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地震！”所有人先是一愣，随后立即反应过来，在院子里找掩体躲藏。

无论是桌上餐具还是院中篱笆都随着巨大声响疯狂震动，锅碗瓢盆“清零哐啷”砸了一地，不远处不时还有重物坠地的声响。

木建砖砌的小楼摇摇欲坠，也不知能不能挺过这次天灾。

“轰！”又一声巨响，院子里的篱笆轰然倒塌。

“地震的话，恐怕山洞洞口会被乱石堵住。”顾风浔一手护着祁司篁一脸严肃的说道。

“看来这桃源村不仅不想让林姝离开，连我们这些人它也不想放走。”

“秦皖！”予天岚突然惊呼道。

秦皖从掩体中跑出，直奔晃荡的小楼，神情有些崩溃:“那孩子还在屋子里，要是他没了我真的什么就没有了！”

“不行，太危险了！那楼随时都会塌！”予天岚见她不肯回头，也从掩体中钻出:“你不能确定这楼什么时候塌！”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才要进去！”秦皖已然冲进了小楼，沉闷的声音从楼内传出带着哭腔，“温楠音已经没了，我就剩他了！他要是死了我真的活不下去了！”

予天岚闻言停下脚步……如果拦着秦皖，出了事，秦皖真的会崩溃……秦皖出了问题对所有人都是百害无一利……况且，这栋楼是副本分配的住宿应当没有这么容易坍塌。

她长吸一口气，毅然决然的踏入小楼。

却被一直手臂拦住，“你没必要去。”

祁司篁静静看着屋内:“没问题的，我算过了，是大吉。他人进去了反而容易破坏这种局面。”

与此同时，是为了证明他的话，震动的感觉也渐渐小了不少。

也没过多久，秦皖面带泪痕的抱着一个襁褓从屋子里走出，脸上久违的带着笑意。

“你受伤了？”予天岚看她走路姿势有些奇怪急忙问道，同时也接过襁褓。

“不碍事，上楼的时候被楼梯边的拖把杆砸了一下。”秦皖摇摇头，“这个地震有很大问题。”

“如此大的阵势，应当足以把山上的石头震落封住洞口。”祁司篁皱眉说道，“但我不理解，把洞口封住了有什么意义。”他们离开是天域传送离开，跟洞口并无关系。

“我们的主线任务是灭杀或保护桃花源里的精怪，”他思索片刻说道，“我本来以为村民应当都是精怪，但问题是，林姝是人。”

“她刚刚也说，自己是个其他几个人一起进去桃花源的。”顾风浔接过他的话头，“我们如果选择灭杀精怪的话就得避开所有的活人；相反之，我们如果选择要保护精怪，那就可能要……”杀了所有活人。

“副本具有公平性，不可能一个选择特别简单一个选择特别难，”祁司篁接着说道:“所以这应该是个选择阵营的任务，阵营一就是除怪者，另一阵营就是精怪。”

“我们目前不能确定这些精怪是好是坏，”予天岚道，“也有可能是副本想利用我们的惯性思维，先入为主的观念让我们选择灭杀，这些精怪其实是好的。”

“嗯，看来得把这件事跟隔壁村长家的几个人商量一下。”秦皖最后开口，看上去精神状态很不错。

“你们要出去？”林姝突然开口道，眼中的神情灰暗下来，似乎有什么事难以启齿。

“有事吗姝姐？”秦皖抱着孩子疑惑的问她。

“……你不要抱着这个孩子出去。”在骤然的沉默中，林姝艰难开口:“也不要穿的太……漂亮出去。不要穿裙子。”

众人动作一顿，有一种进入这里后就隐隐约约的感觉给他们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刚刚在村长家，有年轻的男性，却没有年轻的女孩子，连林姝一般的妇人也少的屈指可数。

桃源村很大，不该如此。他们本来以为这只是一个偶然发生的事情，林姝的话却让他们走了不同的想法。

“还有，在其他地方不要称呼我为‘姝姐’，”林姝淡淡垂下头，“刚刚我疏忽了……幸亏没被听见。你们叫我一声‘长春嫂’就好，村里你们这个年纪的都这么叫的。”

村里的女人。是不配拥有自己的名字的。

说着，她从发愣的秦皖手中抱过婴儿，眼中带着惆怅与担忧的看着院子里四位男性，嘱托似的开口:“你们最好不要让女孩子单独行动，你们一开始刚来还是客他们不会怎样，过了几天就不好说了，一定记住。”

“是。”几位男性听了她的话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连连点头。

两位女士却感到四周分外的寒冷，仿佛有什么东西狠狠撕开了他们周围的温暖，冷气生生灌进她们的骨髓。

林姝的寥寥几句，却让院子内所有人感觉到了窒息感。

“你们队伍里还有女孩子吧，赶快去提醒一下。”林姝低下头隐藏住眼里的悲伤:“千万不要出事……出事了就走不了了，真的走不了了。”

*

蓝缙云沉着脸听祁司篁转述了林姝的话。

“林姝是作为副本bug的存在才会对我们说出这些，”祁司篁皱眉说道:“她的语气不像撒谎，不管怎样小心为上。”

“这里的人穿着现代的衣服，用着现代的物品，对现代社会的一切接受良好，这里的情况绝对不是封建迷信。”蓝缙云长叹一口气，“我倒是认为，这只是他们打着封建迷信的幌子来压迫女性。所有一切都只是他们的借口，这比封建迷信更加愚昧，更加罪不可赦。这里楼房兴建，远处的农田里也有先进的设备，他们不是不知道自己是错的，而是不愿承认。”

如果是几十年前发生的事情，他还可以认为这是老一辈被封建迷信的思想禁锢住的结果。可是桃源村的一切发展完完全全与现代社会接轨，这就不是封建迷信了。

这只是披着‘封建’外皮的压迫。

借着封建迷信所进行的压迫。

旁人一层层揭开了蒙蔽他们双眼的糟粕，但他们自己不愿睁开双眼，又能如何？

他无法忘记他师傅向他讲述自己没能救回被拐卖进山区的女孩子的崩溃，被父母家人生生害死的“盼弟”们的绝望，深山老林中堆砌成山的女婴尸骨的无奈，以及言语中深深地窒息与无力感。

他曾见，一家七个孩子，六个姐姐的名字以“悌”命名；他曾见，一盘红烧排骨，却无一块骨头是属于餐桌下的女孩；他也曾见，弟弟失踪后被父母指着鼻子骂的姐姐……她的结局是，在父母家人的漠视逼迫下一头撞向墙壁……

促使这一切发生的究竟是封建愚昧，还是人心丑恶。

最后。蓝缙云什么也没再说，只是深深叹了口气。

极低的气压笼罩村长家院子门口。众人沉默不语。比起面对真实的打斗，这种萦绕着，无所不在的窒息感才真正让人无力反抗。

“村子里应该有祠堂。”祁司篁皱了皱眉开口:“如果村民都是精怪的话，他们反而应当会更加在乎这些。”

“说实话，现在的情况让我已经不太想选择主线任务中所谓的‘尊重’了，”蓝缙云冷冷说道，“既然都是群糟粕垃圾，那就没有让他们活下去的必要。”

“但……不对。”祁司篁突然开口:“我们可能陷入了天域设置的文字游戏，天域从一开始就没有确切的告诉我们这里的村民是精怪，只是给我们了一个可能的方向。”

“你的意思是，这里的村民可能不是精怪？”顾风浔闻言皱了皱眉，他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桃花源记》里所描写的桃花源没有被除了渔夫以外的任何人找到，那有没有可能，这桃花源，也就是我们如今所在的桃源村，其实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幻境所在。”

“我并没有在除了林姝的大部分居民身上感受到生气，那有没有可能……”祁司篁抿了抿唇，把自己有六分把握的猜想说出:“他们早就死了，这只是他们死后执念化作的幻境？而我们进入桃花源的瞬间就已然进入了幻境，我们的任务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灭杀’。”

“桃花源里的居民如果都死了，那‘保护’就没有意义。”顾风浔思量片刻点点头，“有执念必然有因果，保护很有可能摻入他们的因果，那么保不齐造成他们死亡的存在会对选择这项任务的玩家动手。”

“能将一个村子的村民全部杀害，那存在必然不弱，按照天域的特性，”蓝缙云了然的点点头，“很有可能是厉鬼作祟。”

“一般的因果很好了结，但是厉鬼的因果……”祁司篁垂下眼眸，“沾染了可就很难脱出了。”

“所以，这因果，最好不要沾染。我一直认为，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因果也是一样。那背后的存在没有对林姝动手也是说明它并不想沾染其余的因果，它只是想要了结它与居民之间的因果。”

“当我们帮了居民，那因果中也就有了我们的存在。”

“客人呢在讨论什么呢？”与此同时，一道苍老的声音在众人身后响起，垂垂暮老，似乎随时一口气上不来的村长撑着拐杖，掀起木质门框上陈旧的门帘，颤颤巍巍来到众人面前。

“村长啊，”蓝缙云转过身，带着微微笑意看着古木将朽般的村长，开口:“实不相瞒，我们这些人啊，是来自一队考察队，平时就是考察一些山里的村子，考察村子里的民俗什么的，见到这里就想去考察考察。”

“考察队啊……”村长微微眯着眼睛似乎在回忆:“我上一次看见考察队啊，还是几十年前了……还以为我这辈子再也不会看见有考察队过来呢。”

“说实话我，我们原本也没打算到您这桃源村来，是准备翻过那边的山头去勘察另一个村子的，不过那个村子已经有很多考察队去看过了。”蓝缙云睁着眼睛说瞎话的编着:“本来都没什么兴趣了，没想到居然开到了这里。”

“桃源村是个好地方啊，”祁司篁也跟着编瞎话:“这里的空气可比之前去过的那个地方好太多了。”

“对啊，之前那个地方脏的要死……”秦皖抱着试探的打算开口“抱怨”了一句，同时静静等待着村长的反应。

村长莫名厌恶的看了她一眼，似乎在怪她不该开口。但看在周围那么多男人，似乎掂量出自己一个垂暮老人打不过这么些人也只是厌恶的皱皱眉，直接略过秦皖对蓝缙云开口。

“你们既然是考察队，今天天色也不早了，明天一早我让村子里赋闲的人带你们去村里转转。”村长用拐杖敲了敲地面，“既然是来考察的，我就让他带你们去山里转转吧。”

“不用不用，”蓝缙云笑着说道，“虽说都是考察，但我们和地质勘查队不同，我们是专门考察各地民俗文化的，我们自己在村子里转转，看看建筑什么的就好。”

“……哦是吗？”村长沙哑着开口，抬头直勾勾的看着蓝缙云:“那我给你个忠告吧，晚上，可千万不要进祠堂啊。特别是带着女人，太阴了。”

村长话音刚落，原本高挂穹顶的太阳不知何时隐入云层，天猛的阴沉下来。裹着尘土的风将村长身后的门帘刮得猎猎作响。一瞬间，村里本来古朴韵味的建筑也莫名变得阴恻恻的，仿佛阴影内有什么蜷缩着伺机待发。

众人只觉得周围的温度骤然冷下几分，寒气从领口，袖口，裤口，衣摆等地方无缝不入的钻入。

“既然祠堂危险，还麻烦村长您带我们去一趟，免得我们认错了地方误入给村子带来麻烦不是吗？”

祁司篁最先反应过来，不动神色的捏紧了一张符纸。

他有种感觉，这些符纸很快就会被“使用”，隐隐有化作灰尘的趋势。

这里的阴气重的，符纸快要自燃了。

“嗒嗒。”村长用拐杖敲了敲地面，“我带你们去可以，但是。”

他用灰暗无光的瞳孔扫视一圈周围的人，枯败的嘴唇一张一合：“我们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双不进单进，三以上不进，女不单进男不双进。香燃则留，香灭则退，香断则……呵呵，这就要看各位自己的造化了。”

老人拄着拐杖，颇为玩味的看着院子里众人的表情。

他提醒至此，仁义尽致，剩下来的可不管他的事了。就算死了，这些人的因果也算不到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