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衡没有回声,似乎是在认真思考江意的话。
半个时辰后,二人便到了丹矿附近的山脉。密林丛生,此处靠近丹矿,隶属江都官府管辖,平日里自是没有什么百姓会往此处来。但一路上江意发现许多车辙和马蹄留下的印记,崔衡猜测,应当是广陵的高门大户乡绅官员组织的狩猎。
毕竟地近丹朱矿,灵气充裕,物资丰饶,山间鸟兽繁多,在此处狩猎并不奇怪。
但既然来了,江意自也不打算空手而归,她避开车辙印,从山脉另一面上了山。二人一口气上了半山腰,江意指挥崔衡下凿子,零零碎碎刨出了好几个大坑,江意的判断自不会出错,短短一上午,二人便收集了不少丹朱。
崔衡对江意寻找丹朱的能力感到万分惊诧,但想到她特殊的身份,阿妪提起她时有些微妙的态度,又让崔衡觉得,江意能做什么都不奇怪了。
收集来的丹朱江意只拿了一小部分放在寒江雪里,剩下的全都让崔衡收到了竹篓里。
她拍了拍手,对崔衡道:“收集完这些你便回去吧,这些应当够阿妪往后制巫服的了。”
崔衡愣了愣,显然没有想到江意会是这个打算。原来大老远的跑来这里收集丹朱,是为了将丹朱留给他们。
“你……”一个字卡在嘴边,分明想说些感谢的话,结果扭捏半晌愣是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就在他扭捏说不出话来时,一只花雀叽叽喳喳的飞了过来,落在了江意的肩膀上。
江意将手搭在肩膀上,花雀便从她肩上跳到了手上,在她手背上轻轻啄了几下。
“阿衡。”江意好像是第一次这样叫他,“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你先带着这些丹朱下山等我,找个地方藏好。”
不知道为何江意忽然说出这话,崔衡有些担心,但他看了看江意仍然一副自若的模样,便又张不开嘴去问她。
“那……我先下山,巫女您若是处理完事情,便来找我。”崔衡说着,又有些担心的瞥了江意几眼,小心的将竹篓同工具装好,背着下了山。
待崔衡离开后,花雀又在江意的手上扑腾着翅膀啾啾的叫了起来。江意摸了摸它的头,宽慰道:“好了好了,我知道有人往这儿来了。”
未等江意说完,远处的马蹄声由轻至重,随即越来越清晰,显然是有人往这处来了。
但江意在林中,树木丛密,那一行人自是无法骑马进来。脚步声希希寥寥的分散开来,用方才拿到的丹朱,江意施了个术,轻身跃到了树干之上。
脚步声渐渐逼近,江意隐蔽在树叶间,并不能看清来人。
“方才那只鹿去哪了?”
“我只瞧见它方才进了林子便没影了。”
几人的交谈声传来,其中一人轻啧一声又缓缓道:“若不是殷澈从中作梗,我便射中它了。”
他此言一出,身边几人纷纷附和道:“殿下箭法高超,自是不必说,若无世子在,即便是虎狼也不在话下,更别说区区几只鹿了。”
这马屁似乎没有拍到点子上,那被称作殿下的人没再回话,脚步声一前一后,又停了下来。
“殿下,这里方才似乎有人来过。”一个男声,有些沙哑,应当是有些年纪的人。
这句话传来时,江意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她的直觉向来很准,身体比她更快做出反应,她侧身想要避开,一支冰棱却穿透了繁密的树叶,插在了她的肩膀上。尚未来得及感到疼痛,方才若不是她下意识避开,如今这支冰棱,已插在她的心口。
她到底有些懈怠,丹朱之术无穷无尽,在大周那十八年,她也不过只习得皮毛。这世上自然还有许多远胜于她的人。
江意明白,这是个警告。
她将冰棱从伤口拔出来,鲜血浸透了白色的上衣。她口中念动巫咒。轻身在树枝穿梭,往树林外飞身而去。
后头并未有人追来,但江意的伤口仍在血流不止,这个丹朱之术很特别,若是寻常的术凭借她的恢复能力,她的伤口不会像这样血流不止。
而留在林中的几人并没有太过惊诧,他们没有看见江意,只是听到树叶间摩挲声骤然加大了,还以为是几只飞鸟。
“严老,方才是有什么人么?”那被称作殿下的人对身旁站着的一位被斗篷包裹的老者询问道。
那老者笑笑,拍了拍衣袖上的灰尘道:“不过是只小麻雀罢了。”
逃出树林的江意视野骤然变大,失去了绿荫的庇护,初夏的阳光有些灼人眼球,手上鲜血殷红有些刺目,手中的寒江雪通透的笔身上也沾上了斑斑血迹。
眼前色彩斑驳,江意有些晕,但耳畔又有马蹄声传来。江意警惕的退开一步,她抬起头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眼前是个熟悉的人影。
“世子?”
马蹄声戛然而止,只听见长啸一声,马上的男子也将视线眺来。在阳光下,他脸庞的轮廓好似被镀上一层金辉,他唇角衔着温软的笑意,他看着她的神情,像是重重阴霾里,穿云破雾来的光。
算上已有一年余未见,又是在这般巧合下见面,二人面面相觑,没说一个字。只是可惜的是江意戴着面具,殷澈自然见不到她脸上有趣的神情。
不过这样的惊诧仅仅维持了片刻,殷澈便下马来。
“你怎么会在这?”殷澈不解,此处是丹矿附近,虽不像丹矿那般有重兵把守,但平日里不会有人随意进出。
江意无奈一笑道:“说来话长。”
不过江意没有料到的是,就在她话音刚落之时,殷澈却忽的站至她跟前,未等江意有什么反应,殷澈就伸手将她抱了起来。
两脚踏空,江意有些错愕,下意识想抓住殷澈但衣领,但想到自己手上的血,到底没有伸出手去。
“怎么每次见你,你都会受伤?”他的眉毛微微皱着,虽是疑问的语气,样子看起来却不怎么开心。
江意刚想说什么,却被他的手指按住了嘴唇。他的手指温温热热,江意愣了愣,看向殷澈。
“不必说,你先随我走,你的伤口需要处理。”他的声音低低的,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果断。
殷澈的怀抱温暖,肩上不断失血而带来的冷意似乎都消散了许多。江意被殷澈抱上了马,尔后殷澈自己也翻身上马。
他的样子与先前相较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整个人看起来沉稳了许多。马背上有些颠簸,江意坐在殷澈前面,背后是他的胸膛。江意的伤口还在汩汩流血,殷澈一只手帮她摁着伤口,一只手则握着缰绳。
她想殷澈应该是想将她带到哪去。
“不必。”江意不假思索便道,“世子眼下处境应当有些微妙,若是带我回去被人瞧见,落下什么口舌便不好了。”
她知道他的立场,也清楚自己如今所处的位置。眼下这场狩猎,世子应当同一些达官贵人在一处,殷澈不愿来,却不得不来,这是他身为端王世子的无可奈何。
“比起你自己,你更担心我么?”殷澈的声音似乎带了点笑意,男子的嗓音,爽朗又低沉,入了耳中,总教人觉得心痒。
江意并不觉得这是‘更’担心的问题,她只觉得,这应该是眼下她所得出的最好的结论。虽是这次的伤有些特殊,但她觉得并不致命。于常人而言,就像是被菜刀划出的小伤口不断流血罢了。
而被天章阁视为眼中钉,甚至先前对他痛下杀手,江意觉得,殷澈的事情才是眼前应当考虑的。
“不是。”故而她开口说道,“世子眼下的日子应该有些难熬,而眼下这个时候,我不觉得你能够帮上我什么。”
她不说谎,对旁人说话也从来清楚直白,即便是对殷澈也是如此。但殷澈早已知道她是个什么性子,便也只是笑了笑道:“我的确帮不上你什么,可我也没法对你置之不理。”
好像,之前也是这样。初遇的时候,他明明已经身受重伤,自身难保,却还是义无反顾的出手救了她。
心头有些莫名的情绪,江意说不出来那是什么样的感觉,但她明白,殷澈是不同的。
在他眼中的自己不是个怪物,也不特殊,教人恐惧,她只是江意而已。
“你很喜欢它?”殷澈忽然开口,将话题引向了别的方向。
“什么?”这个话题转的忽然。
“寒江雪。”殷澈的视线落在江意手上的寒江雪上,或许连江意自己都没意识到,她手中正紧紧握着寒江雪,江意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自也瞧见了自己的动作。
她愣了愣,张口道:“我的确很喜欢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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