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故事里都藏着寂寞的天台。
〉〉〉〉
“由暗而生,暗中至暗,污浊残秽,尽数祓除。”
浓稠的浊液自下而上攀爬,汇聚成圆罩隔绝了天幕。这是楚子航第一次看见帐,但他并不陌生这种黑暗。
他前二十四年的人生中少有出现光明的瞬间,它们出现的时候也不乏伴随着暗流翻涌。第一次是在他十五岁那年的雨夜高架桥上,后来是在北京的地下铁里,最后一次是在日本。
有时候楚子航会觉得频繁回忆过去的人生纯属画蛇添足,毕竟你所有的故事都像是被放在了一本书里,落笔成书的那一刻,意就尽了,好比剑客刺出终末的那一剑后,只觉得意兴萧索,高处不胜寒,擦拭剑上的血光后飘然远去,而不是留在原地兴致勃勃地对围观的路人们说,“各位看官!我这一剑好,各位都看见了,但好在什么地方,各位就未必了解了,待小的为各位看官分说……”
但他最终还是养成了翻阅它们的习惯,顺便想象一些曾经可能的结局。
好些年前路明非曾告诉他,有个女孩和他说过一句话——我们都是小怪兽,总有一天会被正义的奥特曼杀死。她在梅津寺町附近的山顶,在一场盛大的夕阳中,缓慢地爬向他,警惕地看着他的眼睛,害怕被拒绝。
路明非那个时候根本想不到任何拒绝她的话,世界上最怂的怂蛋都不会拒绝这样的女孩吧?你怎么能拒绝这样的女孩呢?她这样望着你,眼睛那么亮,好像藏进了漫天的云影星光。你只能拥抱着她说,如果这个世界不喜欢你,那它就是我的敌人了。
楚子航也承认路明非是个怂蛋。
虽然他拥抱着那个女孩愿意为了她与世界为敌,但大多数时候,路明非他就是个怂蛋。
很怂,超怂,怂到连楚子航都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可是这样的怂蛋也曾在东京雨夜的深巷中驾驶一辆兰博基尼,带着他的小怪兽女友要杀出重围。他通过后视镜对自己下令,说路明非不要死,无数把刀砍在他背上,疼痛像是细小的蛇那样钻行进血脉里,可那个怂蛋倔强佝偻着背遮住趴在他膝盖上的女孩。
那时天上地下都是雨,夜那么深,在那座陌生的城市里,凯撒和楚子航都赶不及来帮他,没有人帮他。
你怎么能不爱这样的男孩呢?
楚子航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绘梨衣说“世界很温柔”,可实际上这个世界并不温柔,他觉得这个世界很残酷,很辛酸。那年他站在高天原门口,为这个错误存在的女孩打开车门,他冷着脸说“不要再来这里了”,因为这个世界就是那么的不公平,你试图咆哮,你奋起反抗,但是没有人在意你,你甚至找不到一个可以交换灵魂的魔鬼,哪怕是为了交换你所认为的正义。
这个世界从来都不美好。
又下雨了啊,楚子航想。
让三个刚入学咒术高专没多久的未成年人执行难度在一级水准的任务,大概夜蛾校长也觉得这个委派任务很扯淡,所以才私下联系了他随行。他们四人位于英集少年院二楼的空中宿舍,天外的细雨终于滂沱,土腥味蔓延在空气里,四周没有灯,光线却是暖黄色的。这栋楼内部的结构诡异到奇怪,至少不该是这样子的——周围全是四通八达的过道口,仅仅二楼的高度却能匹敌过山车50层楼的挑高。
是炼金领域。或者应该这样说,这是咒灵创造的生得领域。
伏黑惠也发觉不对,叫停了虎杖悠仁和钉崎野蔷薇前进的脚步,“门呢?”
楚子航回头,大门不见了,横七竖八的铁管镶嵌在围挡上,和周围的铁墙壁混为一体。虎杖悠仁和钉崎野蔷薇不觉明厉,开始围着玉犬唱起歌来。
“怎么办,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呦~”
“不要紧,玉犬记得入口的气味。”伏黑惠看了眼伏趴在地面上的式神,捏紧拳头,“但是你们两个至少紧张一下啊!”
“小心一点,前面有动静。”楚子航取下眼眶中的黑色美瞳,温润的黑色眼球被流光溢彩黄金色取代。
这就是永不熄灭的黄金瞳。在卡塞尔学院他因而被称作“永燃的瞳术师”,这双无法关闭的黄金瞳使普通人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不过总有些人例外。
“老师的眼睛好漂亮!”
漫长的走廊里回荡着一行人的脚步声,以及虎杖悠仁小声的惊呼声。头顶的光线由亮转暗,二层砖石墙上方有过道,四人沿着断掉的扶梯攀爬进去,看到了一个类似废弃斗兽场的大平台。
这个斗兽场诡异的像是从各个异世界中挪用了空间混合而成的平台,完全超出了正常人类的理解上限,一片凄冷的静默中,伏黑惠抬了下手臂示意众人止步,玉犬探测到了活人的气息。
“有三个人。”伏黑惠压低声音。
“你们到我身后来。”楚子航拉开了网球包的拉链,黑色鲛鱼皮包裹的刀柄出鞘一寸,刀刃上泛起森冷的白光。
“老师是察觉到什么了吗?”钉崎野蔷薇轻声后退。
楚子航点了点头。空气中的血腥味是新鲜的,意味着‘它’就在不远处施虐受害者,片刻后那些呼吸声都消失了。‘它’很敏锐,觉察到有新人入场,就毫不留恋的残杀了之前的玩具们。
污浊的下水道口,铁栏杆的排风口,血的味道顺着水和空气蔓延过来。
楚子航示意三个学生噤声待命,握刀撑身跳翻上二楼。他摸索着墙壁向前方的光洞探去,却错过了身体发出的预警提示,脚底一空,踩进了忽然出现的黑色漩涡中。
糟糕了!
楚子航翻身落地,寻找视野内学生们的身影。没有,没有,哪里都没有,自己究竟被传送到了哪里?
黄金瞳在无边的黑暗中睁开,刺目的火光从炼金武器上腾起,周围开始刮起若有若无的风声。君焰的燃烧压缩了周围的氧气,风流动着将细碎的破裂声送来,这个和镰鼬相似的模仿技能是凯撒教给他的,楚子航屏吸沉默数秒,注意到了领域的缝隙,他举刀刺向墙壁——
暴力拆迁是每个执行部专员的必修课,楚子航自然也很熟悉。君焰裹挟着云耀太刀闪电般掀开了整个少年宫的屋顶,楚子航从高空落下,一眼看清了战局全貌。
灰蒙蒙的残垣废墟中没有伏黑惠和钉崎野蔷薇的身影,虎杖悠仁的右手被其腕切断,手中的咒具不翼而飞,就在楚子航跃起的瞬间,那只咒灵又将他钉进了坑坑洼洼的铁墙里。
“老师,小心……”虎杖悠仁从口中咳出一口血。
刺目的黄光朝楚子航极速飞射而来,显然是要置他于死地。楚子航面无表情,双刀如羽翼那样展开,蹂身而进,兵法二天一流!
东京事件后,昂热校长花过些时间指点楚子航的刀术,把同时使用两柄长刀的二天一流教给了他,因为源稚生把自己的双刀传承给了他。蜘蛛切和童子切轮次斩切,沿途的窗框和墙壁在爆裂的劈砍中化作玻璃和铝的碎片。
“噹——”
蜘蛛切撞上了一楼坑洼的铁墙,楚子航没有恋战,他深知自己的目的是救人,他捞起墙面上虎杖悠仁滑落的身体飞速倒退,将自己垫在他身后做缓冲垫。下一秒,两个人被激光反弹的冲击波推进侧歪的楼道里。
咒灵踏着满目疮痍向他们走来,它口中发出桀桀的怪笑声,打开的双手中央是黝黑的深洞,金色的电光在胸腔中凝聚,但它不着急让它们缴射而出,而是兴致盎然的打量这两个被嵌在碎石砖墙中的人类。
楚子航将满脸鲜血的虎杖悠仁按在身后,凶戾黄金瞳像蛇瞳那样竖起来。他不想浪费时间了,从一开始这只咒灵就抱着杀他们的目的,它的战斗能力之强,确定无疑是特级。楚子航口中低声吟诵,双腕发出爆响,刀上腾起了火焰。
灼热的气浪燃烧形成五米长的火焰半径,高温扭曲了周围的空气,虎杖悠仁在君焰的领域里艰难的呼吸,楚子航见状暂缓了攻击,抱起他猛冲下石桥边的深渊,砸进地下水潭里替他降温。
“老师,我是累赘吗?”虎杖悠仁灰暗沙哑的问。
上空的石桥轰然碎裂,瓦砾石屑铺天盖地的砸下来。楚子航扶着他退到安全区域,看石块砸向深潭,溅起巨大的水花。
“你是孩子,不是累赘。”楚子航拍了拍他脱力垂头的脑袋,摸到湿漉漉的头发,“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如果还有力气的话,就睁大眼睛看吧。”
这个世界很残酷,很辛酸,可是……楚子航仰面凝视着那只特级咒灵,这一次,在黄金瞳森冷的注视下它终于有些瑟缩了。
虎杖悠仁努力抬头平复自己的耳鸣和脑震荡,他睁大双眼想要看清老师的每一个动作细节。他看着楚子航站起来,看他修长的背影穿过前方哗啦啦的瀑布,看他举刀挡在他面前和特级咒灵劈面相望。
自从爷爷去世之后,这是第一次,有人以一个完满的保护者姿态站在他面前。他双手执刀,杀伐果决,仿佛一切凶戾的敌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楚子航举起双刀在头顶敲击,君焰的领域再度迅速地张开,那是一个表面流动着火焰弧光的球形空间,特级咒灵的身体被时而流动的火光照得流光溢彩,它的呼吸中带上了火星,那是腹中偶然泄漏出来的甲烷气被君焰的领域点燃了,青铜与火的暴力在断壁残垣间一触即发。
他终于不再留手,挥刀进击,蜘蛛切与童子切如同两条咆哮的火龙,扑面而来热浪逼得特级咒灵步步后退。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君焰快速的焚毁了它的身体,它引以为傲的修复力在汹涌的火焰中化为灰烬,焦黑色的躯体如同大群的黑蝴蝶飞散而去。
“啪嗒。”一根手指从它焚毁的身体里掉出来。
楚子航蹙眉捡起了这根手指,他听见玉犬遥远的狼嚎,弯腰架起虎杖悠仁,准备和剩余的一年级汇合。手指被他放进了五条悟临走前交给他能隔绝咒力的密封袋中,可他还没来得及收紧束缚带,另一只手已然劈面伸来。
那是‘虎杖悠仁’被齐腕切断的右手,此时已经完好如初。‘虎杖悠仁’对他露出戏谑的微笑,慢条斯理地咽下了手指。
空气中长久的寂静,只听见风的吼声。楚子航扭头看着‘他’脸上不断攀爬的黑色花纹,挥动长刀,和‘他’对视。
一滴液体滴在燃烧的蜘蛛切上,腾起一缕细细的青烟,随即刀身上泛起了熔岩色的辉光。宿傩在空中翻身,稳稳的站在一块被云耀太刀劈去三分之一的白石板上,睥睨断桥下唯一一个站立的身影。
“哼,杂种,倒是有一双还不错的眼睛。”
“谢谢夸奖。”楚子航冷眼看他,目色如冰。
TBC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