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一个人死的时候,大脑会告诉你,你已经死掉了吗?
我感觉会。
2024年6月4日,我经历了一场严重的车祸。
我看见玻璃碎片在眼前四散开来,左侧驾驶室像薄片一样,瞬间被压得变形,眼睛里全都是血红的一片。
那时,我的大脑告诉我,自己出车祸了,我就要死了。
所以,我闭上了眼睛,恐惧着,无能为力地,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可等我再睁开眼,却站在了一座桥上。
那一刻,我以为自己是劫后余生。
却没想到,自那时起,我才算真正地活着。
曲九,2025年1月,写于阴阳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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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座很奇怪的桥。
大雾弥漫其间,几乎看不见来路。
周边很静,只有桥下流水缓慢而悠长的声响。
很奇怪。
今天一天都很奇怪。
曲九本该坐的九路车迟迟不来,她上了从未坐过的十二路车。
可明明公交车站等车的人很多,却只有她一个上了那辆车。
车上除了司机,只有她一人。
两车相撞的时候,曲九正盯着司机看,明明他没有打方向盘,可那圆盘生生向右拐了下,这才直直撞上了那辆沙土车。
更古怪的是,明明上一秒她还在满身是血,下一秒,却干干净净地站在了这座桥上,身上没有一点伤口,甚至连印记都没有。
曲九明明从未来过这里,从未见过这样一座桥,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就好像她曾经在这里呆过很长一段时间,每天都要从这座桥上经过一样。
突然,异常安静的这座桥,出现点声响,是极轻极轻的脚步声。
浓雾的一头,走出来个人。
穿着那种古式的绿色长衫,留着古人的长发,身姿挺拔,丰神俊朗。
他从曲九身边经过时,她还深深看了他一眼,可转瞬,曲九就忘了他的模样,只记得他的眼睛挺好看的。
又来了个人,是个女人,穿着也很奇怪,大红大紫的礼服,长长的披帛。
她撑着把油纸伞,身段婀娜,眉眼妩媚,只看一眼就让人挪不开眼。
她的手中还握了把金钗,只是有些陈旧,跟她本人格格不入。
可这女人跟刚才那男人一样,也跟看不见曲九似的,只是带着一身的香气,从她身边掠过,消而后失在雾气里。
见鬼了?
曲九当时脑子里第一反应是这个。
她这么一个大活人,这些人怎么都看不见?
可这个念头刚升起来,曲九的心就猛地一颤,瞬间全身发寒。
不会已经死翘翘了吧?
说实话,她有些搞不清楚。
从肉眼看上去,她所在的地方,除了雾气大了些,分明只是一座很普通的桥。
唯一不太对的地方,只有桥下面的水。
碧绿色的,黄色的,清澈透亮的水,曲九以前只见过这几种颜色的水。
可这的水不一样,它是纯黑的。
不是那种被污染的黑,是更纯粹、没有一丝杂质的黑。
甚至给她一种错觉,这不是水,而是某种黑色的流体,带着不详的征兆。
该怎么说呢,你有见过黑猫吗,大概就跟那差不多。
但好歹黑猫会呼吸,会叫,这条黑色的河流比起黑猫可吓人得多。
从桥上往下看的时候,完全照不出人的影子,而且,总感觉水里面,有什么东西在盯着她看,是那种被不详之物锁定的感觉,好似光是看一眼,就会被污染。
曲九心里直发毛。
“姑娘,你快过来啊。”
冷不丁地,这阴森森的鬼地方,突然就响起了这么一句话。
曲九被吓得差点没跳起来。
原来这里有人能看见她啊?
她非常茫然地扭头,竟发现桥上的浓雾不知何时已经散去,而在桥的尽头,有一个像值班亭的地方,门口恰好站着一个人。
那人又夹着嗓子叫了声:“姑娘,快过来啊。”
他为什么要叫我姑娘?又为什么要让我过去?
曲九内心疯狂地呐喊着。
即便那人长得胖胖的,还跟她爸似的,挺着个啤酒肚,面相憨厚老实,可曲九非常警惕,脚就像在原地扎根了似的,任凭那人怎么叫,她一步都没挪动。
但她很快发现,自己的谨慎并没有什么作用,虽然她可以不过去,但那人可以过来啊……
而且移动速度非常地快,明明前一秒,他们中间还有几十米的距离,可下一秒,那不知道是人是鬼的东西就到了曲九的跟前。
“别怕,我是这里的工作人员。”他笑眯眯地跟她说。
曲九这才注意到,他的胸口挂着一个工作牌。
上面写着:事到司,老杜。
事到司,什么地方?
老杜?
她问他,你姓杜?
那人只说,现在阳间不都流行取花名吗,老杜就是他的花名。
这句话曲九琢磨了半天,才琢磨出来到底什么意思。
那不合着她就是死了呗,这里不是阳间,是阴间!
可以说,在这场车祸之前,曲九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连被她妈拽着去寺庙,都会梗着脖子站在那,一副被逼良为娼,坚决不从的忠贞模样。
她从未相信阴间是真实存在的,全当是封建糟粕,以至于她整个人到现在都还有些懵。
有的事情吧,当你真正遇着了,才发觉,真是不得不信啊。
那个名叫老杜的地府工作人员,就这么拉着一脸懵逼的曲九,进了那个值班亭。
进去了后,曲九才知道,原来那值班亭就是个电梯。
只不过,跟她印象里的电梯有点不一样,上面没有楼层,只有名称,全部都灰扑扑地没亮灯。
而那些名称,字全都认得,但连着读起来后,曲九脸上的表情可以说很精彩。
东岳大帝宫、酆都大帝宫、十殿阎罗殿、轮回司、阴曹司……
这??
真的不是在恶作剧吗?
非常陌生的、绝不可能在电梯上出现的名字,就这样从上到下依次排列着,可以说是让她大开眼界。
老杜刷了下他的工牌,电梯上的那些名称同时闪了一下,接着,有的图标亮了,有的还是灰色的。
曲九扫了一眼,只见最上面6层全都是灰色。
老杜察觉到了她观察的动作,跟她解释说,灰色的地方,他没有权限过去,要先打报告,走完流程才能去。
哦~
曲九意味深长地应了句。
她懂,这不妥妥的高层管制吗,什么东岳大帝、酆都大帝,光听名字都是个大官。
这地方,连刷电梯都刷出了个三六九等。
果然,无论到哪里,都逃不过那该死的等级制度。
曲九看着老杜摁了下“事到司”。
接着,电梯里响起了一道甜美的声音:事到司老杜,请问去往“事到司”何处?
报到处,老杜说了这三个字。
那道甜美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好的,道路稍有不稳,请抓好扶手。
接下来,就是一阵颠三倒四,简直比坐过山车还刺激。
曲九差点就吐在了电梯里,怎么这阴间也流行修辞手法呢,这哪是有点不稳,是极其、非常不稳好吗?
就没有人,不对,鬼,提出过意见吗?
终于,在她吐出来之前,他们到达了那个什么叫做报到处的地方。
说是报到处,其实跟银行的办事大厅很像,里面有一个取号机,三个小窗口,窗口里面坐着正百无聊赖,在那打哈欠的三个,人?
反正跟老杜一样,都是披着人皮,但内里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曲九正看着,门铃响了。
老杜告诉她,是要去投胎的亡灵到了。
那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整个人非常迷茫无措,在取号机那取了号,而后非常不自在地在其中一个小窗口处坐了下来。
“姓名。”
曲九听见窗口里的工作人员,非常公式化地吐出这两个字。
倒也不是不耐烦,就是感觉看多了,做多了,重复多了,所以有些冷漠,窗口里的工作人员显然只是在完成他的工作。
对面的中年男人还是搞不清楚状况,“啊”了一声。
里面这次传出来的声音变得有些不耐烦,“姓名。”
“杨……国强。”
那个中年男人有点哆嗦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咯噔咯噔——
玻璃窗口后,那台老式打印机,在那个名叫杨国强的中年男人,报出自己的名字后,开始自动打印了起来。
曲九明明视力非常好,站的距离离窗口也不远,可打印出来的那张纸,她一个字都看不清。
反倒是老杜,戴着副老花镜,跟她都站在同一个位置,却能看清,还在她耳边一字一句地复述着纸上的内容:杨国强,生于1980年5月4日卯时,卒于2024年6月4日申时。
“右边离开。”
那张纸从窗口递了出来。
曲九看着叫做杨国强的人,就这么拿着那张黄色的软纸,从右边的门迈出,转瞬便没了身影。
她问老杜,他去了哪里。
老杜跟她说,大抵是先去黄泉路,再入酆都城接受审判,最后喝了孟婆汤去过那奈何桥。
曲九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
接着她就看见自己脚下凭空掉下了一张取号纸。
上面写着19。
可她分明刚才瞧见杨国强手上拿的那张,是35。
为什么?这里的顺序是颠倒的?
而且,按理说,曲九这人,是那种地上掉了100块钱,都不会去捡的人,可现下也不知道怎么了,那张写着19的纸,对她有着莫大的、强烈的吸引力。
她主动地,弯下了腰,捡起了那张19号的取号纸。
等她再抬起头的时候,刚才还空无一人的大厅,瞬间挤满了人。
不,不是人,是无数个牛头马面。
而他们中间,带着的那位,才是人。
曲九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这一切,老杜却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看向窗口。
那里正在叫号,号码是19。
她惴惴不安地往窗口走去,坐了下来。
“名字。”
那个冷冰冰的语调又出现了。
她忐忑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曲九。”
但打印机没响,窗口里传来的声音异常地疑惑,“19号?”
曲九刚想回答,老杜就站在了她的身后。
他拍了拍曲九的肩膀,带着点力道,像是某种暗示。
“左边离开。”
窗口过了半晌,传来了这么一句话。
曲九就这么懵懵地又站了起来,跟着老杜往左边走去。
既然右边才是黄泉路,那左边总归是个好点的地吧?
可为什么她不去右边,难道她阳寿未尽,还没死翘翘?
曲九就这么一肚子疑问,跟着老杜一直左拐,来到了岸边。
没错,是岸边。
那是一条能让两条船并排而过的河,不宽不窄,而河道里的水,让曲九再次刷新了认知,竟然是血黄色的,还有股腥味。
老杜带着她上了其中一条船。
船上没有船夫,反倒堆了一堆吃的东西。
老杜给了曲九一个像是冰粉一样的东西。
虽然看着正常,但她拿在手里没敢吃,只装作盯着船头凭空悬着的那盏青灯。
可盯着盯着又发现有点不对,那盏灯好像在把控船的方向,间或微微晃动一下,露出里面血红色的,如同眼睛一般的莲心。
它察觉到曲九在看它,突然一个咕噜,向她这个方位转了过来。
就那样,相隔不过数米,那只血色的眼睛,在盯着她瞧。
无悲无喜,眼神冰冷,似是在看个死物。
曲九被这只突然转过来的眼睛,吓得手一抖,那碗冰粉直接掉进了河里。
看似平静无害的河水,瞬间起变化,像是闻着了腥味的猫,咕涌起来,形成一张血盆大嘴,一下将那冰粉连带着碗吞了进去。
不过三秒,似是觉得味道不对,直接原封不动地将吞下去的东西又吐了出来。
紧接着一个浪打过来,非常残暴地,将那冰粉连带着碗,直接粉碎掉,连渣都看不见。
“它不喜欢吃这些玩意儿。”
老杜笑眯眯地看了眼还在试图咕涌的河水,又意味深长地看了曲九一眼。
曲九默默地挪了挪位置,离那跃跃欲试、不断尝试着上船的河水远了点。
可一回头,又跟那邪乎的血色眼珠子对上了眼……
于是,她又默默挪了挪,离那只还在盯着她看的血色眼睛,也远了点。
“可惜咯,小姑娘没吃着。这家冰粉很有名的,在这地府还开了连锁店。”
老杜说地很是惋惜,很是无害。
曲九打了个哆嗦,又挪了挪位置。
这位脸上带笑,看起来毫无杀伤力的老杜似乎也有点危险啊。
怎么就突然感觉四周凉飕飕的,简直四面楚歌……
怕是自己什么时候被卖了都不知道。
老杜见她一直挪位置,丝毫不在意,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又说,这条河,是引的忘川水,所以有点腥,让她不要介意。
“这也是没办法,阴间又没有什么别的水,总不能拿**水来造河吧,那会乱了套的。”
曲九:“……”
这忘川水也没好到哪去……
老杜还说,这条河跟忘川是相通的,他们现在要去趟奈何桥找孟婆。
曲九听到这,猛地抬起了头,问他,找孟婆做什么。
但老杜没有回答,只说,“别急,等下你就知道了。”
他一副不着急的模样,甚至悠闲地开始吃起船上的小零食。
曲九眼尖地看见零食袋上的标识,非常眼熟啊,那logo,那包装,那广告语,跟阳间简直一模一样!
合着那些大佬们将商业版图已经扩大到了地府啊,死了也照样干得风生水起。
曲九默默消化着眼前的一切。
老杜在那嘎吱嘎吱吃着小零食,青灯里的眼睛时不时“哐当”撞一下,船下的水还在啪啪地拍着船身试图上来,看久了之后,曲九竟然觉得现在这个场景达到了诡异的和谐。
这个地方好似合该就这样。
有忘川水,有青色的莲灯,还有靠在船头的未亡人。
好像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从她脑子里一闪而过,眼前自动展开了一副画面,跟PPT似的,连成了一个短暂的场景。
在那个场景中,还是这条引来了忘川水的长河,上面飘荡着一艘很古旧的小破船,船上坐着一人,还站着一人。
真奇怪,明明这地府里人鬼不分,可曲九的意识清楚地告诉她,在这副自动闪现的场景里,编着麻花辫,靠坐在船头的小美人,就是个活人。
而在那些一闪而过的画面里,如今船上的这盏莲灯,当时也未曾悬空而立。
反倒是有一人正提着那盏青灯,站立于船身之上。
曲九看不清那人的面貌,但看清了她回过头时,露出的那双眼睛。
一只漆黑如墨,一只血红似火。
那双眼睛就那样盯着曲九看,无悲无喜,无怒无怨。
好像跨越了漫长的光阴,完成了这场对视。
什么情况?地府自带的BUFF?
她本想问问老杜,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在搞清楚状况前,她还是谨慎点好,这老杜保不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而且,她总觉得,船上青灯里面的那只眼睛,在监听自己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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