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林辛按照宋容给的地址，一手控制自行车一手拿着手机当手电筒摇摇晃晃终于到宋容家门口的时候，第一反应是还好有1008在，不然他都不一定能按时找到这。

宋容家在离学校不远的一条老街上，那里多是老旧低矮的自建房，巷子多就算了，每家每户都长得差不多。

他家的房子只有一层，和旁边邻居家的楼层对比显得更加矮小，门口看起来都比别人家更旧一些，门两边连对联都没贴，倒是被很多三无小广告贴满了。

宋容给他开门后还说了句：“我还以为在巷口你得喊我出去接你。”

“是有点不好找，”林辛跟着他走到屋里，“不过问题不大。”

宋容家的户型偏狭长，门口右边是客厅左边是厨房，客厅除了几张木凳和一张小茶几外没什么家具，配上花色过时且带裂缝的地砖，以及亮度不够的灯泡，哪怕看得出住在这里的人已经尽力打扫得干净，也给人一种灰扑扑的感觉。

宋容往里走：“进房间吧。”

“好。”

宋容的房间不算大，靠窗的位置放了一张单人床，床边有一个书桌，房间里没衣柜，只有一个铁制的晾衣架，上面除了校服也没挂着几件衣服，角落堆放堆放着他的书本，除此之外，就没什么东西了。

宋容桌上放了个小台灯，光线能比外边好点，林辛视线往下，看到桌上有厚厚一沓资料，旁边还有个装在塑料袋里的馒头，心想宋容今晚不会只吃了馒头吧。

“坐吧。”宋容已经坐下，看了他一眼，“想吃就拿。”

“没有没有。”林辛赶紧坐下。

宋容拿起桌上的资料翻了翻：“不想吃就别看了，也别脑补我有多惨。”

“......好。”被一眼看穿心思的林辛已经快尴尬到麻木了。

宋容抽出一张试卷递给林辛：“今天先和你说一下数学，这张试卷给你一个半小时，能写多少就写多少。”

“好。”

一个小时下来，林辛连懵带猜写完了选择和填空，大题一题都做不出来，他轻轻叹了口气，有点挫败感。

宋容原本也在做题，听到他叹气就问他：“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觉得自己水平实在太差了，”林辛对他笑了一下，“得麻烦你了。”

听到他这么说，宋容的视线从练习册移到他脸上：“不用这么说自己，慢慢来，你要是什么都会了也用不到我了。”

林辛抿了抿嘴，心里有点难以言喻的踏实和感动。

宋容拿过他的卷子看了起来，五分钟后毫不留情地说：“你的基础确实需要加强，连一些初中学过的知识点你都明显没掌握。”

“是的。”虽然林辛很有自知之明，这个时候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低头盯着桌上的圆珠笔。

“你倒也不用这个反应，”宋容拿起笔，快速在草稿纸上写了条公式，“我先给你讲一遍题，有听不懂的地方你直接说。”

“好。”

宋容的声音有点沙哑，语速不急不慢，听起来很舒服，每讲一道题，他都会在草稿纸上写上大概的解题思路和方法。

知道林辛基础差，他还会把相应的知识点补充完整，哪怕是林辛这样的水平，也能跟上他的节奏。

要是林辛说自己还不怎么理解，他也没有不耐烦，面色如常地跟林辛确定是哪个环节没跟上，然后换个表达方式再讲一次。

这样要花费很多时间，到后面还是林觉得不好意思了，问他：“要不今晚先到这？”

宋容看了眼时间和刚讲一半的试卷，问：“你累了？”

“不是。”

“那是有别的事？”

“也不是。”

宋容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口水：“那就休息十分钟继续，把卷子讲完你再回去。”

林辛哦了一声，看了眼他手上玫红色的马克杯。

“你要喝水？”宋容指了指旁边的抽屉，“里面有杯子，自己去厨房倒水。”

林辛确实有点口渴，按照他说的打开抽屉，看到那个玫紫色带大红玫瑰的杯子后愣住了，转头对宋容说：“你的杯子都挺独特啊。”

宋容耸耸肩：“超市开业抽奖送的，原本还有一个黑色印金币的，前几天摔碎了。”

行吧。

林辛去厨房洗了洗杯子，倒了杯水回到房间，第一眼正好看到宋容搭在水杯上的手指，很长，但是关节有些变形了，加上上面的擦伤和明显的茧子，谈不上多漂亮。

那是从小干活的手。

“今晚我写一个书单，你这两天去把我写的练习册买回来，以后除了学校的作业，你还要按时按量的做我布置的任务，有问题吗？”宋容问。

“没有。”

见他答得干脆，宋容侧过头看着他，眼神像是在说有这态度，早干嘛去了。

林辛嘿嘿笑了两声，当没看出来，装傻充愣。

等宋容把试卷都给讲了一遍，林辛看着他的眼神简直冒着光。

“你干什么这样看我？”宋容把用过的草稿纸撕下来，拿出订书机把它和试卷订在一起，递给林辛，“回去多看几次，自己消化一下。”

“好好好，”林辛赶紧接过来，“宋老师你太牛了。”

“你别高兴得太早，”宋容说，“现在是刚开始，所以节奏会慢一些，真正的压力还在后边呢，我先和你说好，你真想我教你，你就好好听好好学，但是你要是三分钟热度过去懒得学了我也不会管你。”

“好！”林辛笑着伸出手，“合作愉快，宋老师。”

“幼不幼稚。”宋容有些嫌弃地看他一眼，但还是伸出手，和他握了一下。

温暖的、有些粗糙的、充满力量感的，宋容的手。

握住他的手的那一秒，林辛忽然意识到，宋容确实是个非常厉害的人，如果不是因为剧情捉弄，他这样的人，根本不需要什么所谓的救赎就能过得很好。

林辛回到秦家的时候赵秋梅和秦勇都在客厅。

赵秋梅坐在沙发上敷面膜，秦勇拿着拖把拖地，两人说着话，平淡中透出安稳甜蜜。

秦勇很多年前就想给家里请个保姆司机什么的，让老婆孩子的生活得更舒服，但是保姆刚请几天赵秋梅就受不了了，说不自在，后来家里就没请过人。

赵秋梅看到林辛回来，朝他招招手，敷着面膜嘴不大长得开，说话有些不清楚：“远远去哪里回来啦？饿不饿？要不要煮宵夜吃？”

“爸，妈。”林辛喊了一声，“我刚去我同学家了，不饿。”

秦勇笑着对赵秋梅说：“咱儿子这段时间性格真是大变样的啊，以前要是这么问他，肯定是直接回房间了。”

“长大了肯定要懂事的嘛。”赵秋梅说。

这话有些熟悉，林辛在另一个女人那听到过类似的话。

“你长大了，懂事了，会帮妈妈的对不对？”

这是林辛真正的妈妈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妈走的那年他九岁了，知道他妈留着泪和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也许他当时也流泪的话能把她留下来，但是他没有，他把从林庆那里偷来的钱放进她的口袋，然后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其实林辛给她打过电话的，在他也离开那个很难被称为家的地方后。

那天是母亲节，他忽然很想和她说说话，于是从一个亲戚那里问到了她的新号码。

那个亲戚再三确认他不是为了林庆才来要的联系方式后才把号码给他。

电话拨通的那一瞬间林辛的声音是颤抖的：“喂。”

电话那边是一道稚嫩的童音：“你好，我妈妈在忙，你有什么事可以先和我说哦。”

林辛那一声妈妈卡在嗓子，没能喊出来就失了声。

很快他就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很温柔地说：“宝贝你怎么又拿妈妈手机，是谁打电话过来啦？不认识？喂？能听到吗？喂......”

林辛挂了电话，把这个号码从记录里删除。

算了，当年她也没办法。

算了，起码现在大家都过得不错。

这天晚上林辛有点失眠，好不容易睡着又梦到自己在菜市进货，和烫着泡面头的老板娘砍价不成抱着一筐菜就跑，被一堆长了腿的锅碗瓢盆狂追，在那个闪着寒光的大铁勺快追上自己的时候猛地把眼一睁，醒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适合忆往昔，林辛双手垫在脑后，看着天花板，又想起一些以前的事。

以前他在一个小餐馆打工，那是一家开在居民楼附近的小店，卖快餐，做街坊生意，平常只有老板一个人在店里。

老板姓张，别人都喊他张叔，餐馆就叫张叔美食。

那时候林辛刚来到这个地方，人生地不熟，身上也没多少钱，急需一份工作。

但是工作哪里是那么好找的呢。

他一个外乡人，年纪又小，没文凭没技术，碰了很多钉子，钱再怎么节省也很快见底了，还是没人愿意要他。

走进餐馆的那天他很狼狈，半旧不新的黑色短袖被汗浸湿贴在身上，脸被太阳晒得通红，脸色是无法掩饰的疲惫。

不出意外的，张叔笑眯眯地拒绝他，说店里不缺人。

他实在太饿太累了，闻着饭菜的香味，有一瞬间想把所剩无几的钱都花掉，吃饱以后生死由命，一秒过后还是只点了一个最便宜的套餐。

五块钱，一份饭加两个素菜。

张叔看了他一眼，在已经装了两个素菜的不锈钢饭盘上加了两勺红烧肉后递给他。

林辛接过来的时候眼睛有点酸胀，刚想说点什么，张叔摆摆手，让他快点去吃。

那天的饭菜是什么味道林辛一点都不记得，他坐在角落里，快速把胃填满后又去找了张叔。

说自己什么都能干，不要工资也可以，有饭吃就行。

也许是看他实在可怜，张叔最后还是留下他了。

张叔是个好人，不仅给他工资还包了吃住，免费让他住在餐馆楼上的房间，教他备菜做菜，半年后连进货也带着他。

林辛很感激他，干活也很卖力，熟客说张叔运气好，找了个这么勤快的员工。

张叔也笑呵呵地说是啊是啊。

林辛知道运气好的是自己。

这也是自己活了十几年难得的好运。

其实他初三的时候是想过努力学习争取考个高中的。

但是理想和现实总是有着很大差距。

林辛中考前半个月，林庆几乎每天都把他的狐朋狗友叫到家里彻夜喝酒打牌，一道房门根本阻隔不了那些声音。

不知道是谁忽然提起林辛，说这孩子不是快中考了吗，要不我们换个地方。

林庆把酒瓶重重砸在桌上，大声说：“他妈的考个屁啊，趁早去打工，我就不可能让他去中考！”

有人笑了：“现在不读书有什么出息？难道以后像你这样混吃等死吗？”

“像我有什么不好，”林庆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吼道，“不像我难道要像那个贱人吗！那个贱人不就比我多读了点书吗？！她抛夫弃子啊！那个兔崽子现在肯定是要学那个贱女人......”

他的话没能说完，以为林辛把一个啤酒瓶砸到他头上。

后来的事林辛已经记不清了，当时的场面很混乱，他和林庆在一堆垃圾和玻璃渣上扭打在一起，周围有劝架的也有看热闹不嫌事大起哄的，等林辛再清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医院了。

他浑身是伤，两条手臂更是伤得厉害，他带着这样一身伤去中考的，可想而知他最后的成绩会是怎样。

后来张叔说他太冲动，再怎么样也要等考了试再说。

他也知道自己确实冲动了，但是压抑已久的情绪在那晚达到了顶峰，再得不到一个宣泄口他也许会疯掉。

他付出了的代价，但是这个代价也让他更加见坚定了他要赶快离开这里的决心。

中考成绩出来那天夜里，林辛和他妈当年一样，离开了这个他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再没回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