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琐碎的、偶然的、无穷无尽时间里的你,和回忆里空洞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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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子航从一场悠长的梦里醒来,望着房檐顶部长时间地沉默。
梦里好似是在江南的水乡,他划着一艘小船顺水而行,两岸的桃花隐现在雾气里,不知何处的鸟啼声尾随着他。前方出现了一道拱桥,打伞的女孩站在桥上,身形被雾气侵染。他的小船从桥洞中悠然穿过,那一刻他抬起头来和桥上的女孩对视,隔着雾气他没有看清女孩的脸。小船飘远了,身后的世界渐渐地隐没在茫茫的大雾中。
这种梦没有什么寓意可言,他知道桥上的女孩是谁,也知道梦里的相遇代表着什么。桥和河流交叉成十字,十字交汇的人生道路上两个人只会碰见一次,你没有看清她的脸,她也没有跳下桥来落在你的船上。
是啊,很多很多年之后这个世界上本就不会再有楚子航了,当然也不会再有夏弥了,毕竟她只是个虚构出来的人,是巨龙的生命中的一朵浪花,可对龙王而言浪花并不是生命的真实形态,滚滚的江河才是。
他已经很久没有梦到夏弥了,和她再次相遇之后他几乎不再梦到从前的那些过往了,这些年他学会了把一件件的回忆封存起来,翻看完就合上,因为再度打开也没什么用,回忆终究只是回忆。
天际线上的云层翻涌,楚子航翻开了被褥下了床,起身走进了洗漱室。
交流会被迫中断的第二天一早,楚子航和夏弥就被召集到了和室的会议房。按照惯例,这类会议通常与夏弥无关,虽然名义上受雇于五条悟,但左右都有楚子航帮她兜底。这一个月里她完全发挥了自己的闲人本色,带着五条悟给的黑金卡满东京晃荡,偶尔还给学生们捎点伴手礼,因此目前她已荣升为高专学生最受喜爱老师榜的第一名,和此獠当诛榜首位的五条悟并驾齐驱。
然而,这次会议却特意将夏弥和楚子航都列为参会人员,理由无他,因为他们在加护病房对上了“夏油杰”。
楚子航坐在蒲团上耐心等待,这时“吱呀”一声,夏弥打着哈欠推开和室的移门,至此会议全员都到齐了。
不过进行会议时的气氛可没有开始前那么松散,甚至比交流会期间的例行碰头会压抑几百倍。当情况说明的最后一句话音落下,整个会议室顿时如临深渊般沉寂无声,五条悟全程面无表情的黑着脸,剩余的每个人的脸上几乎都写满了大事不妙。
伊地知洁高坐在结满冰碴的空气里,哆哆嗦嗦地开始循矩通报物料损失统计和人员伤亡报告。此次入侵导致了二级咒术师三人、准一级咒术师一人、辅助监督五人受伤,还有当场毙命的两名忌库看守——他们的尸体被切割得面目全非,需要等待家入硝子进一步确认身份。
从现场的残秽和作案手段判断,罪魁祸首是庵歌姬路上遇到的诅咒师重面春太。对方入侵了高专忌库,盗走了六根两面宿傩的手指以及咒胎九相图的1至3号。除了他之外,入侵者还有被五条悟生擒的花御,以及一名和楚子航交手后被捕的诅咒师。
组屋鞣造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变态杀人狂,他对肢解人体有一种病态的痴迷,并喜欢将肢解下来的人体结构制作成生活用具或是武器。他的咒具就是由女孩们的四肢拼接而成的,还曾大言不惭的放话要把五条悟做成衣架,结果被楚子航当场斩了四肢。
组屋鞣造和花御的供词中大部分内容都语焉不详,但从中可以推测出他们一行人只是按照指示行事。至于另一个诅咒师重面春太,他在重创庵歌姬之后成功入侵了高专忌库,完成盗取任务后凭借术式的特殊性逃之夭夭了,最终未能被捕获。
所以这次的袭击事件是建立在某个交易的基础上,但从目前获得的模糊信息看,主导奇袭的幕后之人显然也没有对他们抱有真正的信任。获擒的俘虏供词中并无涉及核心计划或明确动机,再结合加护病房内残留的残秽痕迹以及家入硝子的证词,有人盗取并控制了特级诅咒师夏油杰尸体的事实已经很明晰了。而袭击医务室时与伪·夏油杰同行的另一个诅咒师身份仍然未明,但对方的外貌特征符合组屋鞣造所提到的“性别不明的妹妹头和尚小鬼”。
在北面的花御、西南角大量死侍的布置,以及同时袭击家入硝子所在的加护病房,显然是为了要分散五条悟、楚子航和夏弥三个人的注意力,方便忌库里重面春太的行动。不过伪·夏油杰的主要的目的还是采集夏弥的龙王之血,资料室内白纸黑字的登记下,他们根本不会对夏油杰的死亡有任何怀疑,这才疏忽了咒灵操术的多变性。
“总之关于我们身份的特殊性,就像五条悟刚刚说的那样。”楚子航低声说,“死侍的出现,我很抱歉。”
“可按照这个说法,他已经有了足够的实验素材,为什么还要冒着被悟发现的风险再来夺取夏弥的血液?”夜蛾正道沉声问。
“我想,可能是因为我的血液纯度不够。”楚子航顿了一下解释,“混血种和咒术师一样,也按能力强弱划分等级,从S级到E级,依次为S、A、B、C、D、E。我是A级,在混血种中算是个优秀的血统等级,但我的血液浓度依旧没有突破50%的临界血线,而夏弥是个天生纯血的初代种。”
“啧,就是说啰。”夏弥捂着被家入硝子反转术式治好的手腕,“还真是超大一口欸!那个死缝合线。”
“这次我就不扣你工资咯,情有可原,下不为例。”五条悟冷不丁冒出一句话,他坐在阴影里,表情也阴翳得吓人,“那个家伙最好不要落到我手里,老子要把他碎尸万段~”
“不管怎么说还是夏油的尸体吧,”家入硝子斜睨了他一眼,“碎尸万段不太好。”
“五条,注意自称。”庵歌姬轻咳了两声,目光从众人之间穿过,停留在刚刚发言的两人身上,“不过你们刚刚说的人造龙王是什么意思?”
“你们有没有听过白王的传说?”楚子航问,“她在日本神话中的名字是‘伊邪那美’,又被称作白色皇帝,是龙族大祭司,精神元素的掌控者。”
《圣经·启示录》说,堕天使‘路西法’在叛变之前,曾经是天国所有天使中最美丽、最有权柄的一位,其光辉和勇气,没有任何一位天使能与之相较,但太骄傲,拒绝向圣子基督臣服,对这个世界太愤怒,所以变成了复仇的魔鬼叛离了天国,化为赤龙带着三分之一的星辰从天而降,那三分之一的星辰就是天使军团的三分之一,他们花费了七天七夜才穿越天地界限和地面相撞,自此罪、病、死终于遍布地面。
“事实上这是真实存在过的历史,”夏弥打了个响指,“这就是龙族的历史,白王伊邪那美和路西法一样,她发动了龙族历史上最大的叛乱,最终被黑王尼德霍格,也就是我的‘父亲’以无上伟力摧毁。父亲把她钉死在擎天铜柱上投入咆哮的冰海深处,位置据推测在如今的冰岛以北。他在冰封的海面上划下了长达一百公里的两道裂痕,裂痕纵横交错,形成巨大的十字,命令来自两极的洋流改变方向汇聚到那片冰海,把那片海变成世界上最寒冷的海,一切生物被禁止进入,连鱼群的洄游都要改道。”
“根据《冰海残卷》记载,那片海被封冻了六个纪元,永不见天日。”楚子航靠坐在身后的草蒲团上接着说,“经过了六个纪元的冰封,伊邪那美的力量终于衰竭,于是黑王将她和铜柱一起沉入海底的火山之中,把她的骨骼化成冰屑,又把冰屑烧融之后倾入火山。在之后的亿万年里伊邪那美都以圣骸的形态存在,直到有一个疯狂科学家盗取了她的圣骸,并融合了一位浓度极高的混血种血液,成为了新的白王,真真正正的零代种。”
“师兄,你的解释还不够准确。”夏弥露出尖尖的小虎牙,朝他咧嘴笑了笑,“关于白王圣骸,最早的记录源于《日本神话》。一名叫伊邪那岐的人类潜入父亲为白王打造的那处囚笼,与白王达成了契约,取得‘圣杯’和‘圣骸’成为第一代的‘影子天皇’和第一代‘寄生白王’。他将白王的基因带回日本,同时生育了三支后代,分别为天照、月读和须佐之男。”
“生育后代?”五条悟皱眉。
“那是因为伊邪那岐要保护这份珍贵的基因,”夏弥晃了晃脑袋又说,“他通过繁衍的方式,并让自己的后代效仿自己。所以千万年过去,白王的后裔早以脉络的形式遍布日本各地,虽然大多都被稀释了血脉,甚至是血脉消失,可不乏还是有佼佼者存在。”
她顿了一下,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般开口,“事实上我很早就怀疑过咒灵这类生命的起源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人类会产生咒灵?为什么会衍生咒术师?为什么我和师兄并非咒术师,却能看到诅咒?实际情况大概和我的猜测相差无几,被稀释了血脉的人无法控制龙血中的诅咒,从而导致诅咒外放。而那些血脉优者则能掌控自己的血统并将诅咒凝聚成新的力量体。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那个家伙可以用龙血改造咒灵或者人类——因为他们本身就携带着白王的基因。”
“所以那个假冒伪劣品是想再造一个新的龙王?”五条悟沉吟,又看了她一眼,“可行性有多高?”
“成功率我也说不上来,”夏弥托着下巴仰头,“龙王的血液对普通人与混血种甚至咒灵都是毒药一般的存在,但也并不一定全是剧毒,例如师兄就能接触。还有一些混血种的家族甚至会给新生的婴儿喂食一滴龙血的结晶,用这种方法强行提升血统,只有活下来并控制住的才是合格的战士。那个伪·夏油杰大概是想复刻这种方式啰,可就算成功,他最多也只能得到一个拥有完整龙形但没有龙之心的次品,但问题就是,目前的我也只是一个空有龙之心但无法巨龙化身体的亚成体龙王而已。更何况要是对垒,我们双方都能取消各自的言灵,我没有把握一定能抹杀它。”
“听起来就好麻烦。”五条悟瘫在榻榻米里摊开四肢,“你惹出来的事情,你负责收尾哦。”
“喂喂,要不是你这个家伙拐带我和师兄来咒术高专,这些事根本就不会发生好么?”
“这叫什么话啊,你现在是在怪我吗?人家很可怜的,还得再亲手杀死一次自己的挚友诶!”
乐岩寺嘉申抚了抚花白的胡须,转头看夜蛾正道,“夜蛾,你的好学生惹出来的祸事,你们东京校预备怎么处理?”
夜蛾正道沉默了一会儿,横着脸对着五条悟严肃宣布,“悟,你给我写一万五千字的检讨!”
“哈???”
“后山那条沟是你轰出来的吧?”
“我那是为了祓除咒灵! ”五条悟理不直气也壮。
“就没见过靠改变地形来祓除咒灵的!”夜蛾校长教育的铁拳已经在蠢蠢欲动。
“我都二十八岁了,为什么还要写检讨啊?”五条悟抬起下巴抗议,“检讨书这种东西不应该早就被封存在学生时代了吗?二十八岁的Great Teacher Gojo不需要这种东西啦~”
“你也知道你二十八岁了啊?”夜蛾正道两眼一黑,又看了看左手边同为28岁的靠谱手下楚子航,十分怀疑自己的教学策略是否出现了什么失误,“再嚷嚷就两万五千字!”
“诶??校长好无情——”
看着五条悟瘫在蒲团上萎靡不振的模样,楚子航默默叹了口气,有些于心不忍。他低头思索了一下抬眼说,“实在不行我帮你写吧,这事说到底还是我的责任。”
蒲团上的人眼立马亮起,朝楚子航的方向比了个响当当的大拇指,还不忘对着夏弥炫耀,“我早说过了,你的师兄真棒诶!”
夏弥:“……我现在就打死这个家伙,大家都没意见吧?”
庵歌姬:“……”
家入硝子:“……请便。”
夜蛾正道:“……”
伊地知洁高:“……”好可怕!
冥冥笑了笑: “在他打钱之后就可以哦?”
保守派的老头子乐岩寺嘉申看着眼前这场不着调的闹剧,浓密的眉毛抖了抖,长叹一口气,为被迫和这群糟心的年轻人绑定在同一条船上的事实无奈叹息。
这已经不再只是两面宿傩容器的问题了,现在的问题是日本也许即将出现一名传说中的龙王。乐岩寺嘉申微不可察的皱眉,今年真是命途多舛的一年,而更让人头痛的是,几乎可以确定高专的总监会内部有老鼠的事实,那么今天在这个会议室内谈论的所有东西都是绝密事项,绝不能上报泄漏。
会议末尾,在老爷爷精疲力竭的总结以及五条悟的一系列暗箱操作下,本该终止的交流会摇身一变棒球赛。代价是五条悟的检讨书字数直线飙升,从原本的一万五千字暴涨到了两万五千字。
但这些都和热火朝天开始准备棒球赛的学生们没有关系。
“到底是谁把棒球赛的字条塞进抽签箱的?”禅院真依拂平棒球卫衣翘起来的衣角褶皱,忍不住吐槽,“会为这种提议激动的,不用想就知道只有那一个人啊。”
“是啊。”加茂宪纪赞同地点了点头。
剩余的京都校学生,三轮霞、机械丸、东堂葵和西宫桃全都默契地一致转头,众人目光齐刷刷地集中在乌瓦房檐下的那位唯一激动的人身上。她确实非常激动,但并非因为棒球赛,而是因为她正怒气冲冲地试图抢回被五条悟摘走的,原本戴在自己头顶上的棒球帽。
“五条!!你这家伙!快把帽子还给我!!”
“诶,歌姬好矮,想要的话就要自己努力来拿哦?”
三轮霞的最强滤镜轰然破碎,“歌姬老师看起来很愤怒啊……”
“老师生气得很明显,”机械丸的喉咙里发出平淡无奇电流音,但仔细听会发现有那么一丝一言难尽,“她一遇到棒球或者五条悟就会变成这样。”
话题中心的五条悟看着庵歌姬怒不可遏的表情乐不可支,他的手臂愈发抬高,而他的另一只手也没闲着,正掐着她的脸颊,将她的嘴唇捏成了小鸡嘴的形状。巫女小姐的怒吼完全被忽视,白发男人嬉皮笑脸地摘下墨镜,就要往她的嘴唇上凑——
虎杖悠仁捂脸:“该说不愧是成熟的大人们吗?老师们好开放啊!”
“这不是开不开放的问题吧?”伏黑惠的额角爆出了一个井字,“这是性骚扰吧!”
“等等,老师看上去好像很不愿意啊!”西宫桃看着眼前的场景张口结舌,转头冲东京校一众学生大喊,“快叫你们的老师住手啊!”
禅院真希一把扔掉手里的咒具,抓住狗卷棘的衣领和熊猫边往前冲边呐喊——
“你给我住手啊失德教师!!”
“鲑鱼!!”
“悟!这是要进警署的行为!你清醒一点!”
刚走出会议室的楚子航被这无厘头又诡异的画面冲击得欲言又止。
“五条悟他真是……一个非常乐观的人。”毕竟他们才刚刚谈论完可能会颠覆日本的大事。
一旁的夏弥抱臂轻哼,“师兄你直接说他是个傻子不就行了,和师妹委婉什么呢?指望着师妹自己听懂你的言外之意么?”
你们两个也是不遑多让啊……钉崎野蔷薇在心里暗自腹诽,她瞥了眼面前乱作一团的人群,干脆利落地伸手抓住了事不关己的助教老师们,毫不犹豫地向前冲去。
“老师们还在这说什么风凉话呢!赶紧一起阻止五条老师犯罪啊!”
满脸狰狞的少男少女们带着两个无辜被波及的助教老师凶狠地扑向了五条悟,混战直线升级,大乱炖中心的五条悟差点被他们联手扒掉裤子。于是这场阴差阳错的棒球赛中道崩殂,改为五条悟批斗大会,等所有的学生都哈欠连天的回到宿舍休息已经是后半夜的事情了。
夏弥也回到了宿舍休息,不过她觉得还是得再找楚子航商讨一下出现人造龙王的可能性,洗完澡后她敲响了隔壁的房间门,准备喊楚子航谈事的同时一起外出随便吃点夜宵。可她敲了半天也没人应门,夏弥心下疑惑,干脆掏出了楚子航之前给她以防不时之需的备用钥匙。
进门后她就听到浴室里哗哗的落水声,楚子航大概正在洗澡。夏弥无聊,干脆开始参观他的卧室,果然是和他本人一派的刚正不阿啊——床铺上的被子叠得方方正正,门口的简易桌台上架着笔记本电脑,电脑屏幕正在闪烁着幽幽蓝光。夏弥好奇地滑亮屏幕,发现电脑中央的文件赫然是五条悟要提交的检讨报告。
夏弥:“……”楚子航到底在搞什么!他都还没帮她写过检讨报告呢!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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