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偶尔,你也会遇到一个无人可比拟,如彩虹般绚烂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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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的圣诞节和2010年的圣诞节没什么不同,东京街头到处是小灯装点的圣诞树和驯鹿像,每个商场的门前都有圣诞老人给孩子们馈赠小礼物,每个餐馆都在热推圣诞夜大餐,男孩女孩们挽着手、女孩们捧着温室里栽培出来的玫瑰在街头走过,连地铁站里的流浪歌手都给力地开唱Billy Mack的《Chrismas is All Around》。
“But thy eternal summer shall not fade.”刚从游乐园带学生们寻找童真归来的五条悟,举着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集捧读。
“The lonely kid hides in heart大家知道是什么意思嘛?”五条悟浮夸地敲敲自己的胸口,“你们的楚子航老师说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死小孩,在这里藏着呢~”
“不管是这个失德教师,还是楚子航老师都好肉麻……”钉崎野蔷薇搓着手臂,“浑身鸡皮疙瘩!不行了,虎杖你陪我去超市买根冰棍压压惊!”
伏黑惠和二年级的前辈们相视一眼,满脸写着“恨不得马上刨个坑把这个丢人玩意儿埋起来”,得到了大家一致赞同的目光。
檐下刚结束了解剖工作的家入硝子,看着寝室楼下闹哄哄地一群人忽然笑了,隔得很远拎起啤酒瓶冲他们举杯。
“祝贺咯,不管是什么。”她用别人听不到的声音说。
伊地知洁高踌躇地喝下一口啤酒,将抓过面包的手放在裤子上擦了擦,“和庵前辈提交婚姻届以后,五条先生每次出任务都嚷嚷着要校长当他结婚典礼上的送亲人,说是‘见证了我们忠贞爱情的班主任’什么的……”
夜蛾正道斜眼看着他,“那个混不吝最好再请你和硝子当牧师,学生当伴郎伴娘团,那可热闹了!”
来办公室送报告的七海建人掉头就走,完全不想和五条悟有关的话题多呆一秒钟。
“看看,你们把他气走了。”冥冥耸耸肩,似笑非笑的瞧身旁瑟缩的伊地知洁高,“能帮我催一下五条吗?涉谷的出场费他还没有打到我的卡里。”
高专学生宿舍的门楼下,五条悟因为猜拳大败,带着学生们瞬移到了熙熙攘攘的新宿大街。人流涌动不息,寒冷的空气里弥漫着暧昧而温暖的味道。他们走进人群,和各色各样的男男女女们擦肩而过,烟火在他们背后升起,虎杖悠仁打开手机,看屏幕上亮起的时间提醒,12月25日这天已然过去。
他突然一个激灵,摸着脑袋问四周的同伴,“话说,楚子航老师到哪里去了?”
“是诶……两天前就没见过他了。”钉崎野蔷薇疑惑。
“老师也有自己的事要做吧……”伏黑惠跟在他们身后吐槽,“还有你们两个,现在才关心老师去了哪里是不是有点晚了?”
头顶有零星的雪花坠落,在灯光的折射下发出神奇的幻光。五条悟神不知鬼不觉地晃到众人眼前,思绪飘远。
三天前,广尾花园山庄别墅的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外,烟火铺天盖地燃放,世界喧闹而寂寥。悠悠转醒的楚子航靠坐在卧室角落的音响旁,听那首夏弥曾经在迈巴赫车顶哼唱过的爱尔兰民谣。
I'll buy my love some flannel, I'll make my love a shroud,
我要给我的爱人买法兰绒,我要给我的爱人做寿衣
With every stitch I put in it, the tears they will pour down,
每缝上一针,眼泪便会落下
With every stitch I put in it, how the tears they will flow,
每缝上一针,眼泪便会落下
Cruel fate has put an end to his growing.
残酷的命运终结他的成长
满室的音乐声里,五条悟看着他漆黑色的瞳孔,问:“你的眼睛没事吧?”
“没什么大碍,”楚子航将手中的墨镜搁在地板上,现在的他不再需要它了,“应该是夏弥说的代价,那个封印将我体内的龙血几乎抽干了。”
“所以你以后就只是一个空有体术的普通人咯?”
“差不多吧,我现在看不到任何诅咒了。”
“会遗憾吗?”五条悟转了转自己手中的墨镜,“我说失去力量。”
“没什么好遗憾的吧,”楚子航沉吟,抬起头用那双黑如点漆的眼睛看夜空,“混血种的存在本就是一种诅咒,而如今我体内的诅咒消弭了。”
“也是,不过话说回来,你喜欢她吗?”
房间内忽然长久地沉默,楚子航抿紧嘴唇,像是在贴合两片锋利的薄刀。
“这个答案我也偶尔想过,”片刻后他说,“是不是我一直在自己纠结?不愿承认夏弥是耶梦加得的一部分,一直告诉自己那是一个彻底的虚构之物。也许她说的对,我对她并不是真的了解。但我想……我是喜欢过一个人的。”
楚子航的眼神忽然有些茫然,“可我也不太确定,就像你说的,只是我在渲染自己的回忆。”
“其实这件事也没那么复杂,”五条悟沉默了一下,说,“爱和恨都是时间积累的产物,曾经有个人跟你在那段时间里有交集,无论她叫夏弥还是耶梦加得,那个交集都是存在的。”
“也许吧,”楚子航注视天边燃起的烟火,淡淡地问,“可对她来说什么才是大海?这是我们一辈子都无法理解的问题。时间的纬度对龙王和人类来说是不同的,我们的生命短暂,可对她来说时间不过是个数字。”
五条悟在他身侧坐下,耸耸肩,“是啊,在时间的长河里我们都只是块不大的礁石,河流不会缠绕礁石很久,大海才是河流最终的归属地。但你怎么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漂亮的礁石呢?”
他忽然咧开嘴,朝楚子航笑了笑,“也许你就是那块缠住河流的漂亮礁石呢?”
缠住河流的漂亮礁石吗?
五条悟眯起眼,看着这片遥远的,漫无边际的夜空,复加层迭的焰火将它印得和白昼一样,这些明亮的光芒穿透云层,铺天盖地将世界笼罩,终于驱散了黑暗。
他伸手摘掉了鼻梁上的墨镜,声音难得正经,带着笑意拍了拍虎杖悠仁、伏黑惠和钉崎野蔷薇凑在一起的脑袋。
他说:“ 楚子航啊,他去找夏弥了。”
……
日暮的时候,楚子航默默喝完了手中的热红茶,来到了那个藏在高楼大厦后的老旧小区。难得这里还留着梧桐树,树枝被雪覆盖,叶子已经落光了,枯枝把暗淡的阳光切成碎片。
31号楼外砌着红砖色的外墙和水泥阳台,绿色油漆木窗旁的楼道里采光很不好,只有几盏昏暗的白炽灯照亮,墙上贴满“疏通下水道”或者“代开发票”的小广告。15单元201室的蓝漆门牌钉在绿色的木门上,门把手上厚厚的一层灰尘,各种招贴画叠在一起,糊住了锁眼。隔壁飘来炒菜的香味和父母教育孩子的声音,窗户外是隐约喧闹的喝彩声,放学的孩子们在操场上打篮球。
楚子航抚摸那面锈蚀的门牌,伸手揭去了门上的广告,他从衣领里拽出了链子,链子的末端挂着一枚银光闪闪的钥匙。
这把钥匙一直都在他身上,只是他一直都不知道怎么用。他把钥匙插入锁孔旋转,锁“哒”的一声开了,原来这把钥匙本就对的是这把锁。
他将手掌按在门背上,缓缓地推开,他并不是第一次打开这扇门,但这一次他觉得门很重,好像要洞开一个世界。
门开了,夕阳扑面而来。他站在阳光里,愣住了。
这个屋子还保持着当年的模样,陈设简单,透着寂寥和陈旧,正对着门的,是那扇倾斜的落地窗,窗外巨大的夕阳正在坠落。阳光在地面上投下窗格的阴影,晚风灌进来,游走在屋子的每个角落。
他沿着墙壁漫步,手指扫过覆着薄薄灰尘的窗台。窗帘很美,是白色的蕾丝纱帘和深青色的绒帘,住在这样屋子里的人理所当然会很在意窗帘吧?她一个人的时候会常常坐在床上看着夕阳落下吧?夜深的时候得把窗户遮得严严实实的吧?否则……会害怕吧?
她会怕黑么?楚子航想。
他觉得有些累了,于是面对着夕阳,阖上眼帘。
耳边传来了一种非常微弱的颤动声,忽然有风拂过他的双眼。再次睁眼的时候,楚子航的眼前出现了连绵不绝的香坡地群岛,亚尔其蔓红树分泌的天然树脂泡泡弥漫在空气中,天空又高又远,蓝的像一场久远的梦。
但他知道这次不是梦。
哗啦啦的风声拔地而起,洁白的泡沫辗转翻腾,一片深红的世界里站着一个身影。
那条名叫“耶梦加得”的龙伪造了名为“夏弥”的人生,但耶梦加得和夏弥,从来就是一个人。
她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其实并没有爸爸妈妈,也没有痴呆的哥哥,即便那么孤独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也从未偏离自己的方向,即使对着空无一人的屋子,也会大声说——
“我回来了!”
空旷的房间里飘起缈缈花香,风透过白色的蕾丝纱帘迎面吹来,落日的余晖穿过玻璃窗,梧桐落叶飞旋着坠落。有什么东西从楚子航身上不断脱落,凝固的时间在解开了枷锁之后重新开始流动。
他很久没有感受到这样的心情了,心脏在胸腔里砰砰直跳,视野里像被水洗过一样的清晰,连灵魂都开始变得轻盈。他的时间再次向前的同时,过往的记忆也随之呼啸而来。
“我猜每个人的一生中都会遇见某个人,喜欢上她。“
“有些人在合适的时间相遇,就像是在春天里遇到花开,而有些人在错误的时间相遇,就像是在冬天里隔着冰看见浮上来换气的鱼。”
“但我们能说在春天里遇到花是对的,而在冬天遇到鱼是错的么?是不是仍然用尽了力气想去接近,想尽办法伪装自己,甚至伪装成另外一条鱼?”
什么样的喜欢是对的?什么样的喜欢是错的?那些没有开出花的希望就该被埋在土壤里么?甚至没有一个春天让它们发芽?
不是的。
“你如果喜欢什么人,就要赶紧对她说哦。不然她会跑掉的。”
“有些事,总要说出来才算数嘛。不说出来的话,就会猜来猜去的,到最后就泡汤啰。”
“你在冰面上看到鱼浮上来换气,明年冬天如果你还等在那里,就还是会看到它浮上来换气。而你只需要带一把冰镐,把冰面砸开了捞它上来做鱼汤喝,嘿!这就是后续!”
夏弥扭着头看落日一点一点从大地上收走阳光,马路边苍红色的梧桐树变成了红黑色,很快夜幕就会降临在北京这片老旧小区的上方,这是最后一眼的夕阳。
她跑起来,穿过大街小巷,避开了在路面上奔跑的孩童,她的怀里抱着一束还没有完全化雪的花枝,一路飞快地跑到31号楼15单元201室的绿色木门前。
屋子里敞开的窗户外有一棵光秃秃的梧桐树,和马路上的任何一棵一样,没有什么分别。而房间里有个人站在梧桐树前等着她。白色的蕾丝纱帘布落在他黑色的制服外套上,他漆黑色的瞳孔就像倒映整个世界的镜子。
“我回来了!”夏弥看着他,很大声地说。
她举着一束花枝在门口和楚子航默默相望,身上穿着高领羊绒衫配校服裙,修长纤细的脚踝边是水波纹边缘的白色棉袜和低帮球鞋。她的黑裙因为急跑在风中翻动,扑扑簌簌落在风里,仿佛振翅的蝴蝶。
楚子航站在屋内,看向光线昏暗的门洞里,她出现的地方。
好像这就是个普通的冬天,普通的黄昏,女孩放学后回到她独居的小屋里,而他在这里等待,好像也是理所当然的。
楚子航大概站了很久,又好像时间没过去多久。
他这一生诸多勇敢,也做过很多懦弱的事。他就是这么个别扭的人,每当想阐述什么重要的事时,就会近乡情怯先在心里把词句准备好。但这一次他终于收起了自己刻板的发言稿,没有照着一个字一个字念出来,而是张开双臂,就像箭已离弦,不会再改变方向。
他轻声说:“那就过来吧。”
夏弥的瞳孔里闪烁着微光,她举着花枝小跑到他面前,像只警惕性很强的小猫,又像是猛虎接近猎物的最后几步。她在距离楚子航一尺的地方停下,圆圆的眼睛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楚子航,好像在等待着他的答案。
落日的金晖将她身上的零星花瓣镀上金边,窗外扑落的梧桐叶灌入风中,风声就像海潮,海潮就要将她淹没,海潮中的男人看着她的脸庞,他的目光也如潮水。
夏弥忽然觉得自己重新看见了楚子航,仕兰中学里的楚子航,卡塞尔学院里的楚子航,东京都立咒术高专里的楚子航,站在北京落日余烬里的楚子航,这个沉默寡言,礼貌疏远,没有了标志着权与力的黄金瞳的楚子航,他的眼瞳黑如点漆,澄澈得能印出云影天光。
那是孤独地映着整个世界的镜子,让你不由得想要盯着他的眼睛看,于是镜子里映出另一双一样孤独的眼睛。
所以没关系了。
楚子航伸手摸了摸夏弥的面颊,低下头缓缓地把她抱进怀里。夏弥并没有反抗,她踮起脚,把脸贴在楚子航的颈旁,抚摸他的头发,就像轻轻舔衹伴侣的鸟。
晚霞静默,在他们脚下延伸成河流,如同很多很多年前的那个黄昏,楚子航和衣躺在这个房间的软床上,双手静静地搭在胸前,他用了半个小时做完功课,回忆了那些不愿遗忘的事后,无端想到了某个被耶梦加得创造的女孩。
她不叫夏弥,只是岁月长河中陪伴他的一个影子,而他的青春就是和这些女孩的侧影一起碎化成泡沫的一段时间啊,并不神圣,也绝不永恒,只是自始至终,都有个坏女孩守着他而已。
这个拥抱结束的时候,夕阳收走了最后的余晖,夜色如幕布把他们覆盖。他们在明暗相间的光柱里四目相对,久久的、安静的直视对方的眼睛,终于不再掩饰自己青涩的感情。
你陪了我多少年?
你生命里短暂不可数的时间,隔着汹涌的人潮,不断望向我的时间,那究竟是多少年?
四季更迭,岁月轮回,这一路走到如今,过程没有轰轰烈烈,两个死小孩穿林打叶,看花开花落,潮水起起跌跌,连最后的结局都如水一般平淡。
可我还是会觉得遗憾。即使悲剧无法逆转,但每一次与你相遇的时光都那么美。你说流逝的时光无法回溯,错过的岁月难再重来,但是2018年的冬天和2010年的冬天是一样的。
一样的黄昏,一样的落叶,房间里一样的你,和一样的我。
楚子航看着她手里的花枝,问,“这是什么?”
在这个瞬间。
“是我的答案。”夏弥说。
在这个万物复苏的季节。
“我的答案是什么,你想知道么?”
在这片冰霜消融的盎然大地上。
夏弥捧起他的脸,这一秒的她看起来就像一个小女孩,满眼狡黠,满怀真诚。
她告诉他:“是‘再见’的意思。”
再次相见的再见。
在这个冬天,在这个被全世界遗忘的角落里,他们终于摆脱了那个坚硬的、铁灰色的命运。
他们发现了还在盛开的花。
END
打下这个END的瞬间真的很感慨,终于不是TBC未完待续了。总之正文到这里结束,接下去我要开始疯赶我的ddl(暴风哭泣)
然后我会思考一下番外怎么写,其实脑子里已经有雏形了,但我是那种疯更完就会萎的人,所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执行哈哈哈哈。
那么就让故事在这个冬天结束,他们接下去会是无数个春天。所有人都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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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But Thy Eternal Summer Shall Not Fa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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