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殊异，我现在能和你说这些，是因为BUG的出现，让我们意识到了自己所处的世界的真实面貌。”

“你在【人间喜剧】也见到了郑小城，你肯定会觉得，现在的祂，和记忆中的祂，很不一样。”

“郑小城是在医院去世的，但是，他并不是因为病症自然死亡。”

“什么意思？”夏殊异的疑惑更深了一层。

“你知道，器官贩卖吗？”

夏殊异能够明显感知到，卜迎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冷下了不止一个度。

他很快有了猜测，但有些不敢相信：

“你是想说，郑小城祂，是死于……可是你说过，他死在了医院。”

等等，医院。

一个猜测浮现在脑海中，夏殊异感到头皮发麻。

如果说，郑小城是因为器官贩卖而死在了医院，那岂不是说——

“这家医院，在进行非法医疗交易。”卜迎语气冷得可怖。

非法医疗交易。

夏殊异当然知道这个词代表着什么。

也就是说，郑小城本身是不用去死的，但是在手术过程中，有医生把他的器官非法取下，给了别人。

这实在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夏殊异甚至花了一点时间才消化掉，开口问道：

“你怎么就确定是这样？你那时候还是个孩子？怎么会知道这些？”

卜迎突然不说话了。

夏殊异不用共情，也能感知到对方身上强烈的情绪变化。

原先的平静不再，现在的卜迎，身上笼着一层低气压。

愤怒、悲伤、懊悔……

这些情绪闪过，很快又被收回。

沉默一会儿，卜迎最终开口道：

“因为，本来被选中的，是我。”

“你……”

夏殊异怔愣住了。

郑小城死于器官贩卖，卜迎为之伤心是一回事。

郑小城代替卜迎去死，那又是另一回事。

前者的话，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已经是难以忍受的了。

后者的话……

夏殊异没有看到郑小城和卜迎生前的完整记忆。

但是他也能够凭借目前已知的信息，推断出两个人的关系一定很好。

郑小城对于卜迎来说，更是尤为重要。

“所以郑小城去世后，你直接异化了。”夏殊异的声音都有些干涩。

卜迎走到白布旁边，手搭了上去：

“发现小城的尸体之后，我就把它移到了这里，盖上了白布。”

“我不敢看。”

祂突然问道：

“夏殊异，你觉得什么是悲剧？”

悲剧。

【山羊之歌】是悲剧的意思，但关于悲剧的定义，其实并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

夏殊异回道：

“我没有办法去定义。”

卜迎回道：

“人们总是觉得，喜剧就代表着欢笑和快乐，悲剧就代表着眼泪和悲伤。”

“但其实并非如此。”

“这确实一件难以定义的事情，但是我很认可的一种解释是，人的理性同命运的冲突。”

“完全理性，或是完全相信命运，都不会造成悲剧。”

“只有当理性与命运发生冲突，并且人的理性弱小，无法真正与命运抗衡的时候，才会发生悲剧。”

夏殊异明白了祂的意思：

“就好比，你想要同临近死亡的命运抗衡，想要同郑小城死于器官贩卖的命运抗衡，但是你改变不了这样的结局。”

卜迎：“郑小城是替我去死的。祂出世的那一天，我睡过了头。”

“这本来是不可能发生的，但是在已经被书写好的命运的安排下，还是发生了。”

“而成为异端之后，看似拥有了一个任凭自己支配的全新世界，但其实，一切都身不由己。”

“杀戮是每分每秒都在发生的。”

“BUG出现之前，我们并不能意识到这一切是可以被终结的，也不会有这样的意识。”

“作为异端本体，看似是我们掌控了异端。”

“但其实，我们也在被掌控异端的命运掌控。

“所以这些年，一点点变成了和最初背道而驰的模样。”

“说实话，BUG出现，我们的自我意识觉醒后，我其实也想过，要不要继续维持这样的状态。”

“起码，这样的状态下，郑小城还是存在的。”

“但我更不愿意看到祂痛苦。”

夏殊异终于明白了两个人的目的是什么。

“所以你打算陪祂一起，终结者这一切。”

“我没猜错的话，凭你们的力量，还是没有办法做到毁灭这两个异端。因为书中既定的命运无法更改，你们是本体，异端并不具备自我毁灭的机制。”

“外来者甚至连底层逻辑都没有搞明白，所以你们选中了知晓一切的我和季昇。”

“你们知道我和季昇必须消灭这三个异端，所以你们在等我们。”

“入股哟我没有猜错的话，郑小城不能主动现身，也是因为在那个阶段，你们还有顾虑，还不能够做的太出格。”

“但是驴皮纸的获取，应该是祂的安排，这是一个很关键的道具，我现在想想，剧目的安排确实有些凑巧了。”

“从我和季昇踏进【人间喜剧】的一刻起，你们就在谋划这一切。”

卜迎点了点头：

“你很聪明。之所以在【人间喜剧】里面，郑小城没有过早接触你们，是因为担心【人间喜剧】和【山羊之歌】的联通被封闭。”

“所以在你们没有进来之前，祂会将一切都伪装成正常的模样。”

夏殊异问道：

“所以季昇到底在哪里，又究竟在干什么？”

卜迎这次终于没有再回避：

“他进来的方式和你不同，按照驴皮纸的设定，进入【山羊之歌】毕竟还是他所要付出的代价，既然是代价，就不会像正常模式一样风平浪静。”

夏殊异的心立刻紧了一下，卜迎观察到他的神情变化，接着说：

“我说过，你不用担心，他现在并没有生命危险。”

“你应该清楚，你的这位爱人，能力绝对不在之下。关心则乱，我想这个道理，你也肯定清楚。”

“事实上，这并不是一件坏事，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一件挺幸运的事。”

“幸运？”夏殊异皱眉。

“季昇所受到的惩罚，其实也让他触及到了【山羊之歌】最核心的机制。”

“为什么我和郑小城没有办法凭借自己的力量，毁灭这两个异端？对于【山羊之歌】来说，其实很简单。”

“因为在这个异端形成的时候，我并没有把害死郑小城的那些家伙铲除。”

“所以祂们虽然被纳入了这个异端，却也成了，我无法左右的一部分存在。”

“季昇被放到了祂们那里，我能感知到他目前的状态，但是并没有办法控制那边的局面。”

“一切都要靠他自己处理，并且，还是在我的【异能无效化】生效的状态下。”

“从这个异端生成开始，【异能无效化】就不再是主动技，而是主动生成。”

“除非有进入的异能者成功使用出了自己的异能，不然，连我自己，都没有办法让【异能无效化】失效。”

“这也是我让你先使用出共情的原因，因为这样一来，季昇的异能就会回来。”

“S1的异能你也清楚，【末路之刃】哪怕在这里，也是很有威慑力的。”

“而你们虽然找到了【人间喜剧】的破局方法，但是你们确实忽略了一条重要的因素。当然，这也不能算是你们的失误，毕竟那个时候，你们还没有进入到【山羊之歌】，也不知道我和郑小城的故事。”

夏殊异在卜迎的提醒下，视线落到了卜迎手下的那张白布上，心里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你该不会是想说，如果不毁灭【山羊之歌】的话，郑小城也没有办法被真正杀死吧？”

“因为祂的尸体，留在了这里。”

“这是你的执念的一部分，也是祂的执念的一部分。”

卜迎叹了一口气，祂翻开了手中的笔记本。

上面布满了两张不同的字体。

一种规整美观，看起来就是很喜欢练字的好学生写的。

另一种则恣意得很，笔锋锐利，不受拘束，看起来倒是成熟很多，但其实也很好看。

卜迎并没有避着夏殊异。

夏殊异不用对方解释，莫名就能分辨出，规整的字体是郑小城的，恣意的字体是卜迎的。

哪怕卜迎其实比郑小城的年龄要小。

但其实，经过了这么多年，两个人的心理年龄，都已经是成熟的成年人了。

只是外貌还停留在，不该由祂们承担痛苦的年纪。

那本笔记本翻开了新的一页。

上面浮现出一行规整的字迹。

“卜迎，【人间喜剧】这边离崩塌不远了，算算时间，你那边应该也进行得差不多了吧？”

“我知道，你可能还是没有完全被我说服，但是都到这个地步上了，就别和我耍性子了呗？”

“愿赌服输啊，两个条件缺一不可，都必须达成。”

“我知道你不愿意让我痛苦，才答应了我。”

“同样的，我也不愿意再让你痛苦了。”

“带着执念，以这样的方式继续存在于这个世界，不是我想要的，也肯定不会是你想要的。”

“卜迎，你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说你的名字，是‘迎春花’的‘迎’吗？”

“酒神镇很好，但是没有迎春花。”

“医院更不用说了。”

“我知道，你不敢看我的尸体，好像不去看，就能忘却我确实已经死亡的事实。”

“但是这一次，你不要再逃避了，好吗？”

“最后再看一次我吧，记住我的样子。”

“当你看向我的时候，我也就，看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