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维持着眼睛盯住地板的动作，像是凝固成了一座雕塑。

夏殊异眼神里的情绪深了一层，更加笃定的开口：

“你想再见她们一面，对吗？”

在漫长的静止中，鲁纳尔最终抬起头，眼角挂着泪：

“我，我不知道，不知道……”

谢歧&徐之：“……”不是，就，这么，哭了？

在两人还处在见世面的叹为观止阶段时，季昇已经快步上前，搂住夏殊异的腰把人往后一拉，贴着耳朵道：

“你用了共情？”

S级异端里跨阶使用异能的风险，早上已经强调过一遍，没想到夏殊异是真的连半天听话都做不到。

夏殊异先是点了下头，然后紧接着在季昇生气之前开口：

“祂有问题。”

他握了下季昇环在自己腰间的手，安抚道：

“我没事，你先别急，等会儿解释。”

接着把手指扯开，又俯下身，对着地上的鲁纳尔伸出手：

“相信我，好吗？”

阳光璀璨的天气，给青年的栗棕色发梢镀上一层枫糖般的色泽，显得更为柔顺。

连带着神情都显得亲切而真挚了很多。

鲁纳尔眼角的泪滑了下来，双手捧着脸，竟然大哭了起来。

徐之：“……会长，所以你当时是看重了他的这种能力，才决定和他组队？我还以为你只是单纯看上了他的脸。”

谢歧：“……你把你会长想的也太不正经了。”

“是你自己说过的，你对长得好看的人具有天然的好感。”

“那只是浅层次的好感。”

“那什么是深层次的好感。”

谢歧轻咳两声，转移话题：

“不过我最开始见到他的时候，也没这么离谱。”

说几句话就把异端存在惹哭了，这着实有些恐怖。

谢歧想起【七宗罪】结束后收到的一些报告，眼神沉了一些。

等到夏殊异把大哭的鲁纳尔安置好，让他自行冷静一会儿，转身朝这边走来的时候，谢歧饱含深意的视线毫不掩饰地投射过去。

夏殊异也没有回避，只是在快到两人面前时，抢先开口：

“他的等级不对劲。”

“他不是……原生的异端存在。”

谢歧&徐之：“！”

……

四人围着桌子坐了一圈。

鲁纳尔还在一旁冷静，几人在消化刚刚得知的信息。

“你的治愈异能对祂使用后，你状态正常，所以祂的等级并没有高于你。”

“估测为A级，所以不是S级异端的原生产物。”

“有妻子女儿，而且还不是酒神镇里的存在。”

徐之冷酷总结：

“祂是被同化了的异能者。”

虽然早就已经知晓喜剧值归零，会面临被同化的结局。

但是真正见到曾经鲜活的个体被同化为丧失自我的存在，还是很具有冲击力。

谢歧看着桌子另一边的夏殊异：

“我不怀疑你的分析，不过，关于祂的妻子和女儿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鲁纳尔并不属于【人间喜剧】，信息资料无法通过查阅提前获知，而夏殊异在来之前也没有提及这一方面。

更像是在制止他们上前后的沉默中，临时得知这一点。

夏殊异还没回应，季昇先开了口：

“谢会长，有些事情，或许没必要弄得透彻。”

谢歧的目光转到季昇身上，似笑非笑：

“我以为凭季队长的身份，会很赞成合作中开诚布公。”

“开诚布公的前提是双方对等。”季昇面不改色，“A级和S级本身就存在实力差异，有所保留，也很好谅解，不是吗？”

夏殊异猜测到，曹哥三人回去后，上报给【尸路】公会的内容绝对不少，谢歧肯定隐隐有所猜测。

此时谢歧也没再追问，只是又给了夏殊异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啧，其他不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把异端惹哭的异能者。”

“就凭这个，真要论起来，可能真不一定是谁需要有所保留。”

夏殊异看他：

“我以为依谢会长的性子，对自己应该绝对自信？”

谢歧耸肩：

‘我不是在担心我自己，是怕我们单纯的小之一不留神被套路了。’

夏殊异&季昇：“……”

徐之：“……会长，虽然很高兴你担心我，但是我自己都感觉，单纯这个词和我搭不上边。”

夏殊异轻咳两下，把话题拉回正规：

“总之，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原定计划里出现了一点意外。”

他一顿，

“不过，也未必是坏事。”

“所以赛提斯和诺尔那边，还是要去？”徐之确认道。

“当然。不过，可以考虑换种方式。”

夏殊异接下来的话让众人一惊：

“我知晓了提高喜剧值的方法。”

“【人间喜剧】判定喜剧值提高的方法其实很简单，归根结底是两个字，‘意外’。”

“只要剧情和原定剧情发生较大偏差，不管是过度失望，还是超出预期，都可以被视为喜剧的成功演绎。按照偏差程度，来确定具体加分多少。”

“听起来不难。”徐之总结。

“是的，不难，但是在播报下，大部分都会按照播报要求行动，S级异端里，也大多束手束脚，生怕多余的行动触发死亡条件。”

“而真正获得喜剧值，又确实很有可能因为剧情偏差，而面临死亡。这样的设计下，要想攒够一个逃离这里的数值，很难。”

夏殊异说着，看向一旁的鲁纳尔。

鲁纳尔的情绪已经渐渐平静了下来，不过眼神里充满了无助和茫然。

夏殊异能窥知到，情绪背后，妻子女儿两个词语。

但是也仅止于此。

那句“我不知道”让夏殊异基本确认了，同化后的异能者，原先的记忆也会被一并消除。

但是这种消除又不算完全彻底。

祂或许想不起来自己妻子女儿的姓名模样，甚至连自己是否有妻子女儿都不再确定。

但是那些刻骨铭心，终归会让祂因为这两个称呼而大哭。

祂说的是“我不知道”，而不是“我没有”。

哪怕已然忘记，但潜意识里，还是在提醒自己。

有一块空缺永久存在，在等待修补。

你可以忘记，但不要否认，这些都曾经存在。

夏殊异忽然开口问道：

“被同化的这些异能者，真的彻底失去自我意识了吗？”

徐之依旧淡淡：“失去不失去，彻底不彻底都无所谓，无论如何，祂们无法再逃离异端的控制了。”

谢歧点头：“所以，或许彻底忘掉从前，才是更好的结局。”

夏殊异没有回应，徐之和谢歧的话，他没法反驳。

季昇却在这时捏了下他的手指，在他偏头看过去时，很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温声道：

“很多问题没有既定的答案，你只需要相信你的感觉。”

他的感觉。

共情的一瞬间，无数的情绪裹挟着与之相关的记忆片段，总会排山倒海般向他涌来。

所以那一瞬间，他的感觉是什么呢？

鲁纳尔的记忆被抹除了很多，夏殊异看不到和妻子女儿相关的记忆。

但是那份空茫，和矛盾纠结的撕扯，确实切实存在的。

那是一种很神奇的，也让人有种说不清楚的难受的感觉：

哪怕我已经忘了你。

我也没有忘记爱你。

虽然最开始就带着消灭异端的念头进来，但夏殊异一直都觉得，可以从长计议。

而真正共情到，被同化后的异能者时，他却只感觉，不想等，不能等。

因为如果再等下去，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变得和鲁纳尔一样。

共情是把双刃剑，夏殊异这时才真实感知到。

一旦共情到那些真实的情绪，就没办法再等下去。

夏殊异突然起身。

谢歧看着他问：“你有想法了？”

“还是按照之前的计划，我们去赛提斯和诺尔家里绑人。”夏殊异应道。

意料之中，谢歧点了点头：“啧，也是正解，不管是不是原生的异端存在，都不影响原定计划的实——”

“但是不止于此。”夏殊异打断。

谢歧皱眉：“你想干什么？不会真的想要帮他找什么妻子女儿吧？可是先不说那两个人到底是不是也在异端里，他自己都忘记了，你怎么帮忙找？”

徐之接道：“除非异端被消灭，他作为被同化的一分子也得到了解脱，否则他逝去的记忆不可能被找回。”

“你也说了，是除非。”

夏殊异眼下的这副语气，徐之和谢歧很陌生，季昇却很熟悉。

谢歧反应过来：

“你的意思是——”

“鲁纳尔不是个例，如果异端不被消灭，之后会有越来越多人变成这种样子。”

谢歧好歹是大公会会长，有理有据反驳：“每一个进来的人都希望消灭异端，毕竟这不仅仅是在救别人，也是在救自己。”

“可是光想，光说，是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

夏殊异当然明白谢歧的意思：“我既然提出来了，就说明我也有了初步计划。”

谢歧挑眉，直言道：“夏殊异，我承认你很强，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但我相信【七宗罪】的消灭肯定和你有关，但是你要知道，【人间喜剧】不是突然升到S级的，而是稳定在S级很多年了，要消灭这种异端，就算你有了计划，我应该也可以质疑一下最终实施，所要付出的代价。”

夏殊异直视他：“那我也可以向谢会长保证，即便要有代价，代价也不会由你，和你的会员承担，我会在合理范围内提出我们的合作条件。”

谢歧目光在夏殊异和季昇脸上过一遍：

“哪怕季队长实力再强，一个人也不可能撑得过来。”

“我会和他一起，至于具体的，谢会长应该也不介意我再多保留一些。”

话说到这个份上，谢歧也不再质疑，切入正题：“所以你的计划，能告诉我们的有哪些？”

夏殊异的目光投向鲁纳尔：

“我们要去绑架人，但不止我们。”

谢歧：“什么意思？”

夏殊异直言：“我想见一下，鲁纳尔在酒神镇认识的一些人。”

徐之不解：“所以这和消灭异端有什么关系？”

季昇眼里微光一闪：“你是想——找到更多，和鲁纳尔一样的，被同化的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