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被关器材室

天空染上了暮色,比赛结束,操场上的人一溜烟作鸟兽散了,闹闹哄哄的看台只剩了几个学生在打扫卫生。

何郁把篮球都收好放在一个网兜里,他数了数一共10个,还差一个。

“少了个球。”他在球场上找了好一会儿,也没看见,就连更衣室的柜子里他也翻了个遍,还是没有。

难不成它自己长腿跑了?

想着是不是有人把球带回家了,这会儿没了力气,他已经放弃找球了。

蒋晋川手肘夹着一个球别在腰上,把球扔进了网兜里,“走吧,去还球。”

原来那个球被人踢进了堆着杂物的角落里,不仔细找很难发现,难怪何郁把球场转了一个圈也没找到,还是蒋晋川眼尖。

校园里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何郁手里提着网兜的一角,蒋晋川拽着另一边,一前一后走向体育器材室所在的旧教学楼。蒋晋川走在前面,周围很安静,何郁能清晰地听见他的脚步声。

不知为何,何郁的心跳似乎比平时快了些,走廊的灯突兀地闪烁了一下,他猛地停住了脚步。

蒋晋川正向前走着,手上的力道变大,扯着他不能再多走一步,他扭头瞧见何郁的脸色不怎么好看,可以说看起来很痛苦。

他露出关切的眼神,伸手按住何郁的肩膀,“你不舒服吗?”

“灯……好像有问题。”何郁抬头看着忽明忽暗的白炽灯,喉咙有些发紧。

“听说以前这栋楼有人自杀过,你害怕吗?”

蒋晋川没想到何郁居然是个胆小鬼,平时可看不出来,对于一个十五六岁的男生来说,鬼就是用来忽悠小孩子的,一点都不可怕。

“世界上没有鬼魂,不会吓我们的,你不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吗?”

“有的。”何郁小声说。

他的小狗在死后经常会来找他,出现在他的梦里,小狗也会托梦吗?

没人知道。

但是他的小狗在梦里会说话,会埋怨他。

何郁的思绪飘回了小时候,五岁那年的夏天雨季特别漫长,瓢泼大雨淅淅沥沥没有一刻停歇,路上涨了大水,他们小区的一楼都被淹了。

后面水消了下去,他在家被关了好久,爸妈要上班,没空管他,一天他趁着家里没人,一个人偷偷跑了出去。

何郁至今记得那一天,天空像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雨水不要命地倾盆而下。

他没带伞,不敢走多远,就在楼道的窗户上趴着看了一会儿,鼻子贴着冰凉的玻璃,看着地面上坑坑洼洼的小水洼被雨滴砸出一个又一个泡泡。

然后他看见了饼干——一只瑟瑟发抖的小黄狗,蜷缩在角落里,浑身湿透了,黑不溜秋的眼睛里盛满了恐惧。

雨太大了,何郁不知道它是怎么活下来的,竟然没有被淹死。

小孩子不知道瘦骨嶙峋这个词,只是觉得小狗太瘦了,肉皮紧贴着肋骨,腹部凹陷成一个可怕的弧度,就像被人用绳索紧紧捆着,勒到了极致。

小狗似乎感受到了身边有人,它撑起身子,站起来时前腿先打了个晃,膝盖骨凸出得像两颗核桃,艰难地爬到了何郁的跟前,用湿润的舌头舔了舔他的掌心。

还挺亲人的,不认生。

小狗的模样实在不讨喜,瘦不拉几的,又小又丑,但何郁却很喜欢,把它抱回家,拆了一瓶牛奶喂给小狗喝。

杨翠莲的第六感很强,家里多了只活的生物,她立马就发现了。

“脏死了,谁知道有没有病!”她拧着小狗的后颈就要往外扔。

何郁死死抱住她的腿,哭得撕心裂肺:“求求你妈妈,我会照顾好它的,它很乖的!”

也许是他的哭声太过凄厉,也许是杨翠莲那天心情不错,最终小狗被允许留下,条件是何郁必须负责它的吃喝拉撒。

五岁的何郁郑重点头,像接下了一个神圣的使命。

他给小狗取名“饼干”,因为它的毛色很像他最爱吃的黄油饼干。

饼干很聪明,三天就学会了在指定的地方上厕所,从不乱咬东西。

何郁上学前会偷偷把自己的早餐分一半给饼干,放学第一件事就是带饼干去公园玩,他向饼干抱怨幼儿园里总有人抢他玩具,他又和谁交了好朋友,某天不听话被老师批评了。

饼干总是安静地听着,用湿漉漉的鼻子蹭蹭他的手心,仿佛在说“我懂”。

放学回家的时候,杨翠莲罕见地给何郁买了一大包零食,他激动地要和饼干分享,可饼干没在小窝里,也没来迎接他回家。

这可太反常了。

杨翠莲蹲下来整理何郁的衣领,温柔地说:“妈妈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要当哥哥了。”

何郁懵懂地点头,心里却莫名地不安。

小何郁不知道当哥哥是怎么回事,这件事在他的心中没有实感,但他找不着他的小狗了,很着急。

“妈妈肚子里有小宝宝,宝宝不喜欢饼干,所以要把饼干送走。”

轻飘飘的话语将何郁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跑出家门的,只记得冰凉的雨水打在脸上,视线模糊。

下楼跑地急,撞到了邻居张奶奶,“哎呦,小郁跑这么快干什么去?”

“奶奶,你有看见饼干吗?”就像是抓住了一线希望,何郁开口问道。

“你爸一大早提着一个麻袋,里面还有狗叫,往垃圾站那边去了,里面怕不就是饼干……”张奶奶话话没说完,何郁就跑了。

“哎,你慢点儿。”

垃圾站位于街道的尽头,是个露天的堆放点,在雨水的浸泡下,酸臭味越发明显。

何郁找到饼干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它被装在一个扎紧了的麻袋里,身体已经僵硬,原本漂亮的毛发沾满了污秽,脏兮兮的。

从那以后,他总会梦见饼干。

“你为什么不要我了?”梦中的饼干开口说话。

何郁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对不起。

他好像留不住任何东西,喜欢的饼干也留不住。

如果他没把饼干带回家,饼干是不是就会被别人带走,就不用死了。

-

“嗯?”蒋晋川不免心生疑惑,刚才还好好儿的,但现在何郁的情绪看着很低落,无精打采的。

何郁努努嘴,生硬地岔开话题,“我感觉你人挺好的,但是大家怎么都怕你。”

“哪里好?”蒋晋川可是第一次听有人如此真诚地说他好,以前虽有身边的叔叔阿姨和爸妈的合作伙伴会夸他,但那也是看在爸妈的面子上,真真假假的谁又分得清。

何郁在心中编排着一个合理的措辞,几分斟酌后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就……挺温柔的。”虽然看着有点凶。

蒋晋川生了一张极具攻击力的脸,轮廓锋利,五官浓烈,每一处的线条都像是精心雕琢过,带了近乎压迫性的英俊,但他常年冷着脸,看人时总带着一种冷冽的审视感,倒也塑造了生人勿近的气质,把那些对他有点好感的女生通通隔绝在外,不过也乐得清净,没人烦他。

这么多年来他的身边也就只有一个许星麟可以称得上是挚友,至于什么初恋都是不存在的。

这个年纪的男生大多心花怒放,招蜂引蝶,恨不能马上找一个对象,在兄弟面前也好逞逞威风,但他从未动过心,爱情于他不过浮云,并不重要。

蒋晋川眼皮跳了跳,他,温柔?

何郁真的敢说,许星麟要是在场怕不是要笑掉大牙,指定要把何郁给取笑一顿。

蒋大少爷破天荒地与温柔挂上了勾,心情自是极好,尾巴都要翘上天去了,走路的身影也带上了几分雀跃,活像个吃了糖的幼稚小孩儿。

何郁不知自己是不是说错什么了,蒋晋川仿佛像是打了鸡血一样,抢过他手里的网兜一把拧了过去。

“得了,我看你今天也累了,我来提吧。”

器材室在走廊的尽头,门上的油漆已经剥落了大半,蒋晋川从口袋里掏出体育老师给的钥匙,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灰尘铺满了整个房间,皮革味久久萦绕在鼻尖,不能散去。

“把球放在架子里就行了吧?”何郁环顾四周,器材室比他想象中的要大,篮球架靠墙立着,旁边是几个垫子和几箱未拆封的器材。

“嗯,然后检查一下有没有漏气的,坏了的要上报。”蒋晋川一抬手轻松地将球放在最高层。

何郁身高不够,放上去还有点艰难,踮起脚勉强够到架子。

蒋晋川看他放的挺费劲,便自动包揽了这个活儿,一个一个的把球放好。

一个老师来检查教室的门都关了没有,路过器材室发现门开着,还插着一把钥匙,他朝里面望了一眼,没人。

于是关门落锁一气呵成,嘴里还骂骂咧咧,“不关门等着人来偷啊。”

这些学生也太不负责了,交代的事情都办不好,赶明儿他得好好说说。

学校丢了东西就会算在老师头上,这要是被偷了,他不得扣工资?

想着这一出,他心里拱火,诸般事情都抛于脑后,快步离开,就连那拍门声都没听见。

何郁最先发觉门被锁了,走到门边按门把手怎么也按不动,门从外面给反锁了,从里面打不开。

“喂,有人吗?”他使劲地在门上拍了拍,没人应他。

两人面面相觑,就放了个球,居然被关在器材室了。

都放学了,谁来给他们开门。

要是搁在平时,说不定还有人在教室自习,但今天打比赛,大概是没人会留在教室的,全都一股脑的冲出去了。

“你的手表可以打电话吗?”何郁见蒋晋川的手腕上戴着一块智能手表,应该是可以打电话的。

蒋晋川拇指在手表侧壁的关机键按了一下,而后把手伸到何郁跟前,面不改色道,“关机了。”

何郁的瞳孔里倒映着关机动画,内心一群乌鸦飞过……

这可也太巧了。

何郁深吸一口气,眼下只有一个法子了,“那我们可以从窗户爬出去。”

“太高了,而且太小,钻不出去。”蒋晋川立马否认了这个提议。

“那怎么办?”万一没人过来,他们岂不是要被关一晚上。

“别想那么多,既来之则安之,来这边坐一会儿。”蒋晋川不知什么时候把体操垫拿了下来,铺在地上,一屁股坐了上去,他指了指身边的位置。

何郁点点头,冷静下来,他只是担心杨翠莲和何开平找不到他会着急,其他的倒也没啥。

他走过去坐下,垫子很软,他一坐下去就陷进去了一些,不自觉地往蒋晋川那边倾斜,两人的手臂贴在一起。

“那些传闻都是假的,你别信。”蒋晋川突然开了口。

何郁本来还有点糊涂,后面反应过来,大概是开学时梁宇对他说的那些话。

“我从来都没信过。”

蒋晋川嘴角斜斜一挑,轻笑出声,傻子,他说什么都信,真怕哪天他把何郁卖了,对方还在给他数钱。

两人后面谁也没有开口,就这样安静地坐着,却也不觉得无聊。

天黑的时候,终于等来人给他们开门。

何郁坐着差点睡着了,开门声把他吵醒,眼睛略显惺忪。

“我让李叔送你,一起回去呗。”蒋晋川上了车,还是那个司机接的他,何郁之前见过。

他不想麻烦蒋晋川,对方肯定和他是不顺路的,但是这么晚了,公交车都下班了,走回去的话,还有好一段距离。

现在司机王叔还在等他上车,他也不想显得自己很矫情,于是上了车。

等到车子停在小区门口,何郁下了车,直视着驾驶座的方向,礼貌地对王叔说,“谢谢叔叔。”

“别客气,既然是少爷的同学,那这都是应该的。”李叔笑着说。

到小区之后,何郁飞快地奔向了家,但一切只如往常一样。

果然,杨翠莲在洗澡,何开平坐在沙发上玩手机。

他走进厨房,饭已经冷了,冰箱里也没有剩菜。

何郁烧了一壶开水,泡了一包方便面当晚餐。

他刚刚在器材室的那一点担心,此刻被冰冷的现实吞噬得消失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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