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都夏是个要强的人。

18岁考上大学离开家的时候,她在心里立下誓言,一定要在魔都闯出一番名堂,成为父母的骄傲。

22岁,都夏拿到保研资格,继续在本校深造。她的照片被贴在自华一中,就贴在郁远青照片的隔壁,成为一中的优秀学姐代表。

25岁都夏研究生毕业,拿着那一纸文凭,误以为是可以撬开阶级壁垒的杠杆,却发现只是一根小棍,比一般的树枝粗一点的小棍。

她参加了无数面试,发现文南大学虽说也是名校,但上头有更顶尖的首都大学、华光大学等等;虽说名校的录取率低,考进名校的人凤毛麟角。

但合在一起,十四亿人口的百分之一,也足够占领常住人口只有1100万的比利时了。

要是这些人都搬去比利时,估计巧克力的产量可以凭空翻个三倍。

他们就是有这么大的本事。

和当年高中老师常说的鸡汤,“只要名校毕业,你就是企业重金聘请的人才”不同,魔都的人才多的能把都夏埋起来。

企业也当然不会出什么重金,你不干,多的是人想干。更何况,她学的还是新闻传播这种和挣钱关系不大的专业。

入的圈子也是看人脉背景多过学历能力的。

坦白讲,都夏是入行三年,归来仍是一张白纸。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要学自己喜欢的,不如念个金融,也能乘上魔都经济发展的快艇,分一杯羹。都夏不止一次在心里后悔。

毕业后披荆斩棘、过关斩将,都夏还是拿到了影视圈内鼎鼎有名的菠萝传媒的offer,留在了上海。

许多亲戚朋友聊起她的时候,都说是“别人孩子”的典型,一个小姑娘,从名不见经传的小城市走出去,凭一己之力,能在上海立足。

可在都夏心里,自己却是个失败者。

参加工作已经三年,都夏眼看着就要迎来28岁的生日,却还是没办法独立。

不要说每月能拿出钱来孝敬爸妈,魔都的房租、物价都足以让都夏钱包空空。能照顾好自己,对都夏来讲都可以单独作一个生日愿望来许。

但说来惭愧,至今,都夏都会收到爸妈转来的钱。

“你一个女孩子一个人在外面,不要太节省,该花就花,过得好一点,不要太委屈自己。”夏女士每次转账来的时候都会写一条这样的留言,让都夏的心里又酸又涩。

但更让都夏难过的,这样的信息后面总跟着一句“不行就回来吧,回自华随便找个班上就行,爸妈养得起你,你不要在外面受苦了。”

“不行,现在回去,我吃过的那些苦算什么。只要够努力,一定会成功的。”都夏自认为是有梦想的人,擦干眼泪,继续在求职网站投简历。

事实上,都夏吃苦就能有回报的想法已经被动摇,她当年确实靠着吃苦的拼劲,在高考的试卷上写下过完美的回答,可进了社会就不是这样的了。

三年的时间,已经足够让聪明的都夏意识到,资源的不平均和机会的不公平。

但此刻的她也没得选,除了再努力一把、将自己全权投入进去,都夏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行招聘广告吸引了都夏的注意——

“奎参传媒有限公司诚招编剧、新媒体策划、文案策划等,薪资待遇面议,可参加公司分红。Base: 自华。”

既然大公司已经形成利益链,没资源、没背景很难挤进去,不如在小公司里一试。都夏想,反正她又不是没本事,说不定在小公司得到领导赏识,真能做出一番成就。

都夏手指一点,将自己的简历发了过去。

很快她就接到了奎参传媒的电话,对方询问了她一些基本的信息后,表示对她有兴趣,邀请她来公司面试。

都夏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打包好行李,把那些占空间又没什么用,囤积在那里以为总有一天会用上,或是冲动购物买回来的废品都放在一个箱子里装好。

搬家也是个机会,正好断舍离一下。都夏是这么想的。

可当都夏拿起一只毛绒小熊的时候,她的动作变得迟疑。

“都夏,是时候和过去告别了。”她为自己打气,然后将那只小熊也装进了进去。

都夏抱着这一个箱子下了楼,七弯八绕地进了一条小巷子。

巷子里是和外面截然不同的世界,半个手掌大的小广告在电线杆、墙上安家;修自行车的老伯搬出工具箱,里面仍是老式的老虎钳和各式铁丝;一个孩子正吹着泡泡玩,身后几个孩子追着他,用手戳破一个个的泡泡,都夏将箱子举高一些,避免被他们撞到。

都夏在一间废品回收店前停下了脚步:“奶奶。”

一人高的旧纸板堆后面走出来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她穿着军绿色的棉服大衣,脸上、手上都黑黢黢、皱巴巴的,步伐倒是稳健。

一见是都夏,她满面笑容地迎了出来:“小夏,你来了。”

都夏将箱子递过去:“奶奶,我收拾了一些用不上的东西。”

“好好好。”奶奶接过来,放在一旁瘸了只腿,只能靠着墙站的木制小桌上,大致翻了一下,就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起头来看都夏。

都夏平常送来的大多是旧纸板、快递箱,喝完饮料的塑料瓶,显然是生活的痕迹。

但今天拿来的,却是一些日用品。

“你要走了?”奶奶问道。

都夏笑着点了点头:“嗯。”

奶奶顿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一霎那。她搬起箱子往店里面走,背对着都夏说道:“也好,年轻人是应该多闯荡闯荡,不像我们啊,老了。”

都夏知道奶奶哭了,她撇了撇嘴角:“奶奶好好照顾自己,下次我再来看你!”

“好。”奶奶打开一个铁质的饼干罐,从里面取出一把零钱走了出来,往都夏手上塞,“这是收你废品的钱。”

“不用,不用,奶奶。”都夏赶忙将奶奶的手推回去,她知道一斤废品也就是能卖6块钱,奶奶一个人不知道攒了多久才攒到这么些钱。

“要给的。”奶奶很坚持。

都夏推脱不过,试图讲道理:“奶奶,你就按收废品的价格给我吧,我那才几斤。”

“小夏,你之前每回都不肯要钱,这次就拿着吧。路上买点吃的,别饿着渴着自己。”奶奶笑着拍了拍都夏的手,“去买那什么肯德基吃。”

其实这笔钱也就是够下一顿小馆子。

奶奶一辈子生活在城郊的这条小巷子里,活动半径不超过五公里,收附近邻居的废品,去门口张叔卖老面馒头的三轮车买早餐,在下午的菜市场捡一些便宜的剩菜,就是奶奶的一天。肯德基对她来说,是出远门有人会在机场或是高铁站买的高端货。

“谢谢奶奶。”都夏没再说什么,笑着收下了钱。

“我看你的东西都还挺新的,你确定不要了吗?要不要再来检查一遍?”奶奶翻着箱子里的东西。

“我看看,应该都不要了。”都夏悄悄地放了两张红色钞票在铁盒子里,然后走了过去。

“这只熊呢?”奶奶问道,“看着挺旧了,你应该用了很久了,不会舍不得吗?”

都夏看过去,咖啡色的毛绒熊脑袋耷拉在盒子外,四肢张开,看起来绵软无力。唯有那黑色的透明晶体塑料眼睛在光下发亮,想要将都夏拽回八年前的深秋。

八年前,她和郁远青都还是大二的学生,且是恋人关系。

记得那时候两个人吵了好大一场架,具体为什么吵的都夏已经记不起来了,只记得两个人因此冷战了一个星期。

都夏在社交媒体里刷到某昂贵的设计师品牌新出了一个小熊公仔,寓意是——“熊有成竹”。正好下个礼拜她有专业课考试,就顺手转发在朋友圈里,求个好运。

隔天早上郁远青就出现在文南大学的门口,给都夏发了短信。

——“我在你们学校门口,看到消息的话出来找我。”

因为在图书馆复习,手机三个小时以后都夏才看到他的消息,火急火燎地赶到校门口,发现郁远青拿着一盒草莓和一只和他高冷外表并不相符的小熊公仔,鹤立鸡群地站在人群中,引得不少女生驻足。

都夏本能地想跑上前去,又顾及着两人还在冷战,最后在原地踌躇。

郁远青看见了她,率先走上来,将东西塞在她手里,草莓盒子上还贴了张小纸条——“原谅我莓”。

他半蹲下来,直视着都夏的眼睛,低声道:“我错了,原谅我,好不好。”

周围的女生见此,大失所望,纷纷四散离去。

她不清楚郁远青是如何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硬座从北京来到上海,也不知道郁远青哪来的钱买起那只对他们来讲并不便宜的公仔。

可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天中午的暖阳下,郁远青并不温暖的手划过她的手背时的触感,让她脊背一麻,浑身像被电流击中一般。

都夏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但她没有回避,仍然直勾勾地盯着那只熊,小声道:“舍不得也要学着舍得。”

“小夏,一切顺利。”奶奶出来送都夏。

都夏笑着拥抱了她一下:“嗯,奶奶,下次见。”

“下次见。”奶奶一直在店门口挥手,直到都夏的身影消失在小巷尽头。

房间已经全部搬空,都夏给房东发了个短信,让他有空过来验房,然后环顾四周,仔仔细细地又把这间房子看了一遍。

其实已经没任何东西可看了,大大小小的东西不是被装在行李箱里准备带走,就是被处理掉了。

都夏不是一个极简主义者,她总是用各式各样的新奇玩意填满房间,用她的话来说,就是“有家的感觉”。但她又不是很爱收拾,所以房间里总是有点乱,无处收纳的摆件、饰品总是出现在房间的各个角落。

但都夏在这一刻才发现,用了三年时间填满的房间,也只需要几天就能完全抹去痕迹。

这间房子不久就会迎来它的下一任租客,被改造成新的样子,就好像都夏从来没住过一样。

电话铃声打断了都夏的思绪,她拿起电话,是网约车司机。

“请问是都小姐吗,我已经到小区楼下了。”

“啊是的,我现在下来,麻烦稍等一下。”都夏推着行李箱出去,锁上房门。

网约车在车流中穿梭,魔都的交通一如既往的繁忙,红色的尾灯连成一片,并不比CBD的霓虹灯暗。

“你TM走不走啊?前面又没车。”网约车司机狂按喇叭,催促着前车,从内视镜里看了一眼都夏,说道,“上海的交通太差了,堵得要死,在这开车真烦。”

都夏礼貌性地回以一笑。

“你是来旅游的吗?”司机搭话道。

“不是。我是要搬去别的城市了。”

“搬去哪?”

“自华。”

“自华,我知道啊,依山傍水、风景优美,那个什么明星,叫什么,郁远青的,就是自华人吧。那儿好,宜居城市。”司机夸夸其谈地评价道。

都夏将视线移向窗外,窗外也是很拥挤的。公交车上挤满了人,扶手都不够抓;人行道上也是人,急匆匆地向前走去;不远处几间装修别致的餐厅外已经开始大排长龙。

如果你随便抓一个人来问,他一定都能跟你大吐苦水三天三夜,说这里物价怎么怎么高、房子怎么怎么买不起、交通有多拥挤、工作压力有多大。

但是他们谁都不离开,苦苦支撑在这里。

就像是公交车上的乘客,没有抓到把手的人一边扎着马步,一边想找一个抓手;已经站在扶杆旁的人想要找一个座位坐;坐在座位上的人不时看着手机上的时间,又看看路况,估算何时才能到达。

他们各有各的烦恼,但没一个人举手说,司机,我现在要下车。

因为他们知道,他们还没到站。

但我不一样,我要被从这辆车上赶下来了。都夏想着想着,有些落寞地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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