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厚重的地面上碎成四溅的水花,晶莹剔透的光线,刺破了班级里的平静。
也是这时,纪昀文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里的环境真的真的很差劲,不必何枫再补充什么,他就已经能够联想到了那凌乱又曲折的教学楼发展史。
“怎么回事?”
“吓死我了,出什么事儿了!”
班级里窃窃私语的声音逐渐扩散为晨鸟般的叽叽喳喳,像是唤醒了寂静许久的眠晨。
“你可光顾着解题了,没看到我们的窗户掉了啊!”窗边的当事者扯着嗓子说道,手指也一个劲儿地往外边舞动着。
“什么,窗户掉了?”
“哎呀,这么大一片玻璃,会不会砸到人啊……”
“窗户下边是一条草沟子,连着后墙,哪来什么人影儿!”
“别吵,我还要解题......”
“还解啥题啊——”一男生扯过还在做题的男生的试卷,随手给塞进了桌兜里,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赶紧动起来,该给班主任报告的报告,该下楼清理玻璃的清理玻璃,该去登记保修的去登记......”
那男生一脚踩在板凳上,屁股则放在桌面上,靠着雄浑的嗓音成功让大家安静了下来。安排完事宜之后,大家也都自觉地四处散开做起了事情。
倒不是大家伙儿小题大做。这里的教室布局是两面有窗的,靠走廊处的墙面开了两扇窗户,教室里侧的墙面则是开了四扇窗户。
窗户是老式的那种,不是纪昀文常见的铝合金铁皮面儿面儿包裹的样式,而是钢条和玻璃焊接成方格的窗户,跟豆腐切块似的。窗户把手做成一个可以扭动的钢片模子,铁片离开钢条,窗户和窗框之间的铁条儿跟着往前挪,推着大面玻璃窗户就往外头探去。
因为是一体式的,这一抖起来,就是整面跟着松动,外边儿的那一圈钢条脱离混泥土墙,自然就是两大面扇叶跟着一块儿往下头倒去。
“对了,你叫——”男生跳下桌,来后门的卫生角处拿清洁工具,在他手上已经塞了三把扫帚的时候,眼神终于被身后一言不发的纪昀文给吸引住了。
“这就是咱班新来的同学,纪昀文。”李枫赶忙解释道,看起来他也很尊重眼前这个男生,“对了,纪同学,这位是咱班的体委,刘晨。”
“新同学么......”刘晨小声嘟囔了一句,很快又恢复了正常音量,“那个,要不你就和班长一块去找管理部的刘老师登记情况吧。天气预报说这几天有雨,我们得赶紧换上新玻璃,不然没法儿上课。”
纪昀文文老实地点了点头,就和李枫离开教室,去找那个管理部的老师。
“抱歉啊,刘晨就是个热心肠的性子,也不是故意摆架子指使你的。”李枫见纪昀文出了教室门也是冷着一张脸,也不开口同自己说话了,他就以为纪昀文是因为刘晨没分寸地指使自己生气了。
其实纪昀文不是在生闷气,他只是还沉浸在整面墙窗户脱落的新奇感和不用上自习的愉悦感之中。只是他还是老样子,没有把这些情绪表露出来而已。
“没事的。”纪昀文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我没所谓的。并且我也并不讨厌这样的感觉,班级里出了什么乱子,总得有一个人出来稳定军心,不是么?”
看到纪昀文笑了,李枫也就没那么紧张了,与他谈话时逐渐放松了下来,“嗯,你说的是。”
“只是,我比较好奇。明明你是班长,为什么是体委......咱班的体委出来组织事务?”
“你说这个啊。”李枫挠了挠头,又露出了害羞的神情,“他说我性子太温吞了,嗓门也小,吩咐事情的时候声音经常被大家伙儿的吵闹声给盖过去。后来索性就是我负责对接老师们交代给我的任务,他就负责组织的事项,毕竟班里太闹腾,他长得人高马壮的,说话比我管用......久而久之,就成了这样。”
纪昀文咂摸着他的话语,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但暗自把别人把那方面想实在是有些冒犯,也就把这些想法按了下去。
忽然,又有一种突兀的感觉涌上心头,令他不觉顿下脚步。
“嗯,怎么了?”李枫见状问道。
“你是说,班级里面平时很闹腾?”纪昀文终于发现了前后矛盾的地方。
“这是什么......意思?”李枫头脑转得也挺快,立马就反应过来纪昀文是在说哪件事情了,话语也因为心虚而发虚。
“哎呀......你别生气。”李枫手足无措的时候就喜欢用手反复调整脸上的眼镜,“是这样的,听班主任介绍说,新同学是大城市里来的。我们学校建得偏僻,管理制度也没那么完善,其实每个班都挺闹腾的,我们尖子班也不例外,今天表现得异常安静,也是,也是为了能给新同学留一个好印象......”
早该意识到的。在窗户掉落的那一刻,所谓的宁静班级氛围就已然被打破了。
纪昀文撇起了嘴角,理想的班级氛围就被这样无情地打破了。心情一低落,注意力又迅速地转移到了肚子上,手自然落下,塞进卫衣大兜里往肚子上碰去,引得一阵断断续续的疼痛。
看来这胃病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了。
“这是你的主意?”纪昀文维持着手部按压肚子的动作,这样至少可以缓解疼痛感。
“不是。”李枫摇头,“是刘晨建议这样做的,他说这样也可以在新同学面前树立一点班长的威严。”
纪昀文忍不住挑起了眉头,肩膀碰了碰李枫的,“你们关系这么好啊?”
“也就那样吧,等你熟悉了这里,你也可以交到这样的朋友的。”
话语间,两人走到了刘老师的办公室,纪昀文回了一个但愿如此,就此结束了这个话题,开始办起了他入校之后的第一件正事。
也是在学校里做过的为数不多的正事,毕竟先前的躲懒时光可比班长吆喝自己做事来得勤快。
不过一节自习课的功夫,关于窗户的事情已经处理得差不多。这也说明第十二中学的管理制度确实很松弛,很多事务都是靠学生自己解决的。
据李枫介绍,学校的校长已经预备去市里的某所高校担任副校长了,现在也只算是挂个名头,在这里开学典礼都是副校长上台发的言。
并且他还补充道,因为高二(1)班是尖子班的缘故,班里老师对学生好歹还上点心,其他班对学生的态度大都是放任自流。倒不是老师实在不负责任的缘故,因为在这个穷乡僻壤的破学校里能好好学习的人真没多少,很多人半路就辍学去外出打工了,这也是为什么学校这么小的原因。
当然也不是没有成绩特别优异的同学,中考就是一个很好的踏板,那些成绩特别优秀的同学可以通过市里分下来的定向招生计划,考到县里前面的名次,从而去到市里高中学习,接受更好的教育。
听完这些,纪昀文对纪业成给自己这样安排倒是没有滋生出多余的憎恨。就他这脾性,真应了一家子对自己的评价,其实在哪待着都一样,只要不吃苦就好。
可是纪昀文的话又说早了。上午的课程还算轻松,同学们上课也都在认真听讲,只是下课有点闹腾,倒也还好。
到了下午,他将火速地迎来新学期的第一节体育课。于害怕风吹日晒,浑身无力的纪昀文来说,实在是一件可怕的事。
纪昀文本想借口自己身体不舒服请假,但其实他本身胃都还不舒服着。
但看到个高膀大的体委刘晨,披着一身小麦肤色,神情严肃地盯着班级里的每一位同学走出教室下楼集合,他就知道自己的隐形人特性没法儿在他跟前施展开了。并且因为自己的偏白肤色,在人群中反而更显眼了。
躲懒不成,纪昀文只能被李枫拉着一块往操场走。
忽然开始讨厌刘晨了......
纪昀文站在队伍中间,听着刘晨在前面点名,望向他的眼里是藏不住的怨恨。
纪昀文没办校园卡,暂时吃不了学校食堂,只在小卖部里买了面包应付几口,这会儿该是胃消化不良,又开始疼了起来,疼得他想即刻抱肚蹲下蜷缩成一团,
李枫被刘晨叫去储藏间里搬运器械了,纪昀文和周边人更是不熟了。
要不还是厚着脸皮请一下假吧。纪昀文刚要举起手,刘晨就吹响了口哨,“先绕操场跑步三圈,热一下身!”
纪昀文个子不算矮,他站在队伍中间,大家挨得又近,挤得跟军训似的,只能被推搡着往前跑。
开学初,体育课程没什么特别的安排,热完身后大家就解散自行活动了起来。
“昀文,学校里进了一批新的羽毛球拍,我们一起去打球吧。”李枫这会儿刚好从储藏室回来,手里正拿着一副崭新的球拍在他眼前晃荡着。
他看起来很兴奋,但纪昀文肚子疼得难受,实在没有兴趣,语气怏怏的,“不了吧,我怕热,想找个凉快地歇着。”
“啊,这样吗......”被直接拒绝了的李枫显然有些沮丧,头立刻焉瘪了下去。
纪昀文觉得李枫跟自己的性格截然相反,他的任何情绪可都是明晃晃写在脸上的。
性格不合的两人,磨合起来实在费神,还是就此打住为妙,虽然人性格挺好,但纪昀文就是这样一个人,接受不了别人热情的好意。单纯且汹涌的善意,令他手足无措,于他而言,最省时省力的方式就是冷漠拒绝,当别人厌倦了这样无趣的自己之后,自然也会带着那份热情悄然离开的。
汹涌地来,最后又悄然无声地离去,这是最好的结果。
“你是不是身体不太舒服啊,我看你脸色这么白。”李枫很快调整了情绪虽然还是有些闷闷不乐。
还善于发现别人的点滴异常,到真是一位能察言观色的班长。
“嗯?有吗,我看他跑步的时候挺正常的,再说他不脸一直都这么白么?”刘晨走了过来,自然地把手搭在了李枫的肩膀上。
“哎,你别老把手心的汗蹭我衣服上,这可是一件白衬衫......”刘晨力气大,李枫只是简单地动动肩膀甩不开,只能嘴上发出听起来已经习以为常的抗议。
纪昀文知道,刘晨一来,自己就成了他们之间的局外人,识趣地沉默着远离二人。在李枫终于反应过来他离开之际,纪昀文已然找了一个又阴凉的角落待了进去。
“诶?纪昀文人呢?”李枫见不到纪昀文的人影,本着班长的职责,起身就要去寻找。
“啧,你老找他干什么,人说不定嫌我俩正烦着他呢。”刘晨有些不乐意。
“但班主任说要我照顾好新同学的......”
“我说班长大人呐,您就甭操心,都十七八岁的人了,在学校还能走丢不成?”
李枫终于恋恋不舍地收回眼神,叹气道:“好吧。”
“你不是要打羽毛球吗?”刘晨拿过李枫原本留给纪昀文的球拍,在手里颠了颠,“我陪你打,试试这新球拍手感怎么样。”
纪昀文就这么抱臂坐在石阶上看着两人的互动,怂了怂鼻子,还有点羡慕他们的相处方式。
这会儿他对云汇那边的王淇菲和沈泽远的思念之情达到了顶峰,特想一个视频电话打过去对着二人狠狠诉苦一通,最后估摸着再忍不住涕流满面一番。以前他还觉得古诗文里的那些人特矫情,直到这种情感投射到自己身上,亲身体验过才知道他能矫情一万倍。
也就是脑海里开开火车图个一爽,他们在那边应该也是上课时间,再想矫情也得晚上回家之后吧。
很多事情都来的措不其防,譬如那阵能恶心到自己的矫情劲儿,再譬如胃部抽搐带来的晕厥。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纪昀文花光所有力气在心里祈祷,千万不要再遇到何立夏了。
然后等他醒来他就会发现,最后这点力气还不如不花。因为睁开眼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何立夏。
在他以为没有人注意到的角落,篮球场那边已经有人注视他许久了。
那会儿何立夏他们班级也在上体育课,倒也不是何立夏存心要视奸纪昀文,主要是他那白色卫衣和白得生病一样的皮肤站在一群棕色皮肤里实在太过显眼,尤其是他胸前五条腿的小狗图案,学校里实在找不出第二个穿这样奇葩衣服的人。
所以在自己眼神飘过去的第一时间,何立夏就发现了纪昀文的存在。不过碍于早上的那些不愉快,他很快就转移了注意力,生怕一不留神又惹到他。
没再管纪昀文如何在那边活动,何立夏与自己班级的男同学打球正火热,不料自家队友蠢如猪,篮球直往人背上挥去。篮球击打的沉闷敲击声伴着何立夏的愠怒。
“陈明——”
“哎哎哎,在呢在呢……何哥,我不是故意的……”
还未得何立夏开口再说些什么,那头的人却是催促起了他。
“我说你们磨磨唧唧干什么呢,还打不打了,赶紧捡球回来啊。”像是吃了火药一样,语气很冲,不过何立夏只是习以为常地耸了耸肩,都是一群雷声大雨点小的家伙,真要有什么事情,指不定跑得比谁都快。
瞧见陈明被众人的气势吓得双腿直哆嗦,就知道这人是真胆小怕事儿,索性自个儿迈着大长腿三步并作两步地去草丛里捡球。
好巧不巧,这球跟闻着闻着味儿似的,径直就往已经晕倒的纪昀文脚边滚去。
何立夏在看到低头坐在台阶上的纪昀文一瞬间,脸立马就弯了下去,此刻他的脑子里只蹦出四个字,冤——家——路——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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