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某家高档的娱乐会所,顶楼的贵宾包厢里,两个男人安静地相对而坐。
其中一个气质十分温润,温和的面庞浑然天成,金丝眼镜把眼中的精光巧妙地遮挡。
另一个不拘小节,没形象地躺在沙发上,端起一杯价值不菲的红酒。
他们隔空碰了个杯,躺在沙发上的男人把杯中剩下的酒液一饮而尽,开口道:
“哥,四天后的融资计划书,你怎么想?”
“怎么想?你指什么方面?”裴成誉轻轻摇晃着酒杯,笑着说道。
裴宁文直截了当:“裴一忱提前毕业,在这个节骨眼回国,可不就是打算分一杯羹吗?”
“真是人不可相貌,”裴宁文嘟囔着,“以前只顾着花天酒地,荒废学业,对家产一点兴趣也没有,现在突然窜了出来。”
裴成誉点了点杯沿,意味深长地说道:“不是突然窜了出来。”
“嗯?哥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你知道裴一忱这三年在国外读的是什么专业吗?”
“他不是去读的艺术系吗?”
裴成誉摇了摇头:“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但实际上是工商管理,而且是他自己选的。”
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裴宁文想道。
同样,裴成誉也这么认为。
他们都记得三年前裴老爷子是如何想要把裴一忱送出国镀层金,给他安排的专业就是工商管理。
裴老爷子看重血缘,就算裴一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到最后也是要继承他的一部分股份的,这些股份不能让到外人手里。
然而,向来不务正业,看起来对什么都无所谓的裴一忱却死活不松口,给裴老爷子气得不轻。
再到后来,夏天快结束的时候,离裴一忱预定出国的日子很近了,裴老爷子却突然改了口,同意他去读艺术系了。
裴成誉并不认为这是裴老爷子突然良心发现,顾念父子情谊,才改变了想法。裴老爷子是个精明的商人,不会做有违利益的决定。
后来发生的事正印证了他的想法。在裴一忱出国读书的三个月内,裴氏集团的股票市值陆续上涨了5个百分点。
裴氏集团好歹是以千亿为单位的企业,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提升了5%的市值。
要么是裴一忱一直在他们面前装,要么就是有人在背后帮裴一忱。
裴成誉的直觉更偏向后者,但他根本想不到是什么人在帮他,势力强大到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至于是不是前者,一试便知。
裴成誉开口道:“宁文,下周的融资计划书,记得输给裴一忱,但不要太明显。”
裴宁文不解道:“为什么要让给他?”
裴成誉简单吐出五个字,昭示了这场融资的必然结局:“呈宏有问题。”
与此同时,裴一忱的房间。
裴一忱正坐在电脑前写融资计划书的文本。
夜色渐深,灯光渐渐稀微,裴一忱按照往常作息的时间关掉了大灯,只在电脑桌前留了一盏小灯。
他在某海外名校的商学院读了三年的工商管理,裴老爷子花钱给他塞进去的。
那些课程对他来说十分艰难,但他还是硬着头皮学了下去。
不知是巧合还是必然,当年裴老爷子确实已经松口让他去读艺术系,但裴一忱却因为一件事改变了自己的想法,最后自己选了工商管理。
裴一忱待在国外读大学的那三年,可能是他人生中对待学习最认真的三年。
平时忙着论文和实习,期末准备考试,他很习惯熬夜,但跟在国内完全不一样,经常是累到睡着。
好在最后他学到了他想学的,并且得到了优异的成绩,换来了提前毕业的资格。
写完,保存,裴一忱再一次检查文本内容,思考片刻,把“风险预估”四个字标红。
这个地方有些奇怪。
奇怪不是因为哪里有很大的问题,而正是因为几乎一点问题都没有,所以才显得奇怪。
在作出融资决定之前董事会肯定得到了对呈宏的准确调查评估结果,不应该会出问题。
已经凌晨两点了,裴一忱关掉电脑,倒在床上,把迟钝的大脑放空。
A市的天气变化得很快,明明八月还没有过完,忽如其来的冷空气和降水使温度突然降到了二十度。
江竹允关掉空调。昨晚受了冷,今天隐隐有些胃疼。
“江先生,我们可以出发了。”助理提醒道。
“嗯,马上来。”江竹允吞下一片药,边走边套上西装外套。他最近有些忙,毕竟他这趟回国不完全是为了裴一忱。
江氏金融的一个互联网项目出了问题,他出公差回国协助解决。
江竹允上了车,打开笔记本电脑,等待开机。
在等待的过程中,他习惯性地整理袖口,手腕上的伤口已经基本上消失了。
汽车电台在切换中发出“滋滋”的电流声,然后很快被调到常用的频率。
“......接下来将为您播报的是A市财政新闻......近日,呈宏IT股份有限公司即将进行下一轮融资,裴氏集团代理董事长裴玄明代表发言,声称对其发展前景十分期待,有意加入此次融资项目......”
江竹允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在键盘上,在听到其中某一段时突然顿住了。
他的目光无意识地落在屏幕上。电脑屏幕在光线的反射中,呈现他若有所思的神色。
将近十点,裴一忱起了床。长时间盯着屏幕和睡眠不足使他的眼睛非常酸胀。
他打起精神洗了把脸,洗漱完再准备换衣服。
他是想过决定争权之后他的路一定会很难走,但才回国没几个月,就重回了在国外的高强度工作状态,这还是超乎他的预料。
已经预约了今天下午的呈宏内部参观,裴一忱推开衣帽间的门,挑选一套合适的西装。
然后他的目光鬼使神差地落在了衣帽间的最里侧。
那里挂着一件黑色的西装。
他从江竹允家穿走的,至今没有归还,江竹允也从未开口向他提起。
就像埋在他们之间的那些陈年旧事,至今无人过问。
裴一忱没有走过去,就近拿走左手边的一件灰色西装,转身离开了衣帽间。
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呈宏的公司不在A市的中心商业区,虽然近年来它确实发展态势良好,但依然无法在以经济繁荣而闻名的A市跻身前五十。
裴一忱依然对呈宏的风险预估存疑,今天要亲自去一趟。
呈宏拿出了很高的诚意,虽然要接见的是他这个没什么实权、并且声名狼藉的裴三少,公司依然派出了总经理来带他参观。
总经理是个四十多岁的精瘦男人,领带打得很得体,面带和蔼的微笑,方框眼镜下藏着一双精明的眼睛。
看到这双眼睛,裴一忱一下子就想起了他名义上的大哥,裴成誉。
都不是省油的灯。
整整两个小时,总经理一直在尽职尽责地为他介绍有关呈宏的一切,包括市场定位、核心竞争力等。除了一些属于商业机密的核心项目,可谓是知无不言。
在宣扬优势的同时,他还见缝插针地解释发展历程中遭遇的困难、现今的一些短板。这些缺陷有些是评估资料上有的,有些是没有的。
没有的部分,就是裴一忱今天来到这里的收获。
把有的没的加到一起,看起来,投资呈宏的风险确实不大。
一般人到这里就该满意了,尤其是在总经理天花乱坠的演说技术下,得到了几个不大不小刚刚好的缺陷作为调查的结果。
裴一忱并不满意,隐隐不安的直觉告诉他,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
到这里已经很难推进了。
当下他无法百分之百断定呈宏有问题,也缺乏获取证据的手段。
但这次的融资计划书,是他与大哥二哥的第一次正面交锋,也是他必须占据优势的交锋,因为这是能让一直沉寂着的他被别人关注到的最佳时机。
就此放弃,就一定会输。
裴一忱并不打算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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