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奶奶穿着单薄的秋衣,光着脚在房间里转来转去,满脸的惊慌失措,嘴里反反复复喊叫着叶棉他爸的小名。
“奶奶!”叶棉快速拿起放在床上的棉袄披在她身上,然后不顾她的挣扎先把她抱到床上,扯过被子给她盖上,怕她着凉感冒。
叶奶奶双目无神,嘴唇发白,冷得身子止不住地哆嗦着,叶棉搂着她不断安慰着,她却忽然抬头看向站在叶棉身边的林辛,她有些日子没认错过人了,现在一看到林辛,居然又把他当成了那个让她流了半生泪的儿子,眼里一下有了泪光,立即就挣开叶棉要站起来去抓林辛。
林辛刚跟叶棉做了那事,猛地又被她当成儿子,那感觉真是没法说,心里又着急脸又臊的慌,但他也顾不上想那么多,赶紧和叶棉换了个位置,方便叶奶奶抓着他的胳膊,尽量哄着叶奶奶,叶奶奶说什么她都顺着叶奶奶的话说下去,只要她心里能好受点,挨打挨骂都认了。
但叶奶奶只在用抓着林辛胳膊上的手用力,落在他身上的巴掌却只是听着声音响,其实一点都不疼。
到底是舍不得,等打完了她还用那双因常年过度劳作而扭曲变形的手抚摸林辛的脸,边哭边喊他,问他过得好不好,怨他心狠这么多年不回家,怪他这么多年对叶棉不管不问,只字不提自己这些年的辛苦。
再铁石心肠的人都不做到对这样一位母亲无动于衷,但只可惜真正应该听到这些话的人再也没机会听到了,不知道他在离世的最后一秒有没有对自己的家人有过一丝丝后悔和愧疚,他死状凄惨,他在世的家人内心同样也是千疮百孔难以疗愈。
林辛和叶棉一人握着她的手一人给她拍背,都低垂着头不敢看这个老人盛着泪的眼,隐忍多年的心酸凄凉都积攒在眼底,沉重得让人不忍再看。
小耗子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在旁边急得团团转,一直喵呜喵呜的叫,后来,叶奶奶靠在林辛怀里哭时,它就钻进叶奶奶怀里不肯走。
叶棉拿了药来喂说奶奶吃下去,跟林辛说:“奶奶”可能是做梦梦到那个人了,以前也试过这样。”
这一梦的威力非同小可,奶奶到中午吃饭的时候都没缓过来,坐在床上不肯说话也不肯吃饭,叶棉和林辛还有惠莲婶几个人轮番劝,但谁说都不管用,这时候又不认林辛是她儿子了,看都不带看他一眼,后来直接躺床上用被子蒙着头,他们几个没办法,只能先出去,想着让她再缓一会再继续劝。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从外面进来个陌生女人,看起来四十多岁的年纪,个子不算高,风尘仆仆的模样,背着个小背篓,手里拎着个灰褐色的布袋子,穿着件看起来很旧的薄棉袄,袖口跟领口都磨得有些破了,但头发梳得很整齐,脸上也是带着笑,一进门就高声喊道:“姐!姐!我回来了!”
屋里没人应她,叶棉他们都扭头看着他,还是惠莲婶最先认出她来,有些不确定地问:“是秋凤吗?”
这个叫秋凤的女人也认出了惠莲婶,笑得越发灿烂:“是我啊!”
说着,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这么多年不见,模样全变了,不大认得出了吧?”
“哎呦哎呦,真是你呀,”惠莲婶连忙走到她身边,手搭着她的胳膊,上上下下地看她,“要不是你脸上这对酒窝,我还真不太敢认。”
她又冲叶棉招手:“这是你秋凤姨婆,记得吗?”
“他哪能记得,我走的那会他还要人抱呢。”秋凤看着叶棉,笑得很亲切,这时林辛和叶棉也在她脸上看出一点叶奶奶的影子。
这是叶奶奶最小的妹妹,叫张秋凤。
姐妹俩年纪差得远,差不多有二十岁,中间还隔着好几个弟弟,张秋凤刚出生的时候家里见是个女孩,就想送人算了,没想到丫头片子送不出去,后来丢了两回,都被叶奶奶捡回来,一点点用粥水米糊喂大了,那时候叶奶奶也到了能嫁人的年纪,她年轻时时候漂亮又勤快,不缺来说媒的人家,但她知道她嫁出去这个小妹就没人管了,八成又会被送走,就说要是嫁人也要把小妹也带过去,只是多个人就多张嘴吃饭,在那个时候,有几个人会同意,后来叶棉的爷爷不顾家人反对娶了她。
虽然说是姐妹,但张秋凤可以说是她一手养大的,简直像是养了个女儿一样,叶棉爷爷虽然没什么钱,但老实本分,对叶奶奶是实打实地好,爱屋及乌,也跟她一样照顾这个自小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妹,他们有了叶棉的爸爸后也依旧对她这么好,原本一家人日子过很美满,只是后来张秋凤快二十岁的时候家里忽然来找她,说给她找了门好亲事,半个月之后就要嫁过去。
叶奶奶吓一跳,立即仔细问了是要嫁给谁,原本家里人还不愿说,后来被问得狠了才说是嫁到外地去。
那地名叶奶奶听都没听过,到处问人,知道在哪后心立即凉了半截,从他们村里到那地方就是坐火车一天一夜也到不了。
这要是嫁过去一辈子都回不来了。
叶奶奶不愿意,村里那么多人家,怎么就还要去那么远,张秋凤也不愿意,她舍不得姐姐,但她们的意愿无法改变这个结果,那边的彩礼钱都已经收了,说是半个月,但男方那边着急,不到一周就来接人了,张秋凤连件新衣都没有,穿着叶奶奶给她做的淡粉色衣裳被带走了,叶奶奶一路握着她的手送到村口,泪都顾不上擦,只不断嘱咐着照顾好自己。
后来这么多年,姐妹俩一点联系都没有,叶奶奶以前清醒的时候一想起来就难受得直叹气。
叶棉是知道这位姨婆的,只是不认得,这会也走过去,笑着喊了声姨婆,帮她把肩上的背篓拿下来,又接过她手里的包袱。
“好好好,”张秋凤看着他忍不住说一句,“都长这么大了!”
“毕竟这么多年了,”惠莲婶跟着感慨,又问她,“你怎么忽然回来了?”
张秋凤笑容依旧,只是明显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我姐和姐夫在屋里还是出去了,站这半天了也没见到他们。”
她这么多年没回来也没法联系,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现在说出这句话后看着一下笑不出来的惠莲婶才意识到肯定出了事,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忙问道:“怎么了这是?我姐呢?”
“你姐在屋里呢,就是……”惠莲婶是知道她们之间的感情的,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就是什么?你说啊!”张秋凤急得很。
还是叶棉开口把这些年家里发生的事简单讲了讲,他语气平缓,却听得张秋凤心惊肉跳,每听一句脸色就白上一分,听到她姐姐现在已经不认人之后腿直接软了,好在叶棉和林辛一人一边及时扶住她。
她拍着胸口,深深吸了几口气后推开他们,快步往屋里走去,推开门,一看到床上躺着的人就忍不住哭了出来,扑上去喊她:“姐!姐!姐!”
刚开始那两声她甚至发不出声,只有一点气音,没想到原本闭着眼的叶奶奶会忽然睁眼看她,姐妹俩隔着二十多年的风霜岁月对视着,比起从前,都变老了许多,但叶奶奶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伸手摸着她已经长出皱纹的脸,轻声喊她:“小妹,你怎么这么老了。”
原先在门口笑声爽朗的张秋凤抱现在着多年不见的姐姐泪如雨下:“姐啊!你怎么过得这么苦啊!”
林辛他们看着这一幕也觉得很心酸,这个时候说什么安慰的话都没有用,不如让她们痛痛快快哭一场。
张秋凤哭得床喘不上气,惠莲婶在她旁边给她拍背顺气,眼睛也湿润了。
叶棉拉了下林辛,轻声说:“姨婆估计没来得及吃饭,你去厨房做点吃的。”
林辛应了声,一秒都没耽误,赶紧去了,叶棉则是倒了杯温水让她润润嗓子。
午饭早就做好了,叶奶奶不肯吃他们也吃不下,林辛把几乎没动过的饭菜热好端进屋时,张秋凤刚止住了眼泪,叶棉便劝她们先吃饭。
也许是见了妹妹就高兴起来,叶奶奶终于肯吃饭了,林辛他们也稍微松了一口气。
吃饭的时候叶奶奶一个劲地给张秋凤夹菜,还当她是需要自己照顾的小妹。
张秋凤已经记不清多少年没感受到这样的关爱了,没忍住把这些年受的苦楚说出来。
这些年她过得也不好。
她是远嫁,说是嫁人,也跟卖给人家差不多,婆家对她不好,男人身子不好干不了活,脏活累活重活都是她做,就这样也对她没个好脸色,不是打就是骂,这样的日子一直过到今年上半年,她男人病死后她的处境更艰难,三个儿子没有一个容得下她,把她推来推去,大儿子甚至让她改嫁给一个老鳏夫,她彻底寒了心,带上这些年仅有的一点微薄积蓄就踏上了回家的路,其实她并不知道到底要怎么走,也不知道要多少钱才够回家,但她铁了心要回来,哪怕钱不够,要饭也要走回来,所幸她一路走一路问,还是遇到了不少好心人帮她,这才能回到这,她没想到回那个所谓的娘家,而是凭借记忆回到了姐姐家,只是没想到,姐姐成了这个样子。
但即使这样,姐姐还是一眼认出了她,还是和从前一样记挂着她,想到这,她就又开始流泪,叶棉看到了,给她递过来一块手帕。
她把泪一抹,又撑起个笑来,对着叶棉说:“好孩子,这些年你受苦了,出了这么多事,我居然一点都不知道,真是对不起你们。”
叶棉立即说:“您千万别这么说,这些年您也不容易,您能回家来,奶奶已经非常开心了。”
家。
叶棉说的这个家字,真是戳到张秋凤心窝里去了,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她的家始终都在这里。
林辛也在旁边跟着说:“是啊,姨婆你一回来,奶奶都有精神多了。”
他这些称呼全是跟着叶棉喊的,透着非一般地亲密。
张秋凤这才想起来问:“这个小伙子是谁啊?”
“我是……”林辛顿了顿,看了眼叶棉,“叶棉朋友,来家里住了一阵子了。”
“他是张大贵的大孙子,”惠莲婶在旁边补充道,“张大贵你记得不?”
“记得记得。”
惠莲婶跟她说了之前张家那点事,张秋凤听完看着林辛的眼神都变了:“明辉你也不容易啊。”
“也没什么,都过去了。”林辛有些不好意思,主要是刚才惠莲婶添加了不少细节,把林辛当时的模样说得特别惨,惨得他本人听了都想给自己捐点钱。
“没错没错,都过去了,”张秋凤笑着说,“以后就只剩下好日子了。”
叶奶奶跟着说:“好日子!”
这一天压抑沉闷的气氛终于被冲散了。
张秋凤以前住的那个小阁楼早就被拆了,现在跟叶奶奶住一个屋,姐妹俩有说不完的话,聊起以前的事,叶奶奶居然比她记得还清楚。
可能是因为那时候也是她为数不多的幸福时光。
有了张秋凤的陪伴,叶奶奶的精气神真的比以前好了很多,林辛和叶棉看在眼里,都很高兴。
每过多久他们就又得了个好消息,之前叶棉寄出去的小说终于有了回应,果然不出林辛所料,真的过稿了,稿费和编辑的回信一起寄回来。
编辑在的信里毫不吝啬地表达他对叶棉文章的赞赏,除去出彩的剧情,最吸引他的是文章所具备的那种矛盾而又契合的特性,既有一针见血的犀利又不失人性的悲悯,和他的笔名非常适配,并在信的末尾提到希望之后还能收到他的投稿。
说起叶棉的笔名“水火”,林辛也不知道是什么含义,他问过叶棉,但叶棉只说胡乱取的,林辛直觉应该不是这样,但既然叶棉不说就是有他的理由,林辛也不再问,以后要是有合适的机会,他相信叶棉会告诉他。
而且前阵子叶棉给他织的那件毛衣也终于到了收尾环节,叶棉刚一织好,林辛就迫不及待地穿上身。
灰黑色的菱格毛衣背心,整体看上去还行,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是新手织的,针脚时疏时密,不够平整,但林辛还喜欢得不得了,大冷天的就穿着件打底衫套这个背心就要出去转一圈,叶棉都拿他没办法:“你也不怕别人笑话你。”
“笑话我做什么,”林辛拍拍自己身上的背心,“我这爱心牌的背心暖得不得了。”
叶棉看着领子总觉得织的有些歪了,伸手去拽了拽,有些不太满意的皱起眉:“要不你别穿这个了,回头我再给你织一下。”
“我就要这个,”林辛可宝贝得护着这衣服,“这可是你勾的第一件毛衣。”
“那你今晚搂着它睡吧。”叶棉翻个不算明显的白眼,但嘴上带着笑,其实也很高兴自己做的东西被人这样珍视爱护。
“不要,”林辛马上搂住他,“我不搂着你睡不好。”
“谁管你。”
“你管我!”
两人拌了几句嘴,嘴巴就贴上了,接了个很长的吻。
自从姨婆回来后他们在家里也收敛了很多,一到了这种在房间独处的时候,他们都特别珍惜,简直比刚在一起的时候还黏糊。
吃饭的时候张秋凤看到林辛穿的毛衣,一看到就笑了:“这衣服不像是买的,谁织了送你的吧?”
林辛往叶棉那瞄了眼才说:“嗯。”
张秋凤当他不好意思,也没多说,看着屋里摆放着的毛线团笑呵呵地说:“要不我给你们勾几双棉鞋吧。”
“那就辛苦姨婆了,”林辛笑道,“我正想去买几双呢。”
“这有什么辛苦的,你们不嫌弃就行。”张秋梅这些天住下来,家里什么活这两个i西奥还都不让她干,难得能给他们做点什么,心里也高兴。
“怎么可能嫌弃!”
“那就等着吧,我做得可快了。”
张秋凤说快那是真的快,第二天马上就拿出两棉鞋递给他们。
林辛都惊了,这棉鞋做得又厚实款式又好看,就是出去买的都没这么好。
“姨婆你的手艺真好!”林辛夸道。
“那是,你们别看我的手粗粗大大,”张秋凤说起来神情很骄傲,“洗衣做饭,种田劈柴,裁衣服,绣花样,我哪样都不差,我十来岁的时候就是给人缝补东西赚钱的,最开始就是用手,后来慢慢攒钱就买了台缝纫机,就是现在房间里那个。”
说着她看着叶棉,叹了口气:“当年还是你奶奶手把手教我的呢。”
“奶奶说起过,她说姨婆的手艺比她的好。”叶棉笑了笑,往房间看了一眼,能看到那台缝纫机的一角。
那台缝纫机后来也是叶奶奶一直用着的,哪怕到了后面她病了,叶棉花光了家里的积蓄也没有想过要把这台缝纫机卖掉。
张秋凤也笑了,过了一会有些犹豫地问他们:“我现在也想在门口支个摊子,接点缝补的活来做,织点棉鞋或者绣点小玩意来卖,也不知道能不能行?”
她是个勤快人,闲不下来的,加上看着家里这两个小孩每天忙里忙外地做事,辛苦成这样,自己天天在家里待着心里也很不是滋味,这阵子她就一直在琢磨这件事,趁今天跟他们商量一下。
“行啊,为什么不行,”林辛很理解她的想法,“姨婆你有这么好的手艺,肯定一开张就有人来排长队。”
叶棉也点头赞同:“我等会写张纸贴在门口,让别人知道。”
“院里有木头,我弄个板子出来,贴板子上吧?”林辛提议。
“也好。”
这么多年来自己想做什么事不是被这个否定就是被那个嘲笑,头一次有人这么支持自己的想法,张秋凤立即激动起来:“那我现在就把机子擦擦!”
第二天他们家门口就摆上了个“张婶织补”的牌子,摆出来的缝纫机被擦得干净锃亮,旁边还有张小桌子摆着张秋凤连夜勾出来的棉鞋,张秋凤边等客人边勾棉鞋,有年纪大点的人还记得张秋凤,路过见到她都停下来和她聊几句,问起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她只挑好的说,笑得很灿烂,没让别人看一点笑话,一天下来生意倒是很不错,不仅棉鞋卖完了,还有人跟她预定了几双。
后来有人天天看她勾棉鞋看得手痒,就在这买了毛线回家自己弄,这慢慢的,林辛之前堆在家里那些毛线也卖出去不少。
张秋凤把卖毛线的钱都给林辛,林辛坚持只留下了进货的钱,赚的那部分不肯要,说这是张秋凤卖出去的就是她应得的,张秋凤拗不过他就收下了,用来给家里添置东西。
又过了一阵,村里忽然热闹起来,路上穿着时髦的年轻男女一天比一天多,家家户户都开始往家里买东西,吃的喝的玩的都不少。
快过年了。
二十万字了!
下章过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3章 乡村爱情之为爱要奋斗16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