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无花，这固然是件好事，可他的死让叶孤城想到了更多。

一个人想得太多了，难免就会把寂寞上多出些无聊，因此他站在少林寺外面的石阶上，低头看着的是自己的剑，想的却是千里之外的人。

而龙九在一旁默默等候，不敢打扰，直到这位城主消化了自己的寂寞，抬起一双凛冽的眼睛，看向他，说了句。

“下一个。”

龙九茫然地“啊”了一声，问：“什么下一个？”

叶孤城冷冷道：“下一个是谁死？”

这凛凛杀气一戳，龙九又开始莫名地紧张起来，硬着头皮答：“无花的母亲……便是那大沙漠的女魔头——石观音。按‘剧情’，无花死后，她便会着手对付楚留香了。要对付她，只怕劳烦城主去一趟大沙漠了。”

叶孤城问：“我去？”

龙九一愣，叶孤城复又淡淡道：“无花因我而死，为何我去，她不来？”

果不其然，他是不愿意去大沙漠的，这位城主更愿意让对方来找自己。

要一个习惯了海上生活的人去大沙漠，便如同要一只习惯了海风的大鸟坠到流沙里，这的确为难人。

更重要的是，叶孤城不喜欢这一步步被安排好的“剧情”。

它太过细致了，像是一条套紧了脖子的绞绳。

没有哪个有尊严的人，会喜欢被赶着走。

所以在龙九眼中，这人有时还算通情达理，可有时像是一个身带反骨的倔强大佬，要是能和剧情能唱反调，那他一定唱反，绝不配合。

不能逼紧了，也不能放松了，稍微一转头，这位就能惹出天大的乱子，惹完还一脸理直气壮，仿佛本该如此。

不愧是个造反造的一脸正直的城主啊，连骗陆小凤的时候都能骗的理所当然……

龙九在内心叹了口气，脸上憋出一点笑，道：“城主若是愿意让石观音自己出来，那固然是好，可万一她来得很慢呢？城主真的有耐心等下去？”

叶孤城竟道： “有。”

龙九噎了一口，然后忽然想明白了。

这要是等一等，说不定薛衣人就在石观音之前找上门来了，到时叶孤城就能跳过名声不太好的石观音，直接挑上薛衣人，这岂不更加愉快？

……这不提前上演决斗戏了吗！？

龙九立刻道：“可楚留香那边怕是等不了太久。”

叶孤城忽沉下脸：“他等不了什么？”

龙九小心笑道：“一下子来到百年后，楚香帅怎可能坐得住呢？自从上了城主你的身子后，他一直想探明城主当初是为何出事。”

叶孤城道：“……他竟在查我的案子？”

龙九道：“不但在查，而且他还拼上了命，若是不查清楚是谁害了城主，他是不会收手的。”

叶孤城倒是不曾回应。

可他浸润在寒冷里的目光，忽就多了几分温度。

对于楚留香这个人，你可以小觑他的轻佻，可以鄙视他的风流，可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肯为了你的死亡真相去拼命，去不惜一切地探个明白，你又怎能不生出些敬重？不生出点好奇？

也许楚留香之所以能成为传奇，不仅是因为他打败过的诸多强敌，更是因为……他的性子就是一道有意思的谜。

叶孤城的杀气渐消，而龙九见到这气氛良好，决定再加一把友谊的小火，笑道：“他在查案的过程中，还和陆小凤与西门吹雪交过一次手，有这不打不相识的交情，竟是成了朋友。如今他们都管叫他阿楚 ……”

叶孤城忽然打断：“打过一架？”

龙九心道不妙，叶孤城眉头一皱：“楚留香与西门吹雪交过手？”

“额，是交过手……”

“他赤手空拳去打？”

“不，用了木剑……”

叶孤城的脸色就此冷住，像被削了一截的冰柱。

“他拿一把木剑，去侮辱西门吹雪？”

龙九想开口解释，可对方那如山海般深沉的凝视，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西门吹雪受此辱，竟未曾杀他？还与他成了朋友？”

叶孤城，一个与长句子不共戴天的人，能说出这样的长话。

那么你也该知道的，句子的长度，总与愤怒的强度成正比。

于是龙九的汗珠子在额头闪着虚弱的光，绞尽脑汁，几乎是急中生智地说：“我想楚香帅用木剑，不是因为他想去侮辱庄主，而是因为……他不愿辱了城主！”

叶孤城眉头一皱：“不愿辱我？”

龙九解释道：“当时西门庄主和陆小凤已疑上了他，想诱他出剑，以暴露剑法，但他宁愿自己受伤遇险，也不愿冒用城主的剑法，去对付城主认定的朋友与对手！”

“因为这样，才是对城主最大的羞辱！”

“……”

叶孤城嘴唇一动，可竟无言语可发。

无花临死前还惦着这个人，南宫灵生前对此人妒恨纠结，而一点红，这个偏激扭曲的剑手，一刻也不曾停止在他身上寻找楚留香的影子，以至于叶孤城实在不耐，却又难忍好奇。

楚留香……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可如今短短数句话，倒是让这个人的轮廓模糊而又清晰，可恨却可敬，他竟也一下松动，似有许多话想问，可事到临头，却只化出了一句简简单单的感慨。

楚留香……竟是这样的人？

但是现在又多了一个问题。

龙九说西门吹雪和陆小凤怀疑上了他？

他们在怀疑什么？

难道是楚留香在查案途中，行踪过于诡秘，反倒被陆小凤疑心是害了叶孤城的幕后黑手？

这倒不是没有可能。

叶孤城就此一问，龙九便知自己的解释是奏效了，心中一松，嘴上也快：“城主不必担心，他们的怀疑早已打消。”

“……楚香帅已无生死之忧？”

居然开始叫上“楚香帅”了，龙九几乎笑得合不拢嘴：“请城主放心，香帅目前确实没有危险。”

叶孤城：“你非陆小凤，怎知他心中所想？”

有时哪怕是西门吹雪，都未必完全知道陆小凤的奇思妙想。

龙九心中一松，安慰道：“是真的，他们现在已经不再怀疑楚香帅是失忆后的城主，他们已经确认……”

叶孤城皱眉：“确认？”

……又说快了。

龙九压抑着想抽自己一大嘴巴的冲动，在叶孤城一动不动的逼视下憋了半天，无奈地憋出了真相。

“他们似乎以为，楚留香就是失忆之后性情大变，不愿再用剑的城主……”

叶孤城的目光忽然凝固。

仿佛流星砸了他的双眼。

……

……

半晌后，飘出一句仿佛从天边而来，却又冷到彻骨的话。

“石观音何在？带路。”

被这莫名的积极吓了一跳的龙九小心翼翼地问：“城，城主？”

叶孤城以冷厉目光瞥他一眼。

“杀了石观音，我便去寻那个男人。”

说完便拂袖而走，再无一丝一毫的温度。

而龙九的汗，也被这可怕凝重的一瞥给憋了回去。

刚刚还叫楚香帅的，现在已经变成了“那个男人”了吗！？

这好感度到底是经历了怎样的大起大伏啊！？

过年期间实在太忙了，这边祝大家新年快乐，然后我也把更新奉上了

下章进入大沙漠啦，先遇到可可爱爱的胡铁花~争取几天之内更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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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爱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