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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晚饭回来，已经九点多钟，何亚君跟白晴、江铭在家门口分别，相互摆摆手就进了各自家门。

他拿钥匙开门进去，换了鞋正往里走，却看见何庆阳坐在客厅沙发上皱着眉头抽烟，秦惠则坐在沙发另一端，半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见他进门，秦惠马上抬起了头，起身对他说：“你回来啦，外面冷不冷？”

“还好。”他看也不看何庆阳，只对秦惠说，“妈，时间不早了，您早点儿休息。”

秦惠看看儿子，再看看前夫，点点头，叹了口气，回了自己房间。

何亚君去餐厅给自己倒了杯温开水喝下，然后径直朝自己的卧室走去。

“你给我站住！”

他只好停下，何庆阳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正怒气冲冲地盯着他。

他耸了耸肩：“您有什么事吗？”

“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爸爸？”何庆阳的声音有点儿嘶哑，但气势一点不弱，“朱意那么好的女孩子，多少人想娶都娶不到，好不容易她能对你有点儿好感，答应和你见面，你倒好，一见面就说那些混账话，你以为你很了不起吗？”

何亚君冷笑：“我以为我们在电话里已经讲得很清楚了。我再说一遍，我没有不尊重她，相反，就是因为尊重她，我才会一开始就讲明自己的想法，免得浪费她的时间。我自认和她见面的整个过程中，态度都很礼貌，我也许不像你一样，见到个长得好看的女人就笑脸相迎，但我肯定谈不上混账。”

何庆阳忽地冲到他面前，扬起手来。

何亚君不躲不闪，脸上维持着那个冷笑的表情。

何庆阳沉默着与他对峙了好几秒钟，垂下了手：“很好很好，你答应和她见面，给了她希望，一见面就说你不想谈恋爱、不想结婚，难道这还不算耍她吗？你不但耍了她，还间接耍了她父亲，害得我不得不老起一张脸亲自上门去赔礼道歉。”

“我说我不去相亲，您非要逼着我去，那我不只有去喽？但我去了，可不代表我就得和她在一起，拉着她直奔民政局领证。我现在明确告诉您，我对她没感觉。很抱歉，您想通过我和她结婚而跟她父亲加固关系，从而从中获取利益的计划恐怕得泡汤了。”

何庆阳不可思议地瞪着他：“你别太过分，我需要从你身上获取什么好处？我早就不缺钱了。我劝你相亲、劝你成家，那都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何亚君重复着何庆阳的话，冷冷地说，“您要是真为了我好，那就请您不要插手我的事，更不要再不顾妈妈的意愿跑到这里来，这里已经不是您的家了，您别仗着妈妈脾气好，就把这儿当自己家一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何庆阳抬头看着高出他半个头、满脸都写着抵触与不耐烦的儿子，聚集在心中的愤怒仿佛被一盆冷水浇透，蓦地平息了下来。他有短暂的迷惑与茫然，不明白为什么他们父子之间会走到这样针锋相对的地步。他挫败至极，回想每一次见面、通电话的场景，不得不承认他们再无可能成为一对能好好坐下来、平心静气交谈的正常父子了。

他突然不愿意再直视何亚君的眼睛，移开了目光，看向窗外的方向：“亚君，有三件事，你要记住：首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其次，不管发生什么，你永远都是我儿子，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还有，我的公司最后还是得交给你接管，无论我为公司做了什么，都是为了给你挣一份更大的家业。”

何亚君不为所动：“您不是还有一个孩子吗？说不定很快还会再有一个。我相信，我那些弟弟妹妹当中，将来肯定会有人愿意结婚生子的，所以您不会绝后的；至于第二件事嘛，没错，我是您儿子，可是那又怎么样？您要是真能用这层关系掌控我的人生，今晚您就不会跑这里来了；讲到您的公司，很遗憾，我对您的事业丝毫不感兴趣，您正当壮年，再奋斗个几十年完全不成问题，您要真想找接班人，和那些女人多生几个吧，总能生出一个合适的。”

何庆阳被气得噎住，过了好一会儿，才声音疲惫地说：“其他事暂时都可以由着你，唯独结婚成家这件事，由不得你胡来。过两天你请朱意吃顿饭，好好跟她道个歉。”

“我最后再说一遍，”何亚君一字一字清晰地说，“我对她没兴趣，不可能约她见面，更不可能跟她道歉。您要是还想和他们家保持关系，请记好我的话。”

何庆阳放弃了跟他争论，平复一下呼吸，说：“你现在情绪不稳定，净说些糊涂话，我不跟你计较。我还有事，先走了。”

“等等，”何亚君叫住他，走到茶几旁，将上面装了烟灰和烟蒂的烟灰缸整个扔到垃圾桶内，再把垃圾袋袋口系紧。他提起垃圾袋，走向已经到玄关处的何庆阳身边，把垃圾递给他，“妈妈有鼻炎跟咽炎，闻不得烟味，请把垃圾带走。”

何庆阳无可奈何地叹气，只得接过来。他抿了抿嘴，低声骂了句“臭小子”，关上门拂袖而去。

何亚君看了空荡荡的客厅一圈，暗暗苦笑。他走到沙发旁坐下，用手按住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秦惠从房间里出来，看到他这个疲倦的样子，心中一痛。她挨着他坐下，搂住他的肩膀，轻声说：“亚君，别跟你爸爸置气，他说的那些话，你也别放在心上。你没回来之前，我跟他也讲过，不要逼你，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不管什么事情，都能自己做好决定。做父母的过于干涉子女的生活，反而会伤了彼此之间的情分，适得其反。我们没能给你一个完整的家庭，已经不是称职的父母了，如果他再做不到尊重你，那简直就是枉为人父。我不知道他能不能认真想想我说的这些话，但至少妈妈能跟你保证，妈妈永远尊重你的选择。”

他转头看着秦惠：“您后悔过跟他结婚吗？”

秦惠松开他的肩膀，目光转向前方，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不后悔跟他结婚，亚君，如果我能回到过去，有重新选择的机会，我还是会选择你父亲。”

何亚君愕然：“为什么？他后来不停地出轨，不停地让您委屈，最后干脆连家都不要了，他有什么值得您选择的？”

“因为那个时候我爱他，我珍惜跟他在一起曾度过的所有快乐的日子，那种快乐只有他能给。一个人能毫无保留爱上另一个人，这本身就是很难得的人生体验。如果给我另一种选择，选一个我不会为之心动的，那么不管这个人爱不爱我，我的人生都将会非常乏味。最重要的是，所谓的另一种选择未必不会是悲剧。”秦惠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亚君，你爸爸从来就没爱过我，可以说，他活到现在从来没有爱过哪个女人。他只爱他自己。想通了这一点后，我就不恨他了。”

何亚君呆呆看着母亲，他好像懂了，又好像什么也不懂了。

“但那不应该是他背叛婚姻的理由。就算他不想要这段婚姻了，他也应该先跟您讲清楚，结束跟您的关系，再去找别的女人。”

秦惠笑了：“亚君，人是很复杂的，他做事看着都很大胆，好像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待他，但他也是懦弱的。第一次被我发现出轨的时候，他一直求我原谅，说他错了，以后不会再犯，我心软了，他也的确消停了两年，那两年，他对我格外好，简直事事都迁就我。可是……他还是食言了。我们反复吵架、冷战，终于把他记得的那些我对他的好都消耗完了，也把我对他的爱给磨光了。我以前觉得，弄得这样的结局全是他的责任，但实际上呢？如果在他第一次出轨的时候，我就割舍对他的感情，离开他，那么后来的所有负面情绪，我就都不用承受了。我虽然不后悔跟他结婚，但我很后悔在他第一次出轨的时候，没有选择离婚。”

何亚君沉默着。

“妈妈跟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不管选择走什么样的路，最重要的一点是，遵从自己的内心。如果你的心里说想要，那就去做；如果你的心里说不想要，那就不要去做。只有这样，才不会后悔。至于别人的想法，能忽略就忽略吧。”

何亚君“嗯”了一声。

“还有一点，妈妈希望你也能记住。你和你父亲不一样，如果将来某一天，出现了一个女孩子，让你改变了想法，想结婚了，不要怀疑，你是有能力经营好你的婚姻的。”

何亚君看着母亲的背影消失在她的房门口，又独自在客厅坐了很久，才起身去洗澡。

在卫生间对着镜子刷牙的时候，他看到自己左肩上有一枚淡淡的咬痕，记起早上乔若咬住他左肩时颤抖的身体，呼吸顿时窒住。

他回到卧室躺到床上，却没有睡意，拿出手机又看了看乔若晚上在餐厅门口见到他之后发给他的微信。

他默读那条微信，意识到，她和他母亲一样，都很在意他过得快不快乐。

他还记得在岛上的那一晚，她喝醉了，抱着他不肯松手，对着他的耳朵说：“即使我再也见不到你，我也希望你好好地生活，快乐地生活，听到了吗？”

所以，她是真地很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