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的学生时代，像生在云中那棵老树里的年轮。一圈，又一圈，是年复一年的轨迹；一圈，又一圈，是悄然闭合的生长。

又是一年金秋十月，桂花的香气萦绕在云中各个角落。

两栋教学楼默然伫立。初中部宏志楼，是一座独立的四层小楼，与它隔空相对的，是庞大的高中部—巍峨的毓秀楼。毓秀楼的窗户是冷绿色的玻璃，秋日斜阳打在上面，泛出金黄的光泽，透出几分近似青铜器的厚重与神秘。毓秀楼是个结结实实的这长方体建筑，主体承载着高一高二的喧腾，而尽头那三分之一的体量，则被毕业班占据——初三蛰伏底楼，高三所有的班级盘踞在上面四层。

周日下午四点，社团例会将在毓秀楼的会议室召开。刚过三点半，刚刚去女生宿舍抄完数学作业的阿九已站在自己教室门外的走廊上。她的目光，紧紧锁住楼下那片空寂的场地，看似漫不经心，又一遍遍执着的搜寻着。

远远的，她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从自己楼下走过，还是那件白色的外套，和阿焦隔着半个步伐，两人你来我往的像是在说些什么。眼睛里的人像逐渐清晰，阿九冲进教室，拿上准备好的笔记本，一路小跑追了下去。两个姑娘脚程倒是快，终于在毓秀楼那长得令人绝望的阶梯下堪堪追上。

阶梯上已陆续有学生汇入，多是社团成员，互相热络地招呼寒暄。

M并没有看到正在后面平稳气息的阿九。她正在上气不接下气，一边顺着气一边咒骂着爬着这该死的楼梯。山城就是楼梯，太多！

一个斜刘海的女生在阿九面前朝M喊到“M，你怎么一个人，向日呢？M闻声回头，脸上堆起讪笑，那笑容里掺着明显的尴尬和一抹不易察觉的羞涩：“我媳妇她今天下午有点事，可能晚点来。”

阿九攀爬的脚步猛地一顿，心脏像被无形的手提了一下。媳妇？向日？她们认识？还叫“媳妇”？跟我那种在班上认的“媳妇”、“女儿”、“外公”是一样的吗？

疑问像气泡一样咕嘟咕嘟冒上来，阿九盯着脚下灰扑扑的台阶，一边机械地抬腿上爬，一边暗自飞速地运转大脑，分析着这个“称呼”。

走进会议室看到熟人熟脸，阿九立刻就忘记了这个插曲。例会开始前，老师给学生会的干事们分发了新的工作牌。

当那张白色硬质卡片递到M手中时，早已候在一旁的阿九，眼疾手快地一个健步上前，伸手就把它“抢”了过来，嘴里还笑着嚷嚷：“让我先看！让我先看！

硬塑料外壳带着微凉的触感。白色底板上印着M的一寸照。细碎的斜刘海遮住了半张脸，却掩不住那份俊俏的轮廓。照片里的她直视镜头，嘴角紧绷，毫无笑意的脸庞下，透着一股独属于青春期的、生涩的倔强。身上的黑色短袖在白底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鲜明。头像下方，清晰地印着：M——体育部长。

体育部长？！

阿九的惊讶毫不掩饰地写满了整张脸——她竟然是体育部长了！哇，好厉

害！

可能是阿九几乎没有表情管理的**的惊讶太直白，M有点疑惑，从她手里轻轻抽走卡片，“怎么，我是部长，你这么惊讶？不然。。。你以为我是什么？”她挑了一下眉，脸故意向阿九凑近了一点点。现在，这满脸憋坏的笑可和卡片上那个人没有半毛钱关系。

突然拉进的距离，阿九顿感脸上一烫，她完全是本能地，脚跟向后退了半步“你们学生会的事情，我们团委肯定不知道啊，一年也就碰头两次。”说着觉得有点委屈，“部长就部长呗！ 她飞快地抬起眼皮扫了M一眼，又迅速垂下，刻意拔高了点音调，一字一顿，“你！厉！害！” 话音未落，冲M做了个转瞬即逝的鬼脸，带着点孩子气的宣泄。

M并没有在乎这个鬼脸，看到阿九退后的半步，得逞的笑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狡黠。阿九脸上努力绷着风平浪静，胸腔里却像关进了一头躁动的小兽，无能的狂怒：你退什么退！丢死人了！！！

就在阿九愤恨之际，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这个时候人都到的差不多了，所以大家的目光都注意到了门口：是向日。黑色的披肩卷发，纯白色的娃娃衫衬得肌肤柔和细腻，清爽的牛仔裤恰到好处的勾勒着少女的身形，盛满蜜的酒窝甜甜的挂在精致的脸庞上。阿九立刻扬起手臂，大幅度地挥了挥，脸上绽开由衷的欢喜。向日也甜甜的朝着阿九这个方向笑了一下，径直走了过来。

本来坐在里圈的M挪动了凳子，把身边的位置空了出来，M轻轻的把向日往自己身边拉了一步，眼睛温柔的看向她，压低声音的询问，“你要不要坐这里？”向日忙不迭的摇头，脸上飞快的闪过一丝红晕，双手带着点的力道，轻轻抵在M的后肩，示意她坐下的向下按了按。M顺从地被这股力量压回椅子里，肩膀放松地靠向椅背。向日随即无比自然站定在M的椅背后方，手臂轻轻地搭在椅背上沿。

突然，阿九脑子里一闪，“媳妇！”对，刚刚说向日是她媳妇。

阿九默默地退到人群后方，整个例会老师的声音，同学们打趣的玩笑，讨论工作的发言，统统都化作了嘈杂的背景音。阿九的目光牢牢的锁在着两人的背影上，两人任何微小的动作都是她眼里急需破解的密码。

整场会议，两人不曾言语交流，M偶尔会微微偏过头，浅浅的对向日笑一笑。那眼里都要溢出来的温柔，带着如初春融化的雪水笑意，在她脸上缓缓的展开。阿九手指不自觉的攥紧，她好像从未见过M脸上有过这样的神情。

老师宣布会议结束的尾音刚落，M立即转身，动作丝滑得没有一丝停顿。她微微探过身子对向日说了句什么。向日立刻抿唇笑起来，酒窝更深了。两人肩并着肩，M像一个虔诚的信徒，她眼睛始终看着向日，直到两人消失在门外走廊的光影中，也没有偏移一分。

看着两人的背影，阿九攥紧手里的笔记本，她的“媳妇”和我的“媳妇”，应该不是同一个意思吧。

哪怕执笔在手，拥有了移山造海的能力，我依然愿意陪阿九，原路走一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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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