呈宏的事情闹得很大。
正如裴一忱之前所调查到的那样,在股份抛售和收购的过程中存在不正常操作,严重扰乱了市场秩序,其中被吞掉的金额,是一笔天文数字。
裴玄明把裴成誉和裴宁文留下谈话,裴一忱乐得清净,反正目的已经达成,也让大哥二哥吃了亏,麻溜地离开了公司,开车回家。
裴成誉的算计没有得逞,裴一忱也在这次意外的结果中成功进入了公司几个重要股东的视野。
不管过程如何,目的都已经达成了。
裴一忱没有回裴家老宅,而是去了他在近郊的房产。之前这里还没有整顿好,他就只能在屋檐下跟裴慕青低头不见抬头见。
搬家公司非常利索,他到的时候已经收拾得很干净。
然后他坐在电脑前,脸上却并没有轻松的表情,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响。
总算是找到了点东西。
呈宏的举报单位是一家知名的IT公司,和呈宏是长期竞争关系。但最初的举报信息是一个会计提供的,叫陈锐,在裴氏集团投资的银行上班。
裴一忱调取了他的任职信息,用了点权限,查出了他的社交账号。
他的社交账号可以说是一个僵尸号,干净到查不到任何东西,除了账号数字外没有任何有效信息。
但这就足够了。
因为他曾经在江竹允的书房里,看到过这个账号。当时裴一忱以为这是江竹允的账号,一边吐槽这个账号的干净程度,一边把账号记下来了。
裴一忱不明白江竹允为什么要这么做。
呈宏对江氏集团构不成任何威胁,按照江竹允平时的作风,根本不会去关注这样的小公司,更别说去干预它了。
但他不能这样断定。
这趟回国,江竹允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裴一忱想起了上次见到江竹允的时候。
江竹允的眼睛轻轻垂下,没有再看他,只是说了句:“我知道了。”
明明是跟平时一般无二的表情,但看上去好像有点难过。
……
“阿允,你怎么突然管起呈宏的事了?”
陈宴闲着没事,又去骚扰他的老朋友。
江竹允总是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偶尔表现出的反常实在是有趣得很。
“帮你打压竞争对手,还不满意?”
陈宴刚好是一家IT的二把手。
陈宴笑了笑:“说得好像都是为了我似的。”
“对了,裴氏集团最近打算投资呈宏来着,你知道这事吗?”
江竹允已然知道了陈宴这是在打趣他,不再回应,只用一句话作结:
“行了,不该说的就别说。”
陈宴清了清嗓:“说认真的,阿允,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和裴家那小少爷的事我也知道点,你这次可是想清楚了?以前你就是因为……”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江竹允打断了他。
江竹允放下手机,目光落在房间里那台唱片机上。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三年前的最后一面。
他的吻很轻地落在裴一忱的嘴角,平时总是尖牙利嘴的家伙罕见地哑了火,像是失去了所有思考和反抗的能力,变成任人宰割的羔羊,明亮的黑眼睛里只装得下他一个人的身影。
“后会无期,裴一忱。”
伴随着这句诅咒般的话语,江竹允看到,光芒在他的眼中破碎,变成了哑火的流星。然后,时光流转,到了现在,他稚嫩的眉眼被阴郁和伪装替代。
房间里很空旷、很安静。
热闹的夏日在末尾流露出凋落的凄凉,携着迟来的落寞。
江竹允想,他一定是亏欠裴一忱的。
无需其他利害来证明,只要看一眼现在的裴一忱,他就会觉得,他一定做错了。
“这件事别告诉他。”江竹允说完最后一句。
电话终了。
陈宴刚挂断和江竹允的电话,又一个电话打了过来。他看了眼备注,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的笑,这俩人倒是挺默契。
他把电话接起来:“怎么了,裴少爷?”
“别装傻,你知道我要问什么。”
“在外面待了三年,这脾气倒是一点也没变。”
裴一忱没什么心情与他周旋。
“行了,就问你,呈宏的事,到底是不是江竹允做的?”
“你怎么自己不去问他?”
陈宴觉得有些好笑。
“……你别管,就问你是不是。”
陈宴笑了笑,也不跟他扯皮,直截了当说了句:“是。”
“不过我可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你要想知道就自己去问。”
陈宴说完就干脆地挂断了电话。
他们之间的事还是得让他们自己解决。
江竹允让他不要跟裴一忱说,可这是裴一忱自己猜的,所以不算。
“真是莫名其妙。”
裴一忱将手机丢在一旁,把枕头盖在脸上。
心里被扎得流血的地方,突然有点热热的,却不知道是治愈,还是再度流血的前兆。
裴一忱鬼使神差地来到附近的一家书店前。他把新的住处选在这里,虽然自己有意去忽略,但其实有这家书店的原因。
书店的装潢是简单的素白配青色。他知道再走一段路,他就会路过一段白色的橱窗,中式的雕花装饰,还有容得下两个人的桌子。
第一次见到江竹允,就是在这里。
裴一忱跟着记忆往前走,停在那段橱窗前。
夏末的阳光冷却了燥热,流露出萧条的意味。
橱窗里,一个人正坐在桌前看书。
裴一忱恍惚间仿佛看到了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习惯性把食指搭在书页上的小动作,然后那个人抬头看他,露出平静无波的灰色眼睛,像是夜空中永恒又自由的月亮。
橱窗里的人抬头看他了,却不是记忆中的脸。
不是江竹允。
但此刻他的心已经牢牢被这个名字占据了。或许不是此刻,而是更早之前。
或许早在酒吧意外重逢的那一晚,那双与记忆中一般无二的眼睛,就已经把他死死钉在了回忆里。
圣彼得堡,标志性的塔式建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机场人来人往,江竹允只身一人,拉着行李箱走到接机大厅。
典型的东亚人面孔让他在人群中有些格格不入。可仔细一看,他的眼睛和嘴唇却又具有当地人的特征。
“我在这。”
一个灰色眼睛的漂亮女人往江竹允的方向挥手。
她穿着黑色的俄式复古宫廷马甲,内搭白色衬衫,下搭一条干练的灰色西装裤,脸上带着很浅的笑。尽管眼角的皱纹暗示了她的真实年纪,但怎么看都像只有四十多岁。
阿廖娜走上前去拥抱了他,注视着他的脸庞:“亲爱的,Svetlan,你好像瘦了。”
俄罗斯人大多不爱笑,他们并不把微笑当作一种礼仪,往往只有相当熟悉的家人朋友能在他们脸上看到笑容。
虽然从小就不在这里生活,但江竹允却意外地继承了这一点。
“我一直都有好好照顾自己,”江竹允回抱她,然后托起她的手背,轻轻落下一吻,“不用担心,母亲。”
再过几天就是江竹允的生日。阿廖娜知道她忙碌的孩子不会特地留出时间庆祝自己的生日,于是久违地发挥了作为母亲的特权,至少让他休息几天。
母亲与父亲离婚后就回了俄罗斯,江竹允平时也忙,能见她的机会并不多。
处理完呈宏的事,办好签证,他就匆匆赶到了这里。和陈宴打电话的时候他已经在收拾行李了。
阿廖娜是个杰出的女企业家,第一次见到江竹允的父亲是她在美国出差的时候。家族中的孩子们都很优秀,现在阿廖娜已经退居第二线。
江竹允并不习惯当地的饮食,阿廖娜亲自下厨,做了很多中式美食。
“Svetlan,首先祝你29岁生日快乐。”
“谢谢。”
他们碰了个杯,阿廖娜喝下半杯伏特加,而江竹允则是喝了一口俄式咖啡。
阿廖娜的灰色眼睛平静地注视着他,凑上近了些:“许久未见,你有遇到喜欢的人吗?”
江竹允把杯子放下的手一顿。
伴随着一阵叹息,他开口道:“您又问起这个问题了。”
“我不放心你,”阿廖娜的神情变得有些担忧,“我们这里的小孩16岁就向心上人表白了,虽然你从小到大都非常优秀,但一直没有喜欢的人,我担心你会孤独。”
“不会的,母亲,请不要担心。”
江竹允只说不会,却不知究竟是何种含义。
吃完饭,江竹允接了个电话,来自他的父亲。
“提前祝你生日快乐,小允。”
“嗯,谢谢。”江竹允不动声色地应下,语气里少了些面对母亲时的放松。父亲往往是有事的时候才会打电话给他。
“今年生日,回国过怎么样?”
江净海慈爱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来,隐约还能听到佛珠清脆的碰撞声。
“为什么?”
“现在年代不一样了,我们也该顺应潮流,落叶归根了。”
江竹允明白他意有所指。
“什么时候开始?”
“就从你的生日开始,你的工作我会帮你调回到国内。”
“我知道了。”
“生日的事情交给你二叔去办了,你到时候到场就行。”
江竹允收拾东西准备回国,很遗憾今年他不能和母亲一起度过这个生日了。
对此,阿廖娜笑道:“希望下次生日能见到你的伴侣,我一定原谅你。”
江竹允低下头,由阿廖娜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是久别相见,也是后会有期。
已经是初秋,夏日的暑气终于消耗殆尽。江竹允回了国,到了A市国际机场,陈宴来接他。
“你怎么一声不响就去俄罗斯了,真是的,我本来还想来找你玩的。”
“你就没什么事要忙吗?”
“我能有什么事要做?”
陈宴这个二把手当得十分快活,他实在无心像父母一样从事体制内的工作,大学毕业就跟朋友开始创业,没想到真的闯出了些名堂,基本上实现财富自由,经常给自己放假。
陈宴悠哉地开着车,秋风有点凉,但吹在脸上特别爽快,闷热的季节终于是结束了。
这时他突然想起些什么,开口问道:“你什么时候出国的?”
“就呈宏的事结束那天。”江竹允回答道。
“你那小少爷没去找你吗?”
“什么意思?”
“……好吧,我大概知道了。”
陈宴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他本想着撺掇裴一忱主动去找江竹允,两人要是能把事情聊开,那他也算功德圆满了。
可裴小少爷要是没找着江竹允,本来俩人现在关系就僵,小少爷又那么傲气一个人,再加上碰了一鼻子灰,难道还会主动给江竹允打电话吗?
没想到,阴差阳错,自己竟然好心办了坏事。
陈宴瞥了眼江竹允,叹了口气,把一切从实招来:
“阿允,裴家的小少爷可能没找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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