立刻就知道我已被抽去重心,只余一个空洞的爱他的形体,知道我的生存已如同漂浮,只依赖他给我的重量,知道在我心里他重于一切。

我迫不及待想看他茫然而后痛彻心扉的隐忍。

我一定是个变态。

这个小目标无需任何努力,只需考试时在题目上动动脑筋,丢个五六分,再多太明显,惊动家长就麻烦了。五六分的差距,足以让至少三四个尖子生排到我前面,如果他们努努力,说不定十个人排到我前面,我现在根本不在乎别人超过我,也不在乎妈妈家的小孩和爸爸家的小孩嘲笑我,我在乎他就够了。

这个念头让我的心脏发热发粘又发甜,它变成一团软乎乎的血肉,它不再牵扯我的血液和神经,它最先掉进那片黑暗。

我折完手中的飞机,他就在桌子对面托着脸看我。

“你怎么了?”他问。

“什么?”我假装不懂。

“你……最近每天都很开心。”他说的是“开心”,却又不确定,也许他察觉到我有另一种情绪,但他绝对想不到一个和他情意正浓的人转着什么龌龊念头。

我把飞机推给他。

今天我的任务较多,放学铃响时才完成,也许是我胡思乱想耽误了效率?他已经习惯一天收到一个飞机,拿不到就像少了什么,于是坐下等我。他迅速习惯了我的一切,我的作息,我的效率,我的习惯,我的示爱,他那么体贴又有极高配合度,短短时间已经习惯了我这个爱人的存在,我的爱情的存在,他已经离不开我的手机和我的飞机。我暗自庆幸能够知道飞机这件事,这些飞机会让我的计划更顺利。等我们死的那天,我就在他手里放最后一架也是最漂亮的。

“还有……”我把一张写了字的半截白纸给他,“你今天抽空把这几道题做了。”

白纸上有一些书名和页码编号,是我做题时觉得对他有用顺手记下来的,现在我们买一模一样的书籍,高度同步。

他唇边翘起安静的笑,眼神温柔得让人想到最舒服的天气和最柔暖的清晨。最近他拿到我的纸条时常常露出这样的笑容,这样的笑并不潋滟,过于沉,过于透彻,甚至有点孤寂。我的榆木脑袋想来想去,好不容易想到一个最合适的形容词:过尽千帆。又觉得不那么合适。

“你笑什么呢?”我问。

“我?”他下意识地加深了笑意,“我就是想……你为什么这么认真?”

“什么?”

“不是……”他咬了一下下边的嘴唇,语气有点急,“就是……挺奇怪,挺奇怪的,就是……你一个全校第一,到了高三难道不应该气定神闲?你最近怎么和别人一样慌里慌张的忙乎,这也太不上仙了。”

“你在说什么?”我直觉他想说的不是这些话,“我什么时候不认真?不忙?”

“但你是上仙,总要和凡人有点区别吧?”他说,“是不是被我拖累了?”

“放学快十分钟了。你妈妈在等你。”我提醒他。

他不太情愿地站起身,慢吞吞把飞机放回自己的书桌,夹在一本厚厚的参考书里。他不会把飞机带回家,那些飞机留着留着,大概只能被扔掉。

“明天见。”他把我的手机放到桌子上,他总是把这个东西抓到最后一刻。

我点点头,他是不是越来越好看了?那欲言又止又饱含深情的眼神,看着我就像在描摹我,一根头发丝都要用铅笔细细勾,让我愈发软成一滩烂泥。我不能克制地想起那个夜晚,他的身体浸在水里若隐若现,黑头发贴在脸上,颈上,带着水珠,愈发新鲜,白肤里透出淡粉,我想啃咬他。想到我和他的死亡不会太远,我们死前的相处时间如此少,不禁对眼前的课本试卷产生一丝厌倦。要是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去那天的旅馆房间住上一晚,或者一天一夜。又或者我们能去游乐园玩他说的过山车,晚上去电影院看他说的电影,这些事比学习更有意义。偏偏现在不止我需要成绩这道护身符,他也一样。我收拾好书包,上了等在校门口的车,今晚我们去不同的补习班。

我想我没有时间可以浪费,学习是必然的,也是必需的,如果没有娴熟的答题技巧和准确的估分能力,我如何保证在考试里拿到想要的名次?说到底这些年我唯一的技能就是学习,真是活到死学到死。

除了学习,我也考虑做一点其他的事,比如我应该冷落妈妈家的两个小孩,他们不该对我有不必要的期待,我已经停止和他们交换折纸,他们年龄小,过几年就会忘记我这个人。爸爸早把我忘了,妈妈不会忘记我,反正我对她自始至终有报复念头,她的痛苦是我希望的,但我又虚伪的希望这痛苦不是那么大,反正她有一家子人安慰她,想到这里我不再虚伪,我希望她痛苦,后悔,至于他的妈妈,我管不着,不想管,我承受不了更深的愧疚,现在的我是世界上最自私的魔鬼。

“你最近好像特别开心。”回到家妈妈这样说。

“嗯。”我承认。希望她知道我是在开心中去死的。托他们的福。

她美丽的眼睛里闪着好奇,她的睫毛很密,天生挺翘,我看很多阿姨的睫毛硬的不太自然,妈妈不同,她忽闪的眼睛很有风情,这一点我不像她。我又想起他的妈妈,他的妈妈眼睛更大些,黑白分明,在中年人中很是罕见,难怪他爸爸忘不了。想着这两双美丽的眼睛每天盯着儿子,心里面猜测着儿子的女朋友和恋爱,我有一种阴险的快乐感。

“别影响学习。”妈妈清楚我不会告诉她任何事,不快地嘱咐。

“什么?”我装听不懂,我不想让她感染我的快乐,那会让她更悲伤。我最好自始至终孤僻又狼心狗肺。

这种时候妈妈一向忍让我,也许只是不想多跟我说话。偏偏我不知抽了什么风,突然想跟她多说几句。我问:“你影响过学习吗?”

“没有。”她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走廊方向,那个男人不知在厨房里忙什么,两个小孩最近有个钢琴比赛,正在接受老师辅导。他们竟然有参赛资格?真奇妙。

我没有动,也没有继续问,我不太清楚自己究竟想问什么,也许我想跟她多说几句话?毕竟我们早晨不碰面,晚上很少碰到,网上不聊天,说一句少一句。

“你运气好多了。”她的语气近似冷哼,“当年你外公……我是说高中的时候,没直接说不同意,但一谈起你爸爸,脸上就挂着一个特别神秘特别气人的笑。”

“怎么笑?”我问。

“我学不好。”她摇头。

不,你能学好。我心想。大概就是说起他时脸上那个凉如海棠的浅笑。

“你也有类似奶奶和外公的标准吗?”我问。我到底不能有话直说,我和妈妈之间有太多不能畅所欲言的理由。

她对我的多话十分意外,好在这是个她愿意“说说”的话题,她苦笑着看我说:“我不能对你有什么要求。唯一的要求大概是——你千万别找懦弱的,就像你那个同学的个性。绝对不行。”

我想逃跑。

我心虚极了,为什么妈妈一下子就想到他?我们不是在说我的“女朋友”?

“怎么了?”见我脸色不好,妈妈难得打趣我,“生气了?不过你那个同学挺耐看的,是女生应该也很漂亮。幸好不是。我开玩笑的,你别板着脸。”

我无语,她什么时候学会开玩笑了?我胡乱应付几句,板着脸逃回房间。妈妈到底怎么把我和他和恋爱扯上关系的?看来他要找烟雾弹的行为绝对正确,女性直觉真可怕。

一个奇特的念头突然冒了出来。

如果他是个女生,妈妈会怎样?他妈妈又会怎样?

如果他真的是个女生,我们必然有另外一种关系,他的妈妈会更疼爱他,应该不会打他,他也没法组织一堆男生来打我。先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情况,倘若他是女生,我们岂不是学校更为戏剧性的一对?我们绝对瞒不过老师的眼睛,双方父母也会知道,只能每天在鸡飞狗跳中读书。我爸爸和我妈妈叫什么?王子和公主。我们叫什么?罗密欧与朱丽叶?

我听到自己的笑声。

整个晚上这个笑没停过,做题间歇想到就笑,现在的我很容易开心。第二天,我迫不及待把这个假设告诉他。

“你妈没事闲的说这个?你怎么回事,笑个屁!”他不太高兴,也没太生气。他似乎很介意被当做女生,我想起我们之前曾为那只唇膏短暂地争执过。

“我妈妈突发奇想吧。”我没有说明前因和前提,没有说妈妈对他的评价,我对婆媳关系有丰富经验。任何负面评价都会让战争再升一个等级。如果这评价来自夹在中间的人,就是三个等级。

“你到底笑什么?再笑我生气了!”他警告。

“这不是挺好的,要是你是女生,我们的问题就都解决了,就不用……”我差点顺口说出“去死了”,连忙改口道:“烦恼了。”

“怎么解决?”他一脸狐疑。

“我们先偷出户口本把证领了。”我说。

“你好歹也是个要学法律的。你知不知道法定结婚年龄?”

“私奔。”

“我妈会报警,我们的照片一定会传遍全网。”

“那就先生个孩子扔给你妈妈,我看她还能不能反对。”

“你到底想什么呢?”他忍无可忍,又怕别人听见,难堪地四下张望,又生气,不由提高声音。

“这是一个好办法,你妈心软,塞给她个小孩她不能不管,她忙着看孩子就没空管我们。”

他无语。

“不过你和你妈妈牵连太紧,没法分开。最好是我是个女生。”我说,“我休学随便离开个一年半载我家不管我,生个孩子回来事情不就解决了?”

他更无语,脸都快黑了,摇晃我的肩膀说:“行了行了,别胡说八道了行吗?”

“那你说这是不是个有效的办法?立竿见影,永绝后患。”

“你就不怕我妈对孩子不好?”

“隔代亲。何况你妈连没关系的病人都照顾,还能把自己的孙子扔了?”

“是是是,你说的都对。”他敷衍着,忍不住想了想,吸气,呼气,瞪我,“还真是个好办法,我还真挑不出毛病,气死我了。你以后当律师不会专门教人做坏事吧?气死我了!”说着说着他就笑了,看我的眼神渐渐不怀好意。

“你已经开始想象我是个女生了吗?”我问。

他嘿嘿嘿嘿地笑。

“我也想了一个晚上了。”我说。

“你气死我了!”他大笑。

我趁着他笑把昨晚做的典型题写给他,一边看他,他大笑时神采飞扬,似乎没有任何烦恼。他笑着笑着突然安静,看着我。

“怎么了?”我问。

“你是我见过的最没有偏见的人。”他说。

“什么?”

“没什么,你今后……一定是个好律师。”

我随便嗯了一声,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当个好律师,每天帮别人打官司,帮别人追回损失或者获得公正,看着委托人一家子相拥而泣或者热热闹闹,接受他们的感谢和尾款,面无表情地开着车回到冷冰冰只有一个人的样板房,食不知味,偶尔还要接一个妈妈的电话,感受她愈发醇厚的幸福家庭气息,忍无可忍地客气挂断,或者更加忍无可忍地听着爸爸最近又要打什么官司向我打听注意事项。微信里收到委托人又一次感谢,另一条微信是同学说着他最近的消息,看得到摸不到,呵呵,我要这未来干什么?日复一日地痛苦嫉妒直到死?

我几乎要冷笑,想到他在旁边连忙收敛情绪,他还在“嘿嘿嘿”,根本没注意我。

“想什么呢?”我知道他是个小不正经,比我不正经多了。

“你说……”他还是不怀好意地看我,“孩子长得像谁?”

两个男生谈这种话题违和又羞耻,但在他的声音里,分明像个美梦,我想了想说:“像我比较好。我更容易好看。”

“你气死我了!”他差点拿书拍我,还是笑得肆无忌惮。

“我不希望有人像你。”我看着他光芒一样的笑,不禁说,“世界上只有一个你就好。”

他的脸立刻开始涨红,越来越红。他不再吵闹,不再大笑,别别扭扭地放下书,双手不自在的摇着,最后拿起我的手机。我顺手把写了新题目的纸张递给他。他顿时泄了气,抓着那张纸哀叹:“你能不能别每次都煞风景?”

我不理解。

“行了行了你不用理解,我做我做,你要真是个女生……我……我更要忍着。”

“我也好奇。我是女生你怎么动手?”我说。

“还真难办。我不能打你,更找不到人打你,我们不在一个班,是不是到毕业你都不会注意我?”他说。

“不会。”

“真的?”

“你这么喜欢在我面前刷存在感,我怎么可能注意不到。”我见教室里人越来越多,把题目纸张放在他手里,“注意到你就会爱上你。快去做题吧。”

他用一种极其开心又极其怨怼的目光瞪我,哼了一声,似乎很满意又很不满地走了,他真可爱。不管他是男生还是女生,他的性格不会改变,可爱不会改变,潋滟的感觉不会改变,我爱的是他最本质的东西。越是接触他,我爱他越深,越不能容忍自己不再拥有他,越害怕失去。

日子随着飞机一天一天飞过,我以为我的决心会动摇,会在他无微不至的关怀中内疚自责最后消弭。但没有。我似乎已经疯了,我的念头越来越坚定。而他看我的眼神也越来越迷离,我的神态似乎随着疯癫有了什么变化,也许是执拗,也许是狂妄,也许是脆弱,他会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渐渐脸红,有时他会暗示我去一下卫生间,有时就快要伸出手触摸我。我很高兴他也开始不正常。他对我这么着迷,他一定愿意永远和我在一起,他说他永远爱我。

当第一次月考的卷子发下来,我填好姓名学号,检查一遍,犹豫了一下。

真的要这么做?

我想起他肆无忌惮的笑容,那么好看,我希望他永远那样笑。

我想起我曾有的决心,我想过给他幸福,我想过像他一样考虑对方的幸福,而不是自己。

我做不到。

我自私,我无能,我阴暗,我恶毒。

不能和他一起活着,我就要他跟我一起死。

我翻了一遍卷子,迅速确定某道可以减分的题目。我没有弄出任何明显失误,只留下不易发觉的瑕疵,我终于可以从对爸爸的承诺中走出来,这个世界有许多美好的东西,也有数不清的值得梦想的明天,但它们不属于一个心脏漆黑又空洞的人。当我收起笔和学生证,等待老师收卷,我下意识看了眼教室最后的计时牌。

试卷离开那一刹那,我的死亡计划终于开始倒计时,我再也不能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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