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又过了几年。
斯野沐秉持着就算不能修仙也必须学会炼药防身的理念,加大了时不念的训练力度,尽管时不念总是故意地毁坏高价草药,不小心点燃丹炉,不小心喂给同门千奇百怪的药方,斯野沐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拍梗塞的心脏放任时不念胡作非为。
反正只要他乖乖学会保护的手段总是好的。
就是这小子着实忒气人了点。
这些年仙道纷纭,从修仙以来,从未有过得道成仙的案例,人们只能在话本里的蓬莱之处找到些许慰藉。又有一则说法是当年的人类惹怒了神,神陷入了永恒的沉眠,并且造出了魔族以示对人类的惩戒。
近来形势越发严峻,修道本就是僧多粥少的事,遑论第一大宗这些年来积压吓得丰厚资源让不少门派眼红,不时地放出消息说雪今山山主早已暴毙的传闻,加上魔族近期的活跃,让担任雪今山领事的斯野沐发了不少愁。
虽然时不念经常气他,但看他这两天三天两头的到处跑,倒也没故意去招他。
时不念在药田里翻翻捡捡,叼了株微苦的草根,踢了一下小白鸡的屁股,在气急败坏的鸡叫声中股倚在树干上晒太阳。
知道听到小弟子前来找他“小师祖,山主找您过去。”
时不念微微诧异,一个利落的翻身下树,“谢了”。顺手把刚练的药丸子丢给小弟子“送你了。”
小弟子苦哈哈地捧着手里诡异的粉色药丸,面如黄土。
十岁余的少年如枝叶抽条,退去那份润润的可爱稚气,还带有点婴儿肥的面庞已然有历色,身子刚显露出少年的挺拔,就是懒洋洋的气质显得欠抽。
时不念熟练地走到禁制之地,山鸣清幽,光线绰约,湿润的崖岸倒映湖面波光的折痕,时不念熟门熟路地穿过去。结界对他并没有半分阻拦的意思,他转了转胳膊肘,看着团坐在蒲团之上的老者,态度终于微微恭敬了一些,“爷爷,您找我?”
老者赫然是如今的第一强者斯相年。
老者面色红润,雪白的眉须和白发融在一起,气质温和,笑得慈眉善目,对着时不念点了点头招呼道“念念,坐。”
能不能不要叫我念念了。时不念眉间绞成了麻绳,还是没反驳这位对自己一直疼爱有加的老者,依言乖乖入座老者对面的蒲团。
老者宛如接送后辈下学堂的长辈,细细询问起时不念的功课,再针对时不念的问题,给出自己的见解。
终于他问道“可还是无法灵气入体?”
时不念点了点头,伸出手给他查看。
老者灵气做引,将时不念周身游走个遍,细细查看了一番,才慢慢收回手。
的确不知是何处出了问题,只能归咎道没有仙缘。
按理说,时不念可谓是天生地养,灵魂纯净,又有莲养三百年的底子,在如何也不至于就是个普通的凡人。
无法吸收灵气,断绝了仙路,那就是直直白白地告诉任何人:时不念是个凡人,稍有不慎就会死在危险重重的修仙界,看着他长大的会看着他衰老,甚至很难活到一百岁。
这也是为什么斯野沐从小就逼他练功,不允许他擅自下山。
斯相年捋了捋胡须,开口问道“如何感想?”
时不念神色平淡,虽然平时笑起来吊儿郎当的,但是此刻收敛嬉笑怒骂声色,那双素来潋滟的多情目竟然显得薄凉,冷淡至极,殷红的唇开口,反问道,
“修仙何求?”
“善者求道,畏者求长生,利者求万人之上,大爱者求苍生”
时不念垂眸,光线打落在他长长的睫毛,在清俊白皙的侧脸上落下一片阴影,漆黑如墨的眼里未曾沾染丝毫情绪,像不为尘世伫立半分的神祇。
清朗的嗓音如同碎玉投珠,落在漆黑的崖岸上“我一不论道,二不求生,世间繁华过眼云烟,他人之生死又与我何干。”
他终于缓慢抬起眼睛,“我只愿求我所乐,安安然然当个凡人。”
斯相年定定看着面前这个从小千娇万宠长大的孩子,“到是剔透之心。”他神色缓和,疼爱地叮嘱“你想去做什么便自己去做,平日里他们给你的东西也尽管用着,要是有人欺负你了,记得来找我……”
听着熟悉的絮叨,时不念心里又暖又无奈,收下了几个新的保命符咒,才走了出去。
在即将踏出结界的时候,时不念顿了顿,背着身问“您不失望吗?”
不失望吗?作为雪今山少宗主,身无长物,就依靠着长辈的庇护为非作歹肆意骄纵。
身后传来老者爽朗的笑声“其实啊,我很为念念骄傲啊。”
“才这么小就想得通自己要什么。”
“很多事用几辈子也想不明白啊。”
“念念是个好孩子,去做你喜欢的事吧……”
外面的阳光温暖而动人,时不念眼睛追逐着太阳,看太阳慢慢从白色层叠的云里探出,耀眼的刺目。
刚刚到正午,时不念摸到书楼找美人吃饭。
偌大的谷中只有他需要人类的食物,虽然云珥是狐主,是被教书先生的名义请进来的,但是同时也担任了挂名的长老,虽然不忙,但还是偶尔会抽空去带一下新来的弟子,还心甘情愿地给时不念做饭,可谓是劳心尽力。
刚到门口,时不念就闻见了香味,扒拉着门有气无力地喊到“美人,我快饿死了~”
云珥一声青绿锦服,并未束发,眼尾一滴痣更称他上挑的眼尾,眉目如画,他就坐在桌旁,闻言笑着看了他一眼“还不快来。”
大多时候都是云珥看着他吃,给他讲些书意或者捡些趣闻说给他听,而今日却格外沉默。
时不念一心干饭,将将放下碗的时候才听他开口“念念,我要走了。”
时不念抬眼看着他。
“近来不太安稳,我要回去主持狐谷的局面。”
妖修虽然不少,但是正儿八经以种族为单位壮大的也没几个,显然狐族是如今发展得比较好的一派,云珥作为狐主,离开了几年,自然需要回去看看。
但是时不念决定可能窗子没有开,又或许是今天吃得太快了,心里有些闷。
“哦”。
他低低的发出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云珥看着面前的少年,已经从他腰间长到齐肩了,自然是不舍。那头毛茸茸的短发长长了,被少年扎成一个小辫子,垂在身后,原本软绵绵的脸蛋已经长出棱角,虽然还有点婴儿肥。
自从时不念有了距离意识之后,云珥就很少抱他或摸他的头了,但今天却很想再抱抱他。
他走到少年身前,弯下一条腿半蹲在他面前,伸出手把少年搂紧在了怀里。
时不念一愣,随即安然埋在云珥怀里,被温暖而熟悉的淡香环绕,用力抱紧面前的腰身,用手丈量之后才发现,云美人的腰真细。
脖颈间忽然一凉,时不念抬头,看着面前的美人浅笑,气质如新雪,如新竹。“这里面注入了我的灵力,算是一件小法器,你若是有有什么想说的,滴一滴血在上面,我就听得见了。”美人勾了勾衣襟,掏出来块一样的。
赫然是一对法器。
细长的手指勾着白玉,说不清什么更好看。
“可是放血好痛的”时不念半假半真地抱怨。但心里也清楚,他没有灵力,不能轻易使用法器,这些个法子肯定也是花了不少心思琢磨的。
云珥亲昵地摸了摸他的头。
时不念心里没有多少不舍——这他也很奇怪。
大抵是天性凉薄,他随心所欲,随遇而安,倒真是人如其名——不念。
他偶尔去药田逗逗鸡,那只当初差点被他烤了的灵兽,因为守护药田有功,被来来去去的弟子赏了不少灵物,而今也接近化形了。练完药就随即挑选一命经过的幸运儿试药,作威作福,药田被薅秃了不少。但大多时候,都在小竹楼里常息的小榻上昏昏欲睡。
凡人大抵是没有他如此嗜睡的。
“不念——”斯野沐找到他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光景。
少年柔顺的黑发扎在身后,露出饱满的额头,懒散地半躺在小榻上,垂眸看着怀里的一本古籍,殷红的唇色是黯淡幕景里唯一的鲜艳,透过竹林的光影浅浅淡淡地点缀在他的侧脸,经过高挺的鼻梁形成阴暗交割的分界线,他听见声响侧头看过来的时候,竟然有一种莫名的压迫感和威慑力。
少年慵懒的声响驱散了那种感觉。
“师兄?”
大忙人怎么今天有空过来了?
斯野沐才说起“今日是新任弟子选拔,你可有兴趣来看看?”
今年的大典可谓是近些年来最热闹的一次,虽然要小心提防那些新弟子中是否有别的宗派安插的间谍,但总的来说,还是不错。
斯野沐好些天没见着他了,看着这小子越来越不爱出门了,才琢磨着把他提溜出去晒晒太阳。
时不念伸了伸懒腰,想了想还是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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