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玉真的爱他吗?只爱他、最爱他,像他爱她一样地爱他吗?
整整一晚,林徐满脑子盘桓的尽是这个问题。直到天光大亮,躺在身边的爱人发出一声不情愿的嘤咛,他这才想起昨晚竟忘了拉窗帘。
“太刺眼了。”申玉翻了个身,拉起被子盖过头顶,将自己彻底埋了进去。
柔软的羽绒被宽大而蓬松,好似一片起伏的海,吞没了申玉的身形。林徐拉好窗帘回头看时,竟分辨不出爱人的存在。
这就是她自幼习惯的拥有。林徐来到厨房为她煎牛排时,不自主回忆起他小时候那张铺着毛巾被的稻草床。毛巾被已经很旧了,破着些大大小小的洞,几根线头从洞口伸出扭曲的触角,被他一把揪住,扯出一根长长的线。
当然,更多的时候,他还是更爱拽身下的稻草玩,一根又一根,无聊地为它们打着结。
这就是他的童年,贫瘠而又苍白,像他的人生。
他和申玉是不同世界的人。
林徐叹了口气,撒了点胡椒到滋滋冒油的牛排上,将它盛好装盘。
申玉开始慢吞吞地起床了。她边刷牙边漫步到餐厅,看了眼林徐手中的牛排,什么都没说,简单收拾好后就出门去了。高高扎起的长马尾在她脑后欢快地摇摆,林徐却知道她的心情并不如它般美丽。
她从来只吃一分熟的牛排的,他竟然忘了。
林徐感到一阵懊悔。都怪他神游太过,害她没了吃早饭的心情。他怎么能让她空着肚子去上班呢?他对着那盘牛排自责不已。
片刻后,他接到了母亲打来的电话。
电话里,他的母亲以激动的语气叽叽喳喳地向他表达了她对继子归来的欣喜。林徐淡淡地应着,没有告诉她她引以为傲的“儿子”赵城阳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回来了。
她总是这样天真,也不知为了哪个人。
母亲不满他敷衍的态度,埋怨说:“阿徐,你们可是兄弟。瞧你什么态度,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两家有仇呢。快去给人家发个问候,闲了再一起吃顿饭,你赵叔知道了一定开心。”
“嗯,早问候过了。”林徐说着,再也忍耐不了地摁下了挂断。
他天真的母亲永远不会知道,赵城阳的彬彬有礼的人皮底下究竟藏着怎样的恶魔。她只会责怪自己的儿子,责怪他不够努力,不够优秀,不求上进,责怪他没有活成她想要的出类拔萃的样子——像赵城阳一般。
他明白,赵城阳才是他母亲理想中的儿子模样,虽是继子,却同样令她骄傲。因着这份荣光,她已将一颗慈心转移到了继子身上,看他这个亲生儿子便愈加厌烦。
赵城阳从小便懂得如何讨人欢心,特别是,如何讨女人欢心。他在这上面已经吃过太多的亏。
他的母亲不可能想到,会当面乖巧地叫她“阿姨”的赵城阳,其实从来都不曾看得起她,甚至,连一丝尊重也没有。有时候看着母亲卑微讨好继子的模样,他都替她感到可悲。一定要这样不可吗?
赵城阳是不会领情的啊。
可母亲似乎总认为只要姿态够低,终有一日会唤醒别人的良知,从而对她有愧,对她友好。这便是她对待世界的态度,他无力改变,只想逃离。
一口口慢吞吞吃掉早已冷掉的牛排后,他计划起新一天的安排。
傍晚的时候,母亲又打电话过来,要求他务必回家团聚。他无奈,只能驱车赶回那个所谓的家。不一会儿,赵城阳也来了,还意外地带来了他的爱人。
“阿玉?”林徐瞬间怔住,想不到他们居然会联袂而来。
“听城阳说今天咱家有聚餐,就顺带让他把我也捎来了。”申玉笑眯眯地冲他们打着招呼:“阿姨好啊,不介意我不请自来吧。”
徐妈妈连忙说:“哎呀呀,瞧这话说的,我高兴还来不及。”
她热情地上前请她们落座,亲自忙前忙后地招待着,喜不自胜。
不知是高兴过头疏忽了还是怎地,申玉的座位又一次被安排在了赵城阳旁边,离林徐恨不得有百丈远,两人之间隔着一道长桌,连脚尖都碰不到彼此,偏生还没有人察觉到不妥,一个比一个笑得灿烂。林徐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饭桌上,徐妈妈的目光一刻也不曾离开过申玉,越看越是欣慰,越看越是喜欢。一抬眼瞥见她身边的赵城阳,更加高兴了:“这么看还真是男才女貌,般配得紧。”
说着又看了一眼坐在二人对面的林徐,叹息一声:“可惜呀,唉。便宜阿徐了。”
赵爸爸刚夹起一筷子鲍鱼,听见这话便说:“说的什么话,我看阿徐和小申也是般配的很嘛。你呀,别看到个好的就一心想往阳阳碗里扒拉,太偏爱他啦。好歹阿徐是你亲生儿子,也多关心关心他嘛。”
他佯怒地瞅着妻子,面上的笑却怎么也止不住。
徐妈妈知道他分明爱听,于是更加卖力:“哎哟,我才替阳阳考虑多少,不过是实话实说嘛。阳阳随爸,生得好,和小申一块往那一站就是养眼,就是比和我家阿徐看着般配。你这人真是,还不让人说句话了,我可是有眼睛的,再怎样也不能帮亲不帮理。”
见他钟意鲍鱼的口味,她眼疾手快地又替他夹了一只。见男人吃的香甜,她自己也高兴极了。
“行行,说不过你。”赵爸爸笑得眼都不见了,只觉得今天的饭菜分外可口:“看来以后还是得让阿徐常回来坐坐,他一来,连饭都有滋味了。”
“哎哟,可别再抬举他了,又该飘得找不着北了。”徐妈妈也跟着笑,心满意足的模样。
林徐低头沉默地听着,一言不发。
从一开始就是这样,自他十岁跟随母亲进入这个家开始,类似的话就没有停过。他是衬托赵城阳的绿叶,被他们明捧暗贬带刺的话语扎得遍体鳞伤。
姓赵的这样也就罢了,可是母亲,他的母亲,为何也总迫不及待地做伤害他的帮凶呢?
他下意识地看向申玉,他的爱人,想从她脸上找出同情抑或愤懑的情绪,可惜没有,她的笑容和他们一样灿烂,她的目光也和他们一样,并未放到他的身上。
林徐忽的感到一阵委屈,鼻子一酸,眼眶慢慢湿润起来。
“你们慢慢吃,我去趟洗手间。”他趁眼泪掉落之前匆忙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餐桌。
“哎——”徐妈妈阻拦不及,丧气地抱怨:“真是懒人屎尿多,好不容易回家一趟,还这么多事。算了,不管他,咱们用咱们的。”
她又恢复了神采,言笑间的姿态却更加谦卑。
这一餐,林徐没有再回来。
饭毕,他牵起犹自兴奋的申玉的手,带她踏出了这个令他倍感压抑的地方,而他的母亲还在他们身后喋喋不休地叮嘱着:“以后记得常来啊,小申。”
“好的阿姨,我得空就来。”申玉甜笑着回头,冲出门为她送行的一家人摆手。
待坐回驾驶位,关上车门,林徐终于可以说:“好了,现在就剩我俩了,不用再惺惺假笑了。”
“啊?”申玉显得有点懵:“你在说什么啊,我是真的很开心啊,阿姨她对我蛮好的。”
林徐想不到她会这样说,也愣了:“你开心?不是,你没感觉到他们是怎么对我的吗?我连饭都吃不下去。”
她却说,她开心,林徐感到有些受伤。
他望着一尺之隔的爱人,心头百感交集,说不出什么滋味。
申玉奇怪地看着他:“什么怎么对你啊?我没觉得有哪里不妥啊,反倒是你,吃到一半忽然就走了,好没礼貌。”
林徐深吸口气,抓紧了方向盘:“你难道不觉得他们一直在捧一踩一吗?靠打压我,来凸显赵城阳。”
他的语气因为愤怒而不自觉地加重。
申玉总算有点明白了,想了想,说:“可……谁家不是这样呢?我爸妈也经常损我啊,说我不如亲戚家小孩啥的,这都很正常呀,是你太敏感了,宝宝。”
“不一样的。”林徐痛苦地说:“根本不是一回事。我妈她和你爸妈根本不一样,她——”
申玉无法再理解了,咕哝了一句:“反正,我觉得阿姨还挺喜欢我的。”
“她喜欢的是你么,她是喜欢你的钱!”林徐恨道:“没见她看到你眼睛都放光了么,但凡你穷一点,她都不会这么热情。她对你才没有真心。”
“无所谓啊,反正我周围的人不都是因为我有钱才对我好的。”申玉想伸脚踢一踢林徐,却被座椅挡住,无奈作罢,“你还说呢,你不也一样,我没钱你会喜欢我?”
“这怎么能一样,我对你是真心的。”林徐实在受伤了。
“知道啦,开车吧。”
太多人对她说过这话了,申玉并未放在心上。想到林徐这几天的疑神疑鬼,她抬起头,颇有些担忧地提醒:“回去再吃点药吧宝宝,你可能是病发作了,自己没有察觉到。”
这个病就是这样,会认为都是身边人的错,她懂,她不怪他。
林徐十指因发力而颤抖,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地启动引擎,“轰”的一声跑出去老远。
“哎呀,你干嘛?!”申玉当即怒视他,不理解他为何突然发起了神经。
林徐逐渐降低车速,依旧沉默着。
一路上,他想了很多。到家的那刻,他拉住申玉说:“宝宝,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么,因为赵城阳。我告诉你。”
他下定了毕生的决心才有毅力掏出手机,将那段视频点开送到申玉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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