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的体育课。

气温开始渐渐回暖，杜璇把校服外套从冲锋衣换成了棒球服。江子棋把篮球抛给他，杜璇伸手接住，随意拍了几下，篮球听话地在他左右手掌之间跳动。江子棋作势抢球，他一个转身，反手将球从背后转了过去，又用另一只手接住，在江子棋还没追上来时一个三步上篮。

球进了。

两人简单对打了几个来回，杜璇有些微微出汗，他将外套脱下来放在球场边的座椅上，里面穿着的是深蓝色的薄卫衣。

19班这学期的体育课在周二和周五，都刚好排到和江子棋他们班一起上，19班的体育老师管得严，每次下课前十分钟左右才会解散让学生自由活动。一中的篮球场很大，但场地依旧难抢，杜璇每次只能趁着这十分钟借江子棋抢的场地玩玩儿。

不过，陈三七不是跟江子棋一个班么？怎么上了一个多月的体育课，硬是一次也没有见过他？

杜璇并不脸盲，况且陈三七那张脸应该是见过就不会忘的类型。杜璇在喝水的间隙这样想着。

水顺着下巴流进脖子，卫衣的领口敞得很大，露出少年清瘦的锁骨，他拉起校服卫衣的领口擦了擦脖子，便跑回场地中央继续打球。

江子棋正要投篮，他从侧旁一个健步过去，伸手一勾就把球勾了过来，带着球绕到江子棋身后的三分线上，抬手的同时起跳，篮球被以一个完美的弧度投出去，精准地落入了篮筐。

“操，你就虐我吧。”江子棋灰溜溜地跑到篮筐下捡球。

杜璇爽朗地笑了声：“虐的就是你。”

“诶，你们班是不是有个人叫陈三七？”快下课了，俩人不再打得那么激烈，而是你一下我一下地打着玩，杜璇在传球的间隙问道。

“陈三七？”江子棋接过球，将球运到篮筐底下，抬手轻轻一推，篮球进框，“你怎么会认识他？”

“你就说有没有吧。”杜璇接住掉下来的球，退到二分线处随手一投，这次球砸在了篮筐上，被弹开了。

“确实有个人叫陈三七，但这人挺奇怪的。”江子棋追着被弹出去的球跑，在球快出界时一把捞了回来。

恰巧这时，下课铃声响彻整个篮球场，江子棋抱着球跑回来，见杜璇已经捞起了外套和水。

“怎么奇怪了？”杜璇往教学楼方向示意了一下，“一起回去吧，边走边说？”

刚运动完的身体还热着，微风一吹就很舒服，操场上一大片上完体育课成群结对回教室的学生，杜璇和江子棋慢慢晃悠着往教室的方向走。

“他住我们隔壁寝室吧，但我听他们寝室的人说，他好像经常夜不归宿，有时候大早上的他们起床了他才回来，回来时一身的酒味儿和烟味儿，回来倒头就睡，课有时也不去上。”江子棋说。

“咱们宿舍晚上不是都要查寝吗？他不上课，你们班老师也不管？”杜璇问道。

“那我就不知道了，老李应该知道些什么，班上老师对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能有什么特殊情况吧。”老李就是江子棋他们班，也就是33班的班主任。

“反正感觉他神神秘秘的，没人知道他在干什么，也没人跟他熟，我平时也不怎么注意他，你要不提的话我都快忘了我们班还有这么个人。”

杜璇沉默了片刻。

听江子棋的描述，陈三七就像个白天睡觉晚上泡吧打架的混混，他有点没法把这样的形象和那个笑着对他说我好喜欢你的作文的人重合到一起。

杜璇一家住在清水小镇上的一个旧小区。在杜璇还小的时候，一家人是和爷爷奶奶一起住，杜恒那时候生意四处碰壁，没什么起色，方丽总说爷爷奶奶惯着杜璇，坚持要自己亲手带孩子，在杜璇出生后就再没工作过，每天都围着杜璇转。一家人有段时间过得很艰难。在杜璇小升初那段时间，爷爷奶奶相继去世，他没能如方丽所愿考到市里的重点中学，便只留在镇里上了一个普通初中。

杜璇上初中后，杜恒的事业渐渐好转起来，一家人的生活不再那么拮据，但一直也没有搬家到市区里的想法。

小镇不大，街区总是一片一片的挨着。陈三七家住在杜璇他们小区隔壁那条街的旧居民楼里，比他们那个老小区还要历史悠久。虽然离得不远，但杜璇并没怎么来过这边。方丽总是不允许杜璇和身边的小孩接触，认为那些整天在外面疯跑没有家长管的孩子会把他儿子带坏，久而久之，杜璇从小身边就没什么朋友。

江子棋是杜璇发小，从小学到初中一直跟他在一个班，凭借缺心眼和厚脸皮无视杜璇妈妈的白眼，就这么在杜璇身边留了下来。

“我真没想到我俩竟然住得这么近，好巧。”陈三七不知从哪个快递驿站借来了一个小推车，两袋子书放在车上，他和杜璇一人一只手推着，“你不像这里长大的孩子，杜璇。”

杜璇视线落在陈三七的左手上，少年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微微有青筋凸起，一只手推累了就换另一只，在他换手的间隙，杜璇隐隐看到陈三七手指指腹上的茧。

“为什么？”杜璇问道。

“气质不一样。”陈三七回答。

时间紧迫，杜璇和陈三七嘴上聊着，脚步却没慢，杜璇这才发现陈三七竟隐隐高出他一个帽檐，两个少年人个高腿长，没一会儿就走到了陈三七家门口。

陈三七掏出钥匙，边开门边说：“我奶奶这会儿估计外面打牌呢，家里没人。”

“吱呀”一声，门打开了，杜璇没乱看屋内陈设，专心盯着自己的布袋子，在陈三七的指挥下将书挪到了一个杂物间。

“不好意思啊，这地方有些乱，委屈它们了，我回头有空收拾收拾。”陈三七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

“怎么会。我还得谢谢你。”杜璇放下书，手里没了抓着的东西，显得有点不知所措，“返校时间快到了，我得回去了。”

陈三七掏出手机朝他晃了晃：“我们加个微信吧。你书在我这，你什么时候想看了或者找到地方能放了，随时联系我。”

“我平时不用微信，留个电话吧。”

“好。”

留完电话后，陈三七目送着杜璇走出家门。杜璇正要下楼，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喊道：“你不返校吗？要不要坐我家的车一起？”

陈三七摇了摇头，笑着说：“我下午有事，请过假了，你快走吧。”

“所以你是怎么知道他的？你俩认识？”江子棋的声音将杜璇的思绪拉了回来，恰巧这时上课铃声响起，杜璇丢给他一句上课了就往二楼的19班跑，将江子棋的好几声喂甩在了背后。

——

陈三七趴在课桌上，看着手里的语文书发呆。

他昨晚又是接近天亮才回来，为了不吵到室友睡觉，没敢回寝室，摸黑到教室趴着胡乱睡了一觉，这会儿头发睡得有些乱，脸也很肿。

本来想着等上课了就偷偷溜回去，但经过教室门口时瞥到今天课表，第一节是班主任老李的语文课。

还是上完这节课再回吧，好让他安心。陈三七想。

上课铃声响完后，老李才抱着书和一沓资料走了进来，边走边扯着嗓子吼了声：“上课。”

“起立。”班长的声音响起。

“同学们好！”

“老…师…好…”

陈三七懒洋洋的起身，跟没骨头似的站了会儿，正要坐下，老李用比全班声音加起来还要大一倍的嗓音吼了句：“让你们坐了吗？站好！”

全班顿时噌地一下站直，人群中时不时发出“啧”的不耐烦的声音。

“同学们好！”

“老师好！”同学们配合着，大声回应到。

老李点点头，似乎是终于满意了，欣慰地说：“好了，坐下吧。”

人群中有人发出唉的叹气声，又在老李的怒瞪下收了回去。

“今天这堂课我们讲月考卷子，先说一下这次月考的情况。”老李一手撑着讲台，一手摇晃着一张成绩单。

“咱们班毕竟是文科班，语文这一科你们还是没让我失望，除去那六个班之后平均分排年级第一。”老李神采飞扬地说道。

他们这一届总共有34个班，其中两个竞赛班，两个全理尖子班，一个全文尖子班，另外还有一个国际班。

普通班的老师看排名通常都会忽略自动掉这六个班。国际班学的东西和他们不一样，考试也经常不跟他们一起考，另外五个班直接霸占前五，别的班挤不进去。

“但是。”他又立马变了脸。

“不要觉得你们选了全文就万事大吉了，数学还是要学的啊。”他拎着成绩单往手上拍了拍，“咱们现在新高考，你们数学跟那些理科生都考一套卷子，跟以前不一样了。你们自己看看你们那个数学成绩，我都不想说，简直惨不忍睹。”

“咱们班数学最高分，在全年级要排两百多名，你们自己看看这分儿拉得可不可怕。”

“江子棋！你偷偷摸摸干嘛呢？”老李将成绩单啪地一声砸讲台上，指着台下说道。

陈三七缓缓地看了过去，他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看到那个男生坐在靠墙的位置，被点名后慢吞吞地起身，左手藏到身后，手里握着个手机。

“老师，我笔掉了，捡笔呢。”江子棋嬉皮笑脸地说道，毫不畏惧老李看似严肃的神情。

“课堂上少偷偷摸摸搞小动作，你自己看看你这次才考多少分？”

江子棋趁着老李扭头，飞快地将手机塞进桌肚里，一脸没所谓地说道：“倒数嘛……”

“知道就好。”老李没有让他坐下的意思，他便整个人靠在了墙上，站没站相，看得老李额头青筋直冒，缓了口气才继续分析月考成绩。

“这是我们分班以来的第一次月考，虽然这只是一次考试，但是每一次考试都是对你们这段时间学习成果的检验。考试之前也跟大家提过了，这次月考考完后，我们要根据成绩重新安排座位。”

陈三七听到这话眼皮一跳，心想可能是自己哪次翘课的时候老李说的话。他自己对坐哪儿倒是无所谓，只是最后一排比较好从后门溜走，也不容易引起同学和老师的注意，省得溜的时候还要到别人跟前晃一圈碍了人家的眼。

“根据班级排名，你们自己依次选择座位，考得不好的，就只能坐别人挑剩下的位置。”老李的眼神在班上几个人身上停留了几秒，继续说道，“你们可以好好思考一下，今天下午的班会课，就把位置确定下来。不过，到时候我还会根据实际情况，给某些人的位置进行微调。”

又说了些有的没的，老李终于开始讲起了月考卷子。

陈三七拎起卷子和红笔，开始对第一个阅读的选择题答案。这次月考语文题出得中规中矩，或许是为了跟数学物理平衡一下，三道选择题全对，他面无表情地划了个大勾，等着老李讲简答题。

老李讲课总是慢吞吞地，讲着讲着就会叫一下睡觉的，踹一下开小差的，薅一下讲小话的，但偏偏他讲话又总是抑扬顿挫，在人打瞌睡快要栽下去时又将人硬生生拉起来，一节课过去，再加上前二十分钟都在分析成绩，愣是只讲完了一个阅读。

陈三七将笔记记好，心想好不容易捱到下课，他正收拾卷子准备溜回寝室补觉，就听老李吼着：“课代表先把这次的作文范文发下去。陈三七，你来一趟我办公室。”

陈三七收拾卷子的手顿住，随即叹了口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睡上觉，有些人听到他名字后回过头来偷偷看他，小声议论着什么，但很快又把头转了回去。

他把卷子和笔往桌肚里塞，一抬头，江子棋立马把脸转开，低头看手机，陈三七疑惑地皱了皱眉，摆摆手，出了教室往办公室走。

办公室里此时只有老李一个老师，他坐在办公椅上，手里拿着那份成绩单，办公桌上除了教案就是资料，摆得整整齐齐。

“李老师。”陈三七喊道。

老李示意他过来，陈三七站到了李月康的办公桌前。

“找我有事吗？”陈三七明知故问。

“这次月考成绩看了吗？”老李问道。

“没，在忙，没注意。”

李月康见陈三七一副没所谓的样子，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装了，笑着说道：“你小子，我是真没想到哈。”说着把成绩单递到他面前。

陈三七接过来，从最底下开始往上看，快到中间时才看到自己的名字。

33班总共58个人，他月考考了班级34名。

他似乎自己也没想到，这一个月吊儿郎当东拼西凑的没完整地听过几节课，竟然还没落到班级倒数。

他嘴比脑子快，话脱口而出：“咱班成绩这么差？”

老李差点被茶给呛到。

七月新的开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陈三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