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序悄悄瞥张明意一眼,反手把信扣在桌面上,用教科书压住。
被看的人全部的神经都放在那张普通的牛皮信纸上,眼见何序丝毫没有看的意思,又极为尴尬地收回目光。
室内的氛围瞬间古怪起来,张明意忽地清醒,捡起丢在桌面上的笔,开始做手下的练习册,细碎的头发挡着目光,何序在影影绰绰中低着头看手上的生物基因大题——
谁都没说话。
“序哥,我先走了,明天见。”时钟滴滴答答走到十一点,张明意收好书包站起来,因为坐的太久站起来时眼前一瞬间的白光。再能看清时何序正看着他,手里捏着笔:“老时间?”
“嗯。”张明意状似无意掠过桌面,那张牛皮信纸还是规规矩矩压在那里,什么都看不出来。
夜里的风凉,张明意下楼梯时一个踉跄,差点没滚下去。
小黄睡醒了又被吵醒,直愣愣地就往张明意身上扑,湿漉漉的舌头舔着他裸露的小腿。
张明意弯腰推了小黄一把,拎着领子呼呼扇风——
心底一股无名火烧地他热的要死。
二楼小房间藏在枝繁叶茂的葡萄藤后,亮着一点点微光,和无数夜晚一样,没有任何声音。
他在干什么呢?读信吗?
张明意忽然把头扭回来,甩了甩脑袋。
想什么呢你。
不管心中怦怦跳的心脏,张明意头也不回地回去。
两间二楼的小房子挨着,亮到天边出现了一点点蓝色的光。
“嘿,这俩孩子又忘关灯了。”朵朵妈骑着三轮车要去摊上,远远地就看见那两间小屋,像两座孤岛。
第二天一早,在翻来覆去七个小时后,张明意从他皱成一团的床单上爬起来,打开电脑,鬼使神差地点开浏览器。
“男生可以和男生谈恋爱吗?”
一几年的互联网上鱼龙混杂,张明意顺着搜索往下翻,一个彩色弹窗砰地一下弹出来,两个男人交缠在一起,土气的大字霸道地闪着金光。
啪的一声,张明意按灭主机,哐当从椅子上站起来,把椅子弹飞好远。
拉开窗户,风呼呼地灌进来。
张明意裸着上半身,双手按在窗户楞上,任由风往自己身上吹。
“什么鬼。”他嘴里狠狠咒骂着,额角瞬间挤满了细汗。
一直到中午张老头推开房门,张明意正躺在床上睡觉,窗户大开着,连空调都没开。张老头嘟囔两句,叫醒张明意:“下来吃饭,穿个衣服,像什么样子。”
张老头家吃饭从来都是在前面店里,虽然中午没人,张老头业也不允许张明意光着膀子晃荡。
用张老头的话说,就是“成何体统”。
老人的话还得听,比如现在——
何序正把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绿豆汤倒进白瓷碗,张明意不自然地扯了下自己皱巴巴的短袖:“你怎么来了?”
“我妈今天进货,爷爷让我来这吃。”何序手上活不停,又去厨房拿筷子。
张老头拍了下张明意后背,示意他去洗手:“小序一个人不值当做饭,看看人家,多勤快,要是小序是我孙子多好,不像你,懒的要命。”
“那可晚了,现在你只有我这么一个孙子。”张明意总喜欢跟张老头拌两句嘴,走到院子里洗完手从何序手里接过筷子,挪揄道:“看看这老头,干脆收你当义孙,我来的早,勉为其难当你哥。”
何序笑他:“张明意,我比你大,ok?”
“几个月而已。”
“几个月也是大,好了,弟弟,快走两步吃饭吧。”
俩人打打闹闹,与寻常无异,张老头笑眯眯地看着:“你们俩兄弟关系真好,以后也得互相扶持啊。”
“停。”张明意佯装正经,“以后的事谁说的准,对吧,序哥。”
何序却一反常态:“不会的,咱们关系一直很好。”
张老头乐了:“看看人家何序,你一天天的,年纪轻轻还装深沉,我老头子啊,吃的盐比你们吃的饭都多,一看你俩关系就能一直好,比如说我和老李头吧,我俩从穿开裆裤就认识……”
“好好好,食不言寝不语。”张明意低头扒饭,埋下去的脸瞥了眼何序,示意他不要接话。上了年纪的人总喜欢追忆过去,要是不打断他能拉着他们说个不停。
这顿饭总算安安静静吃完,饭碗一收,张明意就要去刷碗,何序端着盘子跟他进了厨房。
张明意家的房子建的早,厨房建在院子的东南角,又小又低,之前张老头还用地锅,屋里的墙壁熏地泛黑。
他们并肩挤在水槽那里,张明意洗完,递给何序擦一下,正午时候太阳毒辣,屋里虽不用开灯,但窗户狭小,两个人往屋里一站,屋里瞬间拥挤起来,水槽处一片昏暗。
张老头正在店里看电视,张明意把盘子递给何序,湿漉漉的手指碰在何序骨节分明的食指上,鬼使神差之间,他压低了声音:“哥,那封信是什么?”
眼前昏暗,余光只能瞥见何序不清晰的剪影。
低声说出的话,像是某种密语,水管上的水哗啦啦,除了彼此,谁都听不见。
何序专心地擦着手里的白瓷盘子,像是在擦拭清晨的月亮。
“很重要吗?”
“没,就是好奇。”张明意找补道,“你不想说就算了。”
何序终于把盘子擦完,又接过张明意递过的盘子:“没什么。”
“哦。”两人谁都没再说话,安静地洗完。
屋里昏暗,张明意眼睛不太好,踏出厨房时被强烈的阳光一晃,晃了两下,何序扶他一把,全世界于一片炫目的白中,有一个支点。
张明意不自然地收回胳膊,快步往前走。
张明意,你可能真的有病。
那张牛皮信纸就像何序在还没看时就翻过去一样,再也没人提它,轻飘飘而又重力十足地在生活里划出一片空白。
直到开学,张明意还是偶尔会想起那张牛皮信纸。
“张明意,别发呆,好好听课。”王沁敲了敲张明意的桌子。
刚进入高三,很多人的状态还没调整回来,老师们也见惯不怪。
张明意抓起手边的书就背,桃子见怪不怪,连头都没扭一下,反倒是唐晁幸灾乐祸地转过头:“挨训了吧。”
“你再转头下个就是你。”张明意白他一眼,竖高课本遮住视线。
大课间快结束时,桃子拿着水杯回到教室,何序正趴在桌子上睡觉,她轻轻拍醒何序:“序哥,外面有人找你。”
原本百无聊赖趴在桌子上的张明意转了个头,教室门外的男生站的笔直。
他认识,就是那张被翻过去的牛皮信纸上的男生。
不知为什么,何序每往前走一步,张明意的心就揪一次,一直到何序走到男生面前,两人隔着玻璃窗说着教室里人听不懂的话,张明意胃里绞痛,紧张地想要呕吐。
“桃子,他找何序有什么事吗?”最后一次,张明意打着哈欠,尽力把它掩饰成往日的问过就丢的扯闲篇。
陶冉手上收拾着下节课要用的东西,顿了一下:“不知道。”
“哦。”张明意干脆整张脸都趴在胳膊里,声音闷闷的,像是感冒。
上课铃响,何序终于和他说完,返回教室,张明意还是趴在桌子上,蔫巴巴的。
何序顺手摸上张明意的头:“没发烧啊,怎么这么蔫?”
“没事,困的。”张明意头往旁边一闪,躲过何序的手。
因为生过一场大病,就算是在夏天,何序手背也是凉的,这时候却起了反作用,一靠何序,张明意就心烦意乱。
燥热没有持续多久,第四节课外面突然乌云密布,下起了暴雨,槐云一中的走廊不密封,雨水顺着风灌进槐云一中的走廊,把水泥地面搅和地脏乎乎的。
张明意坐在窗边,悄咪咪扯开一丝缝,凉风就全部涌了进来。
无论如何,心里的火算是降下来了。
他们的高三,在这样一场毫无征兆的暴雨中到来。
“张明意,你都淋湿了,回去会感冒的!”桃子在后面蹬车直追前面的张明意——
有雨衣不穿,夏天的短袖被雨打个湿透。
“没事。”张明意骑得飞快,连何序也追不上。
斜雨把世界割成两个部分,偌大的世界没有天花板,没有学校,没有牛皮纸,除了张明意什么都没有。
他忍不住从自行车座位上起来,任由雨水把短袖贴在身上,大叫。
“他怎么像返祖的猴子?”桃子见追不上,扭头和旁边的何序吐槽。
雨帘遮住何序的目光:“不知道。”
果不其然,回去之后,张明意生了一场大病。
张老头打电话给他请了三天假,他窝在家里大睡三天,床尾显示屏里下载的情书看了一遍又一遍。
桃子下了晚自习来探病,张明意什么灯都不开,只有小樽的雪铺满整个屏幕:“你怎么还在看?”
“好看啊。”张明意拉亮台灯,下巴一仰,“可乐在小冰箱里。”
“这样还偷喝饮料。”桃子轻车熟路地从冰箱最里面掏出一罐可乐,“也不怕感冒加重。”
张明意不以为意:“没事,死不了,喝吧。”
显示屏上的藤井树正在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感冒,张明意看了好几遍,还是入迷。
桃子陪他看完,末了站起来:“什么时候回去?”
张明意终于把眼睛从屏幕上移开:“明天吧,好的差不多了。”
“明天序哥说他来接你,你不用骑车了。”
“为什么?”张明意皱着眉头,“他没跟我说啊。”
桃子耸了耸肩:“我不知道,你去问他。”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