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就回国了,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裴一忱想起昨晚咬江竹允的那一下,挺用力的,但他本来没想这么做,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冲动了。
“你再想想吧,别冲动就行。我还有事,回见。”
已经冲动过的裴一忱扯了个不正经的笑,有些心虚地放低了声音:“嗯,回见。”
裴一忱放下手机,看了眼时间,离会议开始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再回趟家换衣服是来不及了。
他洗漱完,来到厨房,桌上一份早饭,用保鲜膜封着,玄关少了一双鞋,江竹允应该是出门了。
然后他轻车熟路地来到江竹允的卧室,走进衣帽间挑了一件西装出来。
他和江竹允身形差不多,只比他高四五公分,衣服穿在身上除了稍微有点紧,没什么别的不合适。
拿他一件衣服而已,估计江竹允根本不会注意到。裴一忱一边想着,一边扣上了扣子。
裴一忱的车还在家里,他并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和江竹允之间还有牵扯,没有打电话叫司机来接,直接打车去了公司。
十点五十八,裴一忱在妹妹的信息轰炸中踩点进了会议室。可他一抬眼,就见到一个预料之外的人。
那人穿着黑色的西装,跟他身上这套款式很相近,此刻正低头整理着袖扣,修长的手指搭在扣子上。
整理时不小心露出的手腕上的一圈牙印昭示了他的身份。
特别巧,他们昨晚才见过。
裴一忱装作没看见,坐在了长桌右侧第一个位置——江竹允的对面。
某个互联网公司因资金无法周转被裴家名下的公司收购,裴家占股25%。本来想着剩下的25%不会再有哪家公司敢贸然收购,毕竟裴家名下的裴氏集团稳居A市GDP前三,在全国也是名声朗朗,所以稳稳地只吃了25%的股份。可偏偏有人愿意做出头鸟,也收购了25%。
因为同样是25%的股份,CEO的代表人选出了问题,所以才有了今天的会议。
看表单的时候对方只是一个中规中矩的公司,有点实力,但跟裴家抗衡还是远远不够的,结果今天到场的却是江竹允。
得到江家的支持,也难怪对方这么有底气能够一次拿下25%的股份。
裴一忱漫不经心地翻看着会议资料,默不作声地思考着。
此刻会议室的氛围不同于往常的安静,透着些古怪。
裴一忱抬起头,正好碰上江竹允看向他的视线,平静无波的灰色眼睛在与他对上后竟是往别处偏移了几寸。虽然很轻微,但还是被裴一忱发现了,然后他看到江竹允继续转移目光,落在了他的领带上。
裴一忱低头看,他的领带有些乱,毕竟时间有限......
不对,裴一忱发现了些什么。
他的领带和衣服都是从江竹允的衣帽间里拿的。
而江竹允穿衣风格比较单一,所以一系列或者相近款式的衣服会买好几套。
他和江竹允穿得太像了,尤其是对他们这种层级的来说,西装和领带都是定制款。除非有意设计,否则一般都会有所区分。
他突然有点明白了此刻不同寻常的氛围。
这个认知让他的脸僵住了整整两秒。
好在这里没有人敢提出这件事,裴一忱装作什么都没发现,把笑容挂回脸上,目光重新落在会议资料上。
他的手指不轻不重地在纸质资料上点了两下。
这场会议,其实他不该赢的。
裴老爷子这两年身体有些不好,两个儿子近来都有些虎视眈眈,这才把这个任务交给裴一忱。
是提拔,也是转移火力。
裴一忱不应该掺和到这里来。
一直以来他靠扮演纨绔子弟才得以安然度日,在这个关键节点,继续装下去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他的妹妹,裴慕青......
她是裴老爷子收养的,必要时刻将成为裴家规避风险的工具——也就是商业联姻。
裴老爷子虽然不怎么看重她,但好歹吃穿用度都没有少了她。但是等裴老爷子去世后,她的两个哥哥,一定会迫不及待地把她送出去联姻。
裴慕青接触不到裴家的任何权力,像是一个被关在展柜里标上价格的洋娃娃。
裴一忱的指尖继续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他的脑海中浮现妹妹的身影。
在来到这里之前,他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十一点整,时间到了。
坐在主座上的原公司负责人拿起手帕擦了擦额角的冷汗。本来这应该是一场形式上的会议,无论如何裴家都会把CEO的位置收入囊中,可江竹允的加入让这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负责人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坐在长桌左侧第一个位置的江竹允,西装的袖口整整齐齐,眼中始终平静,让人难以窥探他的想法。
当年对方还只是因身体虚弱而常年不显于人前的江氏金融大少爷,外界关注的往往只有他天赋卓绝的弟弟——江承宇。谁知道他摇身一变,成为了江氏集团本家的独生子。
负责人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开始宣讲会议的例行事项,中间舌头打结了两次,总算是说到了CEO归属权的事。
会议室的氛围在此刻到达了冰点,没有谁敢轻举妄动。
“裴氏集团与贵公司早在七年前就有相关项目的合作,彼此知根知底,CEO由我们这边的人担任再合适不过。”
裴一忱率先打破了这份安静。
江竹允目光不变,轻吐出一句:“贵公司的短板在于资金不足,无法周转,近来江氏集团正有发展互联网产业的想法,可以投入到贵公司的下一轮融资中。”
坐在首位的负责人冷汗直流,虽然两个人一口一个“贵公司”,可他们公司正处于被瓜分的立场上,经不起任何一点差错。
江竹允双手交叉,松弛地置于桌前,对上裴一忱黑漆漆的眼睛。
在他注视着裴一忱的时候,裴一忱也在观察他。
裴一忱看得出,江竹允并不想让这桩事情谈成,但多半并不是出于利益的考量。
谈判中途他们有换过方案,再设置一个特殊职位,分担ceo的权力,作为双方各退一步的结果。
然而江竹允似乎完全没有这方面的考虑。
如果是不了解江竹允的人或许会把这当成是一种自信或者全然不退让的态度。
但裴一忱不会这么想。
他有一种直觉。
江竹允根本不想让这桩事情谈成。
会议一度僵持不下,除了他们两个,剩下人时刻处于精神紧绷的状态,生怕他们两家打架会波及到他们,尤其是位于座首的负责人,压力最大。他恨不得把主座让出来给他旁边两位祖宗battle。
他们继续交谈了几句。说是交谈,实际上就是商业战场中惯用的一些威逼利诱的话术。无论他抛出什么样的话头,裴一忱都能紧追不让。
江竹允从小就开始接受这样的教育。但他不知道,裴一忱也可以把这些话用得这么好。
三年前的裴一忱在他看来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可现在着实在他眉眼间看到了成长的重量。
而且,这分量有些太重了。
他无权知晓这三年间在裴一忱身上发生了什么,但他最终还是知晓了结果。
江竹允捏了捏眉心。
裴一忱不该参与到这其中来的,他自己不会不明白。
他不知道是什么让裴一忱改变了想法。
负责人接收到他疲惫的信号,急中生智,用“改日再议”中止了这场充满了硝烟味的较量。等送走这两尊大神后他将马上召开紧急会议,和他的其他合作伙伴商量站队的事。
散会离场,裴一忱和江竹允原地不动,江竹允摆了摆手,旁边的人才一溜烟儿地离开。
负责人走之前很贴心地为两位关上了门。
空气重新归于安静。
“谈谈?”江竹允先开口了。
“你有什么想谈的?”裴一忱脸上带笑,依然是不达眼底的笑容。
“或者说,你想以什么立场跟我谈?”
江竹允没回答他。
“......你今天为什么来这里?”
"我需要权力。"裴一忱收敛了笑容,像是意有所指,“没有权力,什么也做不到,什么也保护不了。”
江竹允本想再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他的思绪偏移了一瞬。
他从未告诉裴一忱三年前他为何突然离开,也从未解释过为什么自己突然变成了江氏集团江家本家的独生子。他从未解释,裴一忱也从未向他提问。
他们保留着彼此的电话号码,却从来没有任何一人开口说话,直到昨天,封尘了三年的号码被裴一忱无意拨出。
裴一忱问他要以什么立场谈。
他确实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
江竹允把眼帘轻轻垂下,感受到手腕处迟来的疼痛。
“我知道了。”
他最终这样回答了,就像他曾经回应发生在他身边的任何事情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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