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敢情在这儿等着他呢。
说实话,拍戏真是让时泓头大,从前他事业如日中天时,一度膨胀地认为自己没什么学不会的,直到现在才终于认输,相信上帝给人开门的同时,一定会在犄角旮旯再关扇窗户。
演戏就是那扇密不透风的小窗户。
可抵触情绪,远没有即将跟大美人对戏的期待来得多。
——沈靥不愧是顶流,走到哪儿都一大堆助理、演职人员围着,他不想搭理的人,近身都难。
时总看得见摸不着,心里跟猫抓似的痒痒,这次终于有机会了!
俗话说,高端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形式出现。从夜戏开始布景,时总就故意摆出勉强的样子,惹得DP老师都劝他:“别紧张,我已经嘱咐摄影助理照看你。”
有人安慰也有人说风凉话,陈羽书高声说:“别人加戏高兴还来不及,他得了便宜还卖乖,装什么啊?”
其实晚上没有他的戏份,陈羽书是听说时泓被加了戏,气不过闻风而来的。
自打时总兼任“剧情顾问”,就以公谋私,把陈羽书的事业线戏份给删得七七八八,还真兑现了当初那句让他“没戏可拍”的狠话。
偏偏吕导演也嫌弃陈羽书演技不行,他同意他俩进组,完全是看在资方淡水湖影业的面子上。现在好了,时泓也是陈家人!他们兄弟俩内斗,他一个外人能说什么?装聋作哑,乐见其成就好!
而时泓现在心情好,根本懒得搭理陈羽书的酸言酸语,只见缝插针地找沈靥刷存在感:“你说怎么突然就加戏了呢,我紧张得晚饭都没怎么吃。”
“大制作是这样的,节奏比较快。”沈靥见左右无人,又补了一句,“你当初挤破头进这个剧组,都没做功课吗?”
“……”
时泓:“功课也不如人脉,还要感谢你帮我加戏。”
“不客气。”沈靥已经不意外某人能一眼看透事情本质的机敏,笑道,“毕竟,加了戏也不能保证播出。”
尤其是一些弱智桥段,剧情古早,台词羞耻,多适合折磨完人再“一剪没”。
时总懒懒道:“播不播无所谓,我还是领你的情,小靥子。”
听到这个称呼,沈靥笑容一僵:“你叫我什么?”
时泓:“你粉丝不是这么叫么?”
沈靥:“。”
那是黑粉,而且他们的正确叫法是“小靥靥”。——沿用自小时候父亲带他上节目时的称呼。三四岁这么叫是挺可爱的,但现在他都22了,再叫“小靥靥”就是嘲讽。
沈靥想纠正,但看着时泓那含笑戏谑的眸子,忽然明白过来:这家伙是故意的。
故意报复。
看来他真的挨骂挨怕了。
现在只要时泓不高兴,沈靥就高兴。他微笑道:“别怕NG,顶多就是挨骂,加油!”
时泓姿态松散:“嗯,不怕。能跟你合作,我开心还来不及。”
然而真站在聚光灯下,时总就没那么潇洒了,有些僵硬地念台词:“见你的金面可真不容易,好大的架子。”
相较之下,沈靥是天生的艺术家,即便这样敷衍的桥段,也能瞬间代入角色,一个动作、一个眼神都是戏,让人觉得他就是年轻英俊的投资部总经理。跟他念台词也有种开协调会的感觉。
尝试两次之后,时泓竟也跟着入了戏,很自然地顺着他的思路提出意见:“你们投资部看好的那块地,乙方号称已经在十年前通过协议转让的方式获得,但国土资源部早就改了新规,政府划拨的土地,土地变性必须走招拍挂程序。它手续不全,是巨大的风险。”
沈靥:?
众工作人员:?
他怎么随便改词儿?
不过,这段临时加的“冲突”剧情,经他这么一改,居然变得合理不少,原本这段像是“为了吵架而吵架”,导演组都觉得这场戏最后多半留不下,只是碍于巨星大咖的面子,谁也不说破,没想到时泓随口加的戏,竟这么严丝合缝。
执行导演纠结片刻,没有喊咔。
沈靥虽然不懂国土资源部的新规,但很懂得怎么接戏:“你只是故意找馨儿(女主)的麻烦。”
这句话倒是成功让时总想起台词,终于按着台本说:“呵呵,你在教我做事。”
众人:……
好古早好羞耻的台词!
跟之前高端大气的写实路数完全俩风格啊!
大家脸色都有些古怪,只有陈羽书幸灾乐祸:活该!就算加了戏,你也在表演尴尬的霸道总裁,红不了的!
时总本人倒对台词没什么意见,反而因为这次拍了这么久没被喊卡而信心大增。
当然最爽的还是,可以光明正大地跟大美人说话。
要是没那么多摄像头、几十号工作人员,以及举着巨大话筒杵在他俩身边录制同期声的话筒员就好了。这些“电灯泡”比灯光组那12万流明的夜用ARRI SkyPanel灯都亮。
时总尽量无视他们,沉浸欣赏沈靥的俊脸,沈靥在镜头前的职业素养没得说,也回望着他。
光明正大地四目相对。
时泓的瞳眸在夜灯下格外灼烫明亮,唇角勾起戏谑的弧度:“长得漂亮又怎么样,不过是取悦我的手段罢了。”
“咔!!!”导演终于喊了停,“台词不对!”
然而这次虽然还是因为时泓停机,执行导演却没骂他,反而很可惜地说:“这条很好啊,就是最后一句,你少了主语,是‘她打扮得漂亮又怎么样’。差了几个字,意思谬之千里,拍出来好像你想得到的不是女主,而是沈老师一样。”
时泓悄悄地朝沈靥眨了下眼。
沈靥面无表情,不知看到了没有。
时总讨了个没趣,摸摸鼻子,主动说:“都是我不好,再来一条吧。”
此后,时泓又因为站位问题NG好几次,最后一句台词总是讲错,且回回都对着沈靥夸漂亮,直到那位暴脾气导演终于忍无可忍,时总才收了神通,说出正确的对白。
这么折腾下来,一段戏反复拍了十几条,收工时已经快到凌晨。
其实对演职人员来说,通宵拍夜戏是常有的事情,但时总是位大气的老板,惯会收买人心。
他站出来跟大伙宣布:“实在不好意思,因为我的问题,耽搁大家这么久,今天夜宵我请。”
没一会儿,场务就抬着泡沫箱过来,给大家分发。
夜宵这么快,众人都以为菜色也就是附近的糊饼、炸小河虾,最多不过烤串。毕竟影视城在远郊,附近全是农家乐,最高级的食材是平谷大桃。
没想到一掀开剧组的泡沫保温食盒盖子,就看到一排精美的包装,灯光助理惊呼:“丽思卡尔顿的外带!哇哦!泓哥大手笔!”
“最近一家丽思卡尔顿也离这儿四五十公里吧?怎么送过来的?!”
.
夜幕下的影视城灯火零星,收工后大家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打牙祭,没什么比辛苦工作后的一顿夜宵更治愈,陈羽书耳畔充斥着他们对食物和请客者的赞美,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明明自己才应该是更受欢迎的那个,怎么一夜之间都变了?他很恨地扬起脖子寻找时泓。
时总早没了踪影。他亲自挑出一份夜宵,殷勤地追上沈靥:“第一次NG时下的单,时间计算得差不多吧?”
沈靥:“……”
因为时泓挨骂而生出的一点快乐,此刻也荡然无存。沈靥面无表情道:“你故意NG的?”
“不全是,我真找不到机位。”时泓很绅士地替他撕开包装盒,“尝尝这个,他家马卡龙不错,你爱吃甜的吗?”
沈靥没接。
“哦,不爱吃甜。”时泓一点不恼,耐心地开另一个包装。
他们俩在远离人群的角落,光源只有建筑上的黄色射灯,时泓整个人都被笼进琥珀色里,由于拍摄时长太久,他脑袋上的发胶已经不那么牢固,有一撮刘海垂下来,落在光洁的额头上,优越的五官轮廓被光影描摹,垂眸的样子,姿态松散,像文艺电影里不羁的浪荡子。
平心而论,沈靥无法否认浪子的吸引力,但更厌恶这种人。
时泓又挑出一块:“咸芝士的,尝尝?”
沈靥仍旧没给面子,却问:“你怎么懂那么多金融知识?好像真管理过企业似的。”
“我是富二代嘛。”
“可陈羽书就不懂这些。”
“那怎么一样,他又不是亲生的。”
“……”
听出时泓在敷衍他,沈靥呵呵道:“看来豪门的八卦也不可靠。”
时泓:“比如?”
沈靥:“传闻说你在家不受宠,嫉妒心强,处处学弟弟,又学得四不像。因为出来做明星,还被断了零花钱。”
“……”
传闻哪儿哪儿都不真,这人才不是什么狭隘的学人精。相反,他情商高,见识广,敏锐博学,年纪轻轻却有种阅历深厚的感觉,跟他对戏,好像真在和一位行业大佬做生意、斗智斗勇,让人感到酣畅淋漓,沈靥好久没拍戏拍得这么痛快过了。
对于演员来说,对手给予的刺激和反应是非常重要的,好的对手,能激发沈靥的胜负欲,越想在演技上压倒对方,越能产生激烈的化学反应,呈现精彩的对决。
但沈靥才不夸他,只说:“你应该挺受宠的。”又冲他手里的小蛋糕挑了下眉:“零花钱也不少。……蛮会买,他们都承你的情。”
时泓:“。”
其实他忘了自己是个穷光蛋,还好余额勉强够付款,不然就丢大人了。
更不受宠,处境差极了。
但这些有损形象的苦水,万万不能跟心仪的男神倾吐。时泓干脆自己吃了那块小蛋糕,哼道:“你又不承我的情。请你吃点心都机会就这么一次,也不给面子。”
沈靥:“怎么说?”
时泓恨恨地咀嚼两下:“以后不愿意再跟我搭戏了吧?我知道,你烦我。”
沈靥相当自律,为了上镜好看,常年吃健身餐,早把味觉退化了。
可不知怎么,看到难得挫败的时泓,脸颊一鼓一鼓的,唇上还沾着一点奶油,他竟然破天荒有点馋,无意识地滚了下喉结。
沈靥:“谁说的?”
时泓感觉手里一空,剩下的一块点心被拿走。
“大少爷财大气粗,NG就要请客。”沈靥嘲讽道,“可惜连机位都找不准,以后不是得经常请我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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