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成绩

再次见到陈三七时,杜璇已经不记得过了多少年了。

酒吧里的光源都集中打在歌台上,底下人的面孔模糊又朦胧,看不太真切,杜璇一首歌刚好唱完,正要扫弦几下准备结尾,他目光一凝,一眼就瞥见了人群中的那个人。

那人的眼神一片澄澈明亮,似有微光闪动,杜璇心头一怔,没注意手指动作猛地一按,就听见清脆响亮的“铮”的一声,本就岌岌可危的琴弦应声而断。

——

云林市连着下了好几天的雨,淅沥的雨声中,第一次月考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一中的同学们终于迎来了开学后的第一个双休。

班级里闹哄哄的,班长邱云指挥着值日生将桌子摆放的位置还原,杜璇收拾着书包,望了眼窗外的雨,准备等会跑回宿舍拿伞,背后扑过来一个人搂住他的肩膀,江子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璇儿啊,考得怎么样?”

杜璇扒拉开他的手,蹲下在桌肚里找书,声音回荡在抽屉里显得闷闷的:“我这次栽了,得被我妈骂死。”

“少来了,你每次都这样说。”江子棋在旁边座位上坐下,手肘撑着桌子,“但每次都没下过年级前十,你们学霸的世界我还真是不懂。”

说完不等杜璇答话,江子棋又问:“你这就回去了?我还想找你打球呢。下个月学校篮球赛,你要参加吧?”

“不参加。”谈话间,杜璇已经收拾好了书包,他把书包往肩上一甩,“我妈在校门口等我呢,下周见。”

“唉这人真是。”江子棋望着杜璇的背影,沉默了片刻便起身回了自己的班级。

教学楼到宿舍有一段距离,路上的学生们撑着五颜六色的伞,说说笑笑着往校门走,杜璇逆着人流往上,在雨和伞之间穿梭着,好不容易终于走到了寝室大门口。

“啊!”

“操。”寝室楼里冷不丁冲出来一个人影正面跟杜璇撞上,他左脚踩进了旁边的水洼里,打湿了裤脚。杜璇提起裤脚看了看,正想骂人,只听那人慌张地说道:“对不起啊同学我赶时间。实在抱歉。”

说完还没等杜璇看清那人的脸,那人就跑了出去,只留下一个背影。

他单肩背着一个黑色的包,冲锋衣校服外套应该是敞开着,在奔跑间被风带得飞扬起来,露出内里单薄的一角衬衣。

这人不冷吗?杜璇心里默默念着,把自己的校服拉链拉到了最顶端。

他拍了拍打湿的裤脚,啧了一声,心想算我今天倒霉吧,回寝室拿了伞就匆匆往校门走去。

学校门口这条马路常年拥堵,在周末放学时更甚,有保安在校门口催着开车来接孩子的家长,杜璇在兜里的老年机响第二次时终于看到了家里的车,他一手撑着伞一手拖着行李箱,朝车的方向走的时候车窗也正好摇下来,车里坐着两个人。

“爸,你今天怎么来了。”杜璇看到他爸杜恒从驾驶座下来,接过他手里的行李箱。“一个多月没回家了,爸想来看看你不行吗?”杜恒笑着说道,“快上车,你看你浑身都淋湿了。”

杜璇收了伞,一坐进车里就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副驾驶适时地传来骂声:“打电话不接,你那手机是摆设是吧。”

方丽坐在副驾驶,杜恒还在往后备箱放行李,杜璇笑着答道:“这不是手没空嘛妈,您也看到了啊。”

随即,他起身凑过去,扒住副驾驶座位的靠背小声问道:“跟我爸又怎么啦?”

方丽穿着一身干净利落的浅色毛呢大衣,头发盘起,杜璇的眉眼和她的极其相似,眼睛都是微微上挑,明眸如星,只是少了些岁月带来的眼角细纹,她抱着腰叹了口气,正要开口时,杜恒已经打开车门坐进了驾驶座,话到嘴边只能改口道:“回去再跟你说。”

“说什么,又跟小璇说我的坏话?”杜恒发动了车子,驶入川流不息的车潮中。

车窗全都关紧了,雨水打在车窗上,又顺着玻璃流下去,车外的鸣笛声,吵闹声都被过滤了一层,再传进车里就变得雾蒙蒙的。车里开着暖气,有些闷,车窗上凝结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杜璇在车窗上画上一个小小的笑脸。

“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咱们的事咱们自己解决,你别总是把孩子扯进来。”杜恒单手把着方向盘,看着前面即将红灯,开始减速。

“怎么,你也觉得你做的不对?不然有什么不敢让小璇知道的?”方丽扭过头望着窗外,谁也不看。

“算了,跟你这种人有什么好说的。”方丽把脸转了回来,“小璇,月考考得怎么样?”

刀子怎么突然捅到我这儿来了?杜璇慌得连忙坐正,大气也不敢出,小心翼翼地说:“这次有点难,我感觉我没考好。”说完心虚地低下头,不敢和镜子里的方丽对视。

“难嘛大家一起难,没事,晚上想吃什么?”杜恒问道。

“你又知道了,好话都让你说,好人都让你做了是吧?”方丽陡然拉高了音调,车里的氛围像一条紧绷的弦,杜璇坐在后座无措地玩着手指。

“我怎么就做好人了?孩子难得回来一次不应该让他好好放松一下吗?你一回来就问考试考试,你这就算好好管了?”杜恒的声调跟着一起拉高,没留神前面是红灯,一脚刹车踩到了底,杜璇一头撞到了副驾驶的靠背上。

雨依然在下,没有要停的架势,离家越近窗外的景色就越眼熟,杜璇靠着窗微微眯着眼,没注意听俩人后面又吵了什么,反正吵来吵去都是那几句话。

杜璇的爸爸杜恒在外做点小生意,经常忙得好几天不回家,杜璇是妈妈方丽一手带大的,从杜璇有记忆起,他们俩就总是在吵架,吵完后杜恒会偷偷给他塞钱,所以他小时候一直更喜欢爸爸。后来长大了一点儿,又觉得还是妈妈更不容易,但他们两个成年人孰对孰错,不需要他一个未成年人来评判,他也评判不了。

他只需要读好自己的书,然后考一个离家远点的学校。

杜璇抱着沉甸甸的书包,心里想着,似乎每一次回家都是增加一次离家的决心。

这顿饭不出意料地没有吃上,方丽一回家就把自己锁进了房间,杜恒望着紧闭的房间门皱了皱眉,“你妈就知道无理取闹。她不吃咱爷俩出去吃。”

“我也不吃了爸,我困了。”杜璇拎着书包朝卧室走,上眼皮耷拉着,叫杜恒分不清他是真困了还是情绪低落懒得抬起来。

“总得吃饭吧?唉!”杜恒在客厅踱步了一会儿,掏出手机给杜璇转了钱,便出门去了。

杜璇一觉睡到半夜,醒来时周围安静得好像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他把电话卡从在学校里用的老年机上取下来,装进家里的智能机里,一开机就蹦出了好多条消息。

消息最多的是班级群,各科任老师把月考试卷的答案发了出来,让同学们自己估分改错,这边答案刚发,那边没有老师的班级群就开始集体哀嚎,杜璇没仔细看,退出来往下滑看其他的消息,他点进和邱云的聊天框。

【邱云】估分了没估分了没?

【邱云】你看数学解析了吗?最后一道题好变态!

【邱云】下个月篮球赛真的不参加?我找不齐人了啊!

【Pure】真不参加,我不会打比赛。

消息一发过去,对方就显示正在输入中。杜璇看了眼时间,现在是凌晨两点,这人不睡觉的么?

【邱云】你少来!骗鬼呢你不会打比赛。

【邱云】算了我返校再跟你细说。

【邱云】前面两条消息还没回呢!你这样回消息是会被锤的。

消息提示音吵得杜璇脑仁疼,他把前面的消息挨个回了。

【Pure】还没,我刚睡醒。

【Pure】再变态你不也做出来了吗?你才是真的变态。

邱云是杜璇的同桌,19班的班长,从入学起就一直霸占着年级第一的位置,属于理科天赋型选手,杜璇上学期跟他一个班,时常找他问题,但找邱云问题的人太多了,几乎一下数学课他的座位周围就围满了人。高一下期重新分班时俩人正好都分到了19班,便坐了同桌,后来又打过几次球,一来二去这才渐渐熟悉起来。

回完了消息,胃里后知后觉传来饥饿感,杜璇轻轻打开房间门,本就没什么生气的家在黑暗里显得更加寂静,父母的房间没什么动静,方丽应该是睡熟了,他来到厨房给自己煮了碗面,他不会做饭,做出来的吃的只能勉强保证人活着。

吃完后匆匆收拾了碗筷,杜璇就回到房间掏出月考卷子对起答案来,数学最后一道大题他一点思路也没有,看答案也没怎么看懂,语文和英语倒是正常发挥,物理和化学比他想象的错得要多。

杜璇越对答案越感到绝望,心想这次肯定会掉出年级前十了,他脑子里浮现出今天方丽和杜恒吵架的情形,与以往他见证的父母每一次吵架渐渐重合在一起。他抱着被子闷头自闭了十几秒,发现无法逃离现实,只能任命地爬起来开始自己改错。

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中午了。连着下了好几天的雨,今天难得出了回太阳,杜璇走出房间,发现方丽正在厨房忙活着,桌子上摆着满满的家常菜,都是他小时候爱吃的。

“起来了?洗手准备吃饭吧。”方丽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把围裙脱下了搭在椅子上,神色又恢复如常,仿佛和昨天歇斯底里的不是同一个人。

杜璇松了口气,也不敢主动提昨天的事,连忙洗好手自己打好饭坐到了饭桌前。

杜恒或许又忙生意去了,昨天一晚上都没有回来,母子俩都习惯了,两人面对面坐着,沉默地吃着饭,方丽率先开口打破了尴尬:“好不容易放个完整的周末,有什么安排?”

“准备把月考的试卷改了,再预习一下后面的内容。”

方丽点点头,杜璇见她又恢复了沉默,也不敢提其他的话题,埋头吃着菜。一大桌子的菜吃到最后却也没吃出什么味儿来。

周末按杜璇的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卷子改错花了些时间,在家里学习效率总是不高,磨磨蹭蹭地改完已经是第二天上午,收拾收拾东西,下午就该回学校了。

手机消息提示音连着响了好几下,杜璇拿起手机一看,班级群里消息像炸开了似的,原来是班主任赵灵把月考成绩发了出来。

杜璇顿时心里咯噔一下,深吸了几口气,拍了拍胸口,战战兢兢地点进了那个写着第一学月月考成绩单的文件。

班级排名:11

年级排名:23

杜璇心想,这下是真的完了。

终于发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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