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澈轻叹一声,走上前去道:“虽不知前因后果,但你们这般对一个巫,是否不妥?”
巫族在大商受到敬重,便是对普通百姓也不能滥用武力,更何况是在大周地位尊崇的巫。
“他既是自愿赌朱,就得遵守规矩。巫又如何?又不是显赫的九巫,不过是个不知名姓的私巫罢了。”为首的管事嗤之以鼻,这赌坊可不缺巫族,随随便便哪个巫他们都得好生待着么?可笑。
巫有九族,九族之外,皆称私巫。私巫三教九流,在巫族中排不上名号,各自为生,独来独往。
常人有高低贵贱,巫自然也有。
“可是……”殷澈心善,见这般之事自然不能置之不理,“那你们要怎样,才能将他的原石换来?”
管事轻蔑一笑,伸出三指来。
“要么,他断指来交换,要么,花千金来赎,要么……你就来替他赌回去。”
殷澈面露难色。
断指自然不行,可千金……他如今不在属地,自是拿不出那钱来。
可是赌朱……因为一时善心做出这等冲动之事,值得么?
这样的疑惑产生在殷澈的脑中,但仅片刻,他却毫不犹豫的开了口:“我来替他赌。”
世间不公之事太多,而这其中又诸多与我无干,但若见人恶而不为所动,若见人心之善却毫无其感,世人人人皆为如此,狭隘如斯,世间便再无光明。
他不能视而不见。
那管事见殷澈打扮气度,待人处事多年,自是知道这个少年郎许是个有些背景的。但既然到了赌坊里头,背景再大,也得从赌坊的规矩。
“郎君可真是慈悲心肠。”管事鼓掌朝门内吩咐道,“快给这位郎君将路让开。”
几个大汉将路让了开,殷澈深呼一口气,刚想朝那门里去。
“公子,婢子找你许久了。”
江意的声音陡然响起,她穿过人群,走到了殷澈身边一礼。
殷澈见是江意,稍许愣了片刻,江意却含笑道:“公子愣着做什么?”
殷澈这才反应过来,懂了江意的意思,踏进了门里。江意跟在殷澈身后,也随之进了门。
刚进朱门,便是换取筹码的典当之处。大商的赌坊,一律用金叶子为筹码。金叶子可以用丹朱或钱财兑换,但金叶子只能换成丹朱。
巫用自己少量的丹朱换成金叶子,再用赢来金叶子换成丹朱,以此牟利。
但,自然不是人人皆可盈利,有人赚的瓢钵满盈,自然也有人输到倾家荡产。
价格昂贵的丹朱对于独来独往的私巫来说是一种奢侈东西。故而,为了得到更多的丹朱,许多私巫往往会来赌坊中一试运气。
私巫不必九巫地位高崇,但数量却不少,因着这些私巫,赌坊也盛行了起来。
“郎君,这是您的筹码。”美貌的侍女将殷澈的钱财换作相等价值的金叶子,装进锦袋里递上。
殷澈接过锦袋来,却没看一眼,便交到了江意手里。
江意微讶,却还是将锦袋拆开,一、二、三、四、五、六,恰好六片金叶子。
“公子将这么贵重的东西交到我手里,不担心么?”江意不由的调侃道。
“我相信你。”殷澈笃定道,视线落在江意的脸上,眼中全然是信任。
江意抿唇,又看向那侍女道:“赌朱用的金叶子,都是这个模样么?”
“基本都是这个模样……”侍女回道,随后似是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不过很多达官贵人喜欢在金叶子上刻些家徽族字。”
“如此。”江意喃喃道,“劳烦了。”
侍女有礼貌的回之一礼,目送江意和殷澈并排往前走。
这座赌坊虽不大,但有前中后三个院子,前院小赌,中院和后院,则是拥有大筹码的人去的地方。下注越多,赢得的筹码自也愈多,反之亦然。
坊中打手四处游走,维持秩序。
而在众多喧闹的院子中,有几个小间倒是格外安静,殷澈瞥了眼,便对江意低声道,“那些个隔间,是给身份尊贵的客人的?”
江意摇了摇头,回道:“若是身份尊贵客人,怎能可能将房间设置在这般喧闹的场合。若我没猜错,那应该是维持赌场秩序的巫待的地方。”
殷澈第一次来,有些不明,便又道:“既是有了打手,为何又要请巫来坐镇?”
江意不由得抿唇,殷澈的率真她并不讨厌,故而也耐心解释道:“公子忘了么?这些赌徒也有不少是巫,若是运气不好,遇上个有些本事的,却又闹事的巫,打手可对付不了。”
听了江意解释,殷澈这才明白过来,这么简单的道理,稍许深入的想一下便能明白过来。故而他有些窘迫的用手蹭了蹭鼻尖道,“原是如此。”
一个院中,有诸多赌朱的场地。
殷澈和江意随意来了一处,便见到许多人已在纷纷下了注。
江意抬眼看去,便见一人缓缓打开了三个器皿,每个器皿中都装着一种颜色的丹朱。
而在这三个器皿前从左至右,分别标着三个号。三种丹朱,六种排序方式,庄家随即将三个器皿放乱顺序,而赌客,按自己认为正确的排序下注。
一局结束,新的一局很快便开始,赌徒们敛声屏气,专注的盯着那三个不断交错的器皿。
“那便这个如何?”江意询问殷澈。
殷澈含笑点头道:“便按你的意思来。”
“不怕我输了么?”江意淡淡回道。
“既是你能给我死里逃生的运气,那么,如今一个小小的赌局,又怎么能难倒我。”殷澈语气从容,全然是胸有成竹的模样。
这般信任,教江意想起了矿中的王恒和十七。但又与他们有些不同,殷澈对她的信任,是出自他本心的纯粹。
江意不由得又弯了唇角,踮起脚尖,在殷澈的耳朵旁耳语道。
“三号。”
少女温热的呼吸扑在殷澈耳畔,他平日里未曾和什么女子有过这般近的距离,顿时便愣住了。
与他抱住江意时的情况不同,一个主动,一个被动,殷澈这才意识回来,他那日的举措有些轻浮。
“公子,可以下注了。”江意的声音传来,殷澈这才回过神来,在三号处放下六片金叶子。
江意看了看那六片金叶子,又转而看向殷澈道:“你还真是毫无顾虑。”
殷澈看着江意的唇瓣一张一合,便又笑道:“我相信你。”
又说了一遍。
而殷澈自是没有信错人。
器皿被打开,檀、赤、绾三色,自是江意说得三号对应的三种颜色顺序。
金叶子被完好的归还到殷澈手里,还翻了一倍,一共是十二片金叶子。
“对了,有件事想拜托公子。”江意忽然提及。
“但说无妨。”殷澈回道。
“待公子的金叶子足够换取原石后,多余出来的,能够匀一些给我么?”
“可以。”殷澈不假思索便答应下来。
不过这倒也是江意预料之中的事情,她知道殷澈这般温柔的人,肯定会答应下来。多多少少,她利用了殷澈的这份温柔。
十二至二十四,二十四至四十八。一来一去,江意和殷澈已有近五十片金叶子。
眼尖的赌客见殷澈二人连赢几把,也都纷纷跟着二人下注。却不想江意却就此戛然而止。
“公子,可以走了。”江意叮嘱道。
殷澈点点头,也没有片刻留恋,只将装金叶子的锦袋收进袖子里。
二人离开这处,不少赌客脸上露出失望的神情,只好自己开始下注。
“这些金叶子够换原石了么?”殷澈边走边问道。
江意摇了摇头。
“那为何?”殷澈又道。
江意却是侧过脸去看殷澈,打趣道:“公子的问题可真是一个接着一个来。”
殷澈却已不窘迫,而是大方露出笑意来:“你问过我,我对你是不是有几分好奇。但我对你并不是好奇,只是想多了解你一点。”
“既是不好奇,那为什么要了解?”倒是换江意不明了,“若是公子觉得我与常人不同才这般,只怕要失望了,我与常人没有什么不同。”
“嗯,我知道。”殷澈的笑意仍是在眼角眉梢,“你与常人没什么不同,可是这和我想了解你并没有什么关系。”
还是第一次有人对她说这样的话。
旁人知晓她的事情之后,只会觉她异于常人,而唯有眼前这个人,即便是知道了那些事,却仍将她当做常人来看。
你与常人没什么不同。
这句话回响在江意耳畔。
生平第一次被当做常人看待,她该是如何心情?
一时间,江意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应对。而在二人默默无言中,已是到了中院。中院的人比前院少了一些,但狂热的赌徒聚在一处,仍是显得分外吵闹。
“我们方才虽是正当赢下丹朱,但那些人随我们下注,接二连三赢下,总会教人起疑。”江意开口,解答了方才殷澈的问题。
殷澈点了点头,随后道:“那接下来该去哪里?”
“那里。”江意视线眺去,一个男子正在反复的摇着手中的器皿。而器皿当中,似有什么在不断碰撞,发出零零碎碎的声响。
殷澈刚往那处走了两步,便被人挡住了视线。
“这儿,下注的筹码,最低可要三十片金叶子。”先前的管事不知何时出现在二人跟前,打量着二人,一脸精明的模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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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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