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燃与百里雀步一路疾驰，心急如焚地赶往九幽。狂风在耳边呼啸，似是九幽发出的阵阵怒吼，周围的景物如浮光掠影般快速后退，两人的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却也丝毫不敢停歇。

九幽之地，阴气弥漫，百鬼夜行。魂灵在她耳边嘶吼尖笑，冯燃试图在昏暗的光影下找出秋离刀的痕迹。

茫茫鬼蜮，若非有符箓残留的灵力引路，寻找一个凡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顺着指引一路前行，冯燃终于在幽冥河旁找到了不知所措的秋离刀。

他孤身一人站在河边，身侧是四分五裂的尸块，恶鬼蚕食着三头虫的尸体，他却像是没看到，不害怕也不躲，只茫然看向自己的双手。

“秋道友？”百里雀步迈着步子躲开恶鬼魂灵，嘴巴一张，说出口的话却不那么中听，“你没死啊？”

秋离刀充耳不闻，只死死盯着一双手，百里雀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嘀咕道：“看什么呢？”

冯燃却在他的眼神中察觉出一丝不对，暗道一声“不好”，快步上前封住他的穴道。他的身体猛然僵住，眼睛一翻，身子下坠，冯燃正要接过他的身体，却被百里雀步挤到一旁，殷勤道：“我来我来！”

他将秋离刀抗在身上，仍不明所以，“什么情况？”

“先回去。”耳边恶鬼已将地上的残骸蚕食完毕，此刻虎视眈眈盯着秋离刀，却碍于百里雀步的妖力不敢上前。这样的环境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来说非常不利，冯燃已无心知道秋离刀是怎么做到短短时间内获得了九幽魂草，她只知道，秋离刀在这里多留一时，危险便增加一分。

“我怎么觉得此情此景有点熟悉呢。”百里雀步扛着秋离刀，“刚给他扛回去，又晕了。”

他亦步亦趋跟在冯燃身后，絮叨道：“不过他也是真厉害。三阶妖兽，相当于修士练气后期，竟被他轻松斩杀。要不是只有他一人的气息，我还以为有人帮忙呢。”

冯燃脚步一顿，“你说什么？”

“我说他也真是厉害。三阶妖兽，相当于……”

“不，不是这句。”冯燃打断他，“你觉得有人帮他？”

“不能吧？这里没有其他生灵的气息。”百里雀步蹙眉，略想了想，继续补充道：“不过他刚刚的确有些奇怪，一直盯着手看，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能将三阶妖兽斩杀，足以证明他的灵力大于三头虫。”冯燃继续走，“许是疑惑自己为何会突然爆发大量的灵力。”

“会不会和妖心有关？”百里雀步说出他的猜测。

冯燃撇向晕厥的秋离刀，口中道：“他身上没有妖气。”

凡人夺取妖心或妖丹，会沾染其妖气。

这种妖气，凡人看不到，摸不着，却能被其他妖族感知。遇到杀妖夺丹的凡人，寻常妖族往往会杀死凡人为死去的妖灵报仇。但秋离刀身上没有妖气，却能快速将三阶妖兽斩杀。若非驯服了体内暴涨的灵气，就一定还有他们不知道的事。

百里雀步说出内心的猜测：“万一，是那老槐树精主动将妖心献上的呢？”

·

子时。万籁俱寂。

冯燃站在槐树下，神情肃穆。

为了验证百里雀步的猜想，回来的路上，她在秋离刀身上种下法印。此时面对这棵失了妖心的槐树精，她的手腕快速翻飞，随着她的动作，大量的红线溢出，缠绕在槐树精的树干上。

百里雀步还没来得及惊呼术法之神奇，仔细一瞧，红线的另一端像长了眼睛钻进屋，很显然绑在了秋离刀身上。

见时机已到，冯燃口中轻喝：“兴——”

紧接着，就听见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是谁在唤我？”

冯燃快速催动着术法，目光凌厉，“大陂山主在此，还不现形参见！”

话音刚落，庭院内泛起点点绿光，慢慢聚成团向后撤退。冯燃目光一缩，直接甩手将躲藏的妖身拽出来。

“哎呦！”化形的老者一个屁股蹲摔在地上，他低着头，没看见人，却能感受到对方妖力强盛。小老头就着摔倒的姿势拜倒在地，“拜见山主大人，愿山主大人千秋长盛。”

冯燃皱眉：“看见本君为何要跑？”

槐树精口中喊着“冤枉”，身子却慢慢向后挪，很明显做贼心虚。可冯燃哪里能让他跑，直接上前拦住他的退路。槐树妖往左挪，又被一抹蓝色身影拦下。槐树精一双绿豆大的小眼睛睁了闭，闭了睁，终是放弃抵抗，坐在地上哭号起来。

百里雀步奇道：“你这老头倒是有趣，山主还未说什么，你倒先哭起来。若是心里有委屈，不如讲给山主听听？”

可槐树精哪里肯讲，坐在地上也不说话，只管蹬着腿哭闹。

冯燃见他不说，也不着急，干脆从一旁拽过来一张藤椅，大剌剌地坐下。百里雀步见状当即站在冯燃身侧为她扇风，将狗腿子气质发挥得淋漓尽致。

槐树精哭号半天，眼泪实在是挤不出来了，见冯燃也不搭理他，反倒坐着看起了热闹，当下也不哭了，抽噎道：“山主大人息怒，不是小的见您要跑，实在是小的不得不跑啊。”

“你说这话好没良心，大陂山庇护万千生灵，凡间小妖见到本君不说显形参见，也断断没有你这般看到本君就跑的。可见你做了什么亏心事。”

“没有啊，真没有啊！”槐树妖真是后悔了，他就知道自己这点小伎俩瞒不过山主大人，可……他咬咬牙，继续含糊道：“小的为妖多年，虽不见得做过什么好事，但真的没有害人啊山主明鉴！”

冯燃似笑非笑，“谁说你害人了？”

槐树妖假装害怕的表情当即僵住，绿豆大的眼睛眨啊眨啊，还没明白冯燃是什么意思，就见她脸上的笑意陡然消失不见。他心里咯噔一下，果不其然听冯燃喝道：“小孔雀，给我按住他！若再不老实，直接砍来烧柴！”

百里雀步磨刀霍霍，奸笑着将槐树妖绑住。他心情大好，原来绑人这般有趣，难怪当初赫连觉把他绑了去。

槐树精看着笑得张狂一男一女 ，顿觉吾命休矣。很明显，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第一说出实情，可能冯燃会看在他年老的份上，给他一条生路；第二继续瞒着，他被劈了当柴烧。

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再加上他确实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槐树妖当即叛变，将自己知道的事倒豆子般说了出来。

槐树妖说得颠三倒四，好在内容还算详细。冯燃听了半天，将那些毫无意义的卖惨删掉，总结起来大概就是——秋家人一生与人为善，不该落得如此下场。灾难来临之前，修真门派已经算出灵溪镇会有如此浩劫，却无一人告知相救，若不是他拼着魂飞破散的风险将妖心放到秋离刀身上，恐怕他早已爆体而亡。

·

“等等。”百里雀步打断他，“你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秋离刀不是因为倒灌的灵气优化了他的身体才存活至今吗？和你的妖心有什么关系？”

他重复着槐树精的话，声音猛然拔高，“秋离刀不是天命之人？”

一时间，两双眼睛齐齐射向槐树精。

“不不不不不——”槐树精连连摆手，“他是天命之人，哦不对，他不是天命之人。”老槐树活了千八百年，从没经历过如此场面，他兜着袖子连连擦汗，说话都结巴了，“我……我不知道啊！”

冯燃只觉得事情蹊跷。按照前几次的轮回记忆，秋离刀的确是天命之人。可槐树精口口声声说秋离刀是因为他的妖心才活下来，神情也不似作伪，这就很奇怪了。

“我瞧你道行并不高，想必是刚刚修炼成人形，你可知失去妖心的后果？”

“我知道。”槐树精佝偻着背，不安地搅动手指，“失去妖心的小妖会慢慢丧失记忆，变回原型，从此永无再开灵智的可能。”

冯燃不解，保护妖族子民不受伤害，是她身为大陂山主的责任，可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老树妖，却将自己的妖心给了凡人，“你既然知道，还愿意帮他？”

槐树精低下头，“我因他而生，若不能为他而活，情愿为他而死。”

冯燃此时也说不清内心是什么感受。她气槐树精不重视生命，却又敬佩他的义气，她叹气道：“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值得吗？”

“山主，您是龙族后裔，放眼整座瀛洲仙岛，也不会有比您修炼之路更加顺畅的妖族。但你可知，草木修炼之路的不易？我努力了五百年，方才初开灵智，又努力了五百年，才生长出一颗妖心。妖的一生太漫长了，我……我不喜欢。”槐树精本胆小懦弱，但此时此刻，他却无端生出许多勇气，“山主问我值不值得，但你可知，若非他的血助我化形，我今日也很难与您面对面交谈。”

冯燃呼吸一滞，山主当久了，她是不是已经很久没有了解小妖的内心了。

槐树精顺着红线的尽头望去，豆大的眼睛闪着期盼的光，“无论他的身份如何，都我希望他能如愿。”

不一样了，一切都不一样了。

冯燃怔怔地站在一旁，只觉天旋地转。

她艰难开口，“所以灵域坍塌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下一章穿插一点点点回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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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