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袁老见惯人情世故,粗粝的嗓音里充满时间的味道。
阎惑:“我是柏医生的——收留的人,我从前是个黑户,柏医生给了我新的身份。”他最终还是没说弟弟这两个字。
“收留……”袁老喃喃自语,“这倒像是这孩子会做出来的事儿。”
“所以,为什么会害了柏医生?”阎惑问。
袁老坐在轮椅上,可气势半点不输于阎惑,“这件事儿,”他深深叹了口气,“谁也不能说。”
“我只能告诉你,柏隐拿不起手术刀做不了手术是有原因的。”袁老双眼满是痛惜,“他现在是强撑着,但这会对他的精神造成很大的刺激。”
“刺激?”阎惑,“什么刺激?”
阎惑话一句跟着一句,听起来竟然有种咄咄逼人的感觉,袁沃野想出口打断,袁老却先一步开口。
“心悸、胃痛头痛,”老者缓缓道,“可这还不是主要的。”
“以我对柏隐的了解,他越想变得‘正常’,越是适得其反,现如今遭受了这种刺激,怕是连做个医生都难了。”
“我本意是想让他去宁川休养的,谁知道他们竟然没经过我的同意就把柏隐带来了。”袁老声音哽咽,他抬手捂住了双眼,“说到底,还是我的错。”
这回,袁沃野没有出声安慰劝说,她愣住了,柏隐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柏隐当不成医生了?阎惑没见过柏隐表露出什么喜好,但他总觉得,柏隐是很喜欢这个职业的。
“既然如此,袁老为什么不让他们放人?”阎惑握紧双拳,“李处长以势压人,治好了有能怎样?”
袁老看了一眼义愤填膺的阎惑,缓缓摇头,“这是柏隐的选择。”
“这也是医生的职责。”
阎惑怔住,他突然想起,是柏隐主动回到那辆车上的,他大可用自己拿不起手术刀推脱掉这个不情之请,可他还是来了。
恒久锁着的书房,错位的记忆,以及那个被摔坏的电疗设备。一切都有了答案。
阎惑不小心看到了柏隐心中的一角,然后对方就像应激的猫一样,拼了命的把阎惑往外推。
袁沃野忽然闻到了一股幽暗的香味,是薰衣草的味道。
“会好的。”阎惑突然开口。
“嗯?”袁老。
“柏隐很好,他以后也会好的。”阎惑又说了一遍。
袁老看着这个年轻的小伙子,语气坚定。跳动了几十年的心脏像是回到了年少,袁老安慰似的笑了,“嗯,会的。”
Alpha的信息素对于Alpha来说,是天敌,是要对抗的东西,对Omega来说,是致幻剂,是能让人着迷上瘾的东西。阎惑着意摒弃身上的攻击性,兽性,压抑着自己,从未释放过自己的信息素,可在这个世界,他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控。
他就像个,不,就是个毛头小子,面对柏隐毫无招架之力。
他从见到柏隐的第一眼起,就仿佛似曾相识。
柏隐垂眼为他疗伤,那他——他的信息素是否能成为柏隐的药?
没有抑制剂,没有Omega的回应,他的释放是很危险的。可他不在意。
手术室外的警戒灯变成了绿色,众人忙拥围了上去。
李处长的安慰以及主刀成思博是众人的焦点,谢明空红唇启,开口质问,成思博竟然也不卑不亢。
来回间,火药味又起来了。
阎惑冷眼旁观,觉着这位谢夫人也不是很想让她的丈夫醒来。
柏隐慢慢从手术室出来,他脱下专用手套,把口罩摘下,扔进了医疗垃圾桶,他躲着众人,走到没人的地方。他伸手擦去额上的汗,只觉得眼前恍惚,单薄的背贴靠着墙壁,整个人将要滑下去。
柏隐有些累,便任由自己滑落。
“哥。”柏隐耳边忽然响起阎惑的声音。
阎惑接住了滑落的柏隐,柏隐并没有落空。阎惑半跪着,好让柏隐靠在自己肩头,不至于歪倒在地上。
“谁让你来了?”柏隐开口,依旧那么冷。
阎惑笑了,“是我非要来。”阎惑大着胆子,抱住了柏隐。
柏隐忍住刚过去的几个小时里带给他的恶心,声音也有些颤抖,“放开。”
“不放。”
“……”
“你脖子上,”柏隐眨了眨眼,“什么味?”
薰衣草的味道太浓郁了,浓郁的呛人。
阎惑没回答。
头好像不那么痛了。
可柏隐的心脏好像快要被挤爆了,鲜血已经在他体内炸开,喷到了隔膜上,肺叶上,柏隐隐约生出错觉,那血会穿透他的胸膛,溅在阎惑身上。
“别动。”阎惑抱紧柏隐,“话说我都快把自己腌入味儿了,你以后要是头疼还是别的地方疼,你就闻闻我,闻一会儿就好了。”
“那还要医生干什么?”柏隐问,“你被那些赤脚郎中给骗了吧。”
“我就是被骗了,”阎惑委屈道,“那你就不能骗骗我吗?权当做是安慰”
柏隐在阎惑看不到的地方,笑着摇摇头,幅度不大,他想应该没人知晓。
……
袁沃野双手握在轮椅把手上,关节泛白,她多想上去问个一清二楚。她咬住嫣红的嘴唇,差点咬出了血。
袁老头也没回,他伸出褶皱的手,拍了拍身后的袁沃野,“去吧。”
袁沃野深吸了一口气,沉重地走向那两人。
“柏隐。”
阎惑的手一顿,他下意识把柏隐拦在身后,眼里充满戒备,“你要干什么?”
“柏——隐。”袁沃野哼笑,居高临下,“你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柏隐推开阎惑,不容拒绝的。
“我,没什么好说的。”
袁沃野压下满腔怒火,指着阎惑,“他跟你很熟?”
“没有。”柏隐否认。
袁沃野刚刚听的分明,她笑道:“你从前跟尚维之也很要好。”
“你带着他学习,报告,做实验,就跟亲弟弟一样。”
袁沃野说着,脸上露出温柔的表情,尚维之是她的爱人。
“可是,他死了。”袁沃野红了眼眶。
“抱歉。”柏隐想站起来,但他发现,他面对这些人的时候,他永远都站不起来。
袁沃野用双手拇指抹去了泪水,她吐了口气,缓了一会儿,转过头来,“我说这话不是想怪你,我知道,你肯定也很痛苦。”
“但我就想知道一件事儿,尚维之还有他们,到底是怎么死的!”袁沃野压低嗓音,几乎是吼出来的。
柏隐摇头,“我不知道。”
“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跟我说?”
“不是不想,是不能。”柏隐露出痛苦的神色。
“连我也不能?”
“不能。”柏隐依旧摇头,“但沃野,我肯定会给你,还有他们的家人一个交代的。”
“是啊,”袁沃野的泪已经干了,“毕竟是你把他们带出去的,可活着的,只有你一个。”
袁沃野走了,背影孤独。
她和他的同窗几乎都死在了奥非与南沙联盟的战场上,但杀死他们的凶手至今逍遥法外,这对活着的人来说未尝不是一种惩罚。袁沃野怨恨,她的恨无处发泄,于是都留给了柏隐,可细想,她恨的好像也不是柏隐这个人,而是恨她一无所知,与真相相隔千里。
柏隐静默地看着袁沃野的背影。
“阎惑。”柏隐突然开口,“你杀人了。”
阎惑的脸色也冷了下来,神色委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几乎好像是他的本能。
“你的枪呢?”
“我收起来了。”
“扔了。”
“为什么?我要保护你。刚刚要不是我开枪,你就死了!”
“阎惑!平时你装傻充愣没关系,但你现在连枪都有,你知道联盟对枪支的管控有多严格吗?”柏隐激动道,连带着牵引出了他的头痛,“要不是我替你——你要是想死别连累我!”
柏隐扶额,怒看着阎惑。
“替我什么?”
柏隐知道自己说漏了嘴,闭口不再言语,可头却是越来越疼。
阎惑伸手怕攀上柏隐的肩膀,满脸担忧,“你头还疼吗?”
“你没听到我跟沃野的对话吗?”
“你要是还疼,就靠着我,轻松一点。”
“我确实眼睁睁看着那群人死了,某种程度上,我跟你一样,都是杀人犯,”柏隐,“不,我比你还恶劣。”
“哥。”
“你离我远点。”
*
阎惑想成为柏隐的药,但半道崩殂,一回到宁川,柏隐就把阎惑所有的行李打包扔到了门外,就连门禁系统也删除了阎惑的信息。
阎惑本以为这次柏隐会再一次收留他,可柏隐没有,反而异常积极,致力于把阎惑送走。他想不明白,于是便在柏隐家门外等了好久,期望能有一个解释。
阎惑身体抗造,硬是在柏隐门外待了一天一夜,惹得邻居家阿姨来围观不说,还差点把警察招来了。
“我说过了,”柏隐打开门缝隙里露出半张苍白的脸,他皱眉,“离我远点,你是听不懂吗?”
“哥,我好冷,”阎惑手都快搓出火星子了,他的脸藏在哈气里,见柏隐开门,侧着身子就往门内挤,“你就让我进去吧。”
“阎惑,你脑子有病吧。”
阎惑动作一顿,停下来看柏隐。
“你有幻想倾向你知道吗?”柏隐毫不留情,“我真的忍你很久了。”
阎惑:“哥,你说什么呢?”
“你不是最清楚我的状况吗?”
“我是Alpha,你是知道的啊!”
“我是为了安慰你,”柏隐面若冰霜,“谁知道你还真信了。”
最终,阎惑也走了,走的干脆。
门后的柏隐轻嘲,没什么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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