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巷子,何立夏长吁了一口气,把双手整在后脑勺,斜眼瞄了一下纪昀文,轻笑道,“手都搁兜里揣半天了,这么热的天,蒸包子呢你。”
“我乐意。”纪昀文撇撇嘴,话硬气着,手倒是实诚地掏出来甩了甩。
“还有——”何立夏偏过头看着纪昀文,“你眼神都往我这边瞟八百回了。”
胡星峰这人话也同肖英似的,只说一半,加上他那别扭劲儿,纪昀文便更加好奇他是为了什么借的望远镜,但碍于自个儿的装逼劲儿,纪昀文又不好直白地询问,却又耐不住那股好奇,所以才会偷摸着看向何立夏。
但纪昀文肯定不会承认的,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看向前方,假装疑惑地嗯了一声,“有吗?
“还挺装。”何立夏也不明说,而是意有所指道:“要真好奇啊,下午两点半左右在学校后门会面,我带你过去凑热闹。”
“为什么会想着带我过去看?”纪昀文眨眨眼睛,“他不是你的朋友么?”
纪昀文原本的意思是他与何立夏只算得上初交,情份也还没到这个地步。
这一问,反而把何立夏给问懵了,“嗯?不是你想知道么?你好奇,就带你去看喽,去不去在你。”
显然何立夏没纪昀文那些扭成麻麻圈的心路历程,没有理解到他话里的意味。
“其实我是想说……”纪昀文话语顿住,这会儿解释显得特事逼一个,直接干脆地点点头,“行呗,那就去看看。”
下午的课全是英语课,纪昀文挺不理解为什么要这样排课,但也仅限于不理解,因为换作其他课他也一样不会认真听。
全是英语课倒也方便他逃课。英语老师是个散着一肩卷发的中年妇女,对待学生的态度也是爱听听不听算,老娘工资照拿的随心样。但在面对真心实意想要学英语的同学,也还算认真负责,平日课间或是晚自习也会给他们开小灶。
不过,这些都与随着性子上课的纪昀文无关了,他与老师之间的情份就是各自安好,彼此井水不犯河水的平和。
说是后门,等到纪昀文过去才发现只是一面爬满爬山虎的墙上凿了个半个人高的砖洞而已,上面盖个锈迹斑斑的铁网就算作门,还真是磕碜。且因为爬山虎已经陆陆续续泛起了红意,老远处看过来,裹着红锈的铁门已然被埋进红色的藻海中,不见踪迹。
纪昀文没急着出去,站在原地等着何立夏过来,等半天也不见他人影,腿还站得发酸。他四处张望了一下,瞅着没人,索性蹲在了一块石棉瓦后边,然后掏出手机给何立夏发消息。
好友是上午吃饭的时候加的,自己的头像是一片蓝色天空,何立夏也没好到哪去,估计是在哪片草地上随手截的图。
文:你人呢?
孤独的王者:敢情您现在才想起来要问啊?
每次看到何立夏的网络名称,纪昀文都会忍俊不禁,再把它与杵着个冷脸的何立夏联想起来,便是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儿。
正笑着,遮在头顶的石棉瓦上发出一阵碎石子滚过的清脆声响。
纪昀文依旧保持蹲着的姿势,只探出来半颗头闻声向上看去。
眼里倒映出何立夏的身影,他半蹲在围墙上,校服此时又成一件披风似的挂在他的肩上,有风吹过时,校服便被吹得高高扬起,看起来可不拉风着么?
纪昀文扯了扯嘴角,此时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字儿——装。
何立夏蹲在墙上吹了一声口哨,“您这是什么姿势……”
纪昀文淡定起身,低头有条不紊地拍着衣服蹭上的灰,“蹲着的姿势。”
“行了行了,我都在你头上蹲半天了,就想着你什么时候才能发现我。”
纪昀文拍衣服的动作顿住,总觉得这话有些熟悉,猛然间才想起来这不是上次玉米地那事么。
呵,这人玩笑的手段还是如出一辙的无聊。
“走吧,这都三点了。”纪昀文挽起袖子,准备掀开那块锈铁皮。
但何立夏还跟只雕似的,牢牢地扒在墙上。
纪昀文半个身子都探出去了,又折了回来,看着何立夏,“你不走?”
何立夏笑笑,“走啊,怎么不走。”说着他的身子往后一仰,轻松地落地到围墙外面。
纪昀文重新掀开铁皮,迅速地弯腰钻了过去,洁白的卫衣顿时又被蹭上了些红锈,他又重复起了拍衣服的动作。
“你们学校,好磕碜。”纪昀文吐槽着。
“我们学校本来就没开后门。”何立夏在前面带路,纪昀文就老实跟后头走着。
“这洞口还是之前后山石头滚下来给砸出来的。”
出了后墙还真是一泥路,顺着泥路往上走可以进到山里,顺着围墙往两头走,能去到公路上。泥路两旁长了些半高的杂草,何立夏随手揪了一根草叶子叼嘴里晃荡着,开始慢悠悠地讲述着洞口的来历,“本来大伙儿里没人发现这洞的存在,是后来有人发现总有些猫猫狗狗往学校里蹿,才发现不对劲的。你也见着了,就门口那保安的心眼,连只苍蝇都守得死死的,猫猫狗狗这些玩儿可不好得从他们眼皮子底下溜进来。”
“所以?”纪昀文已经预料到他下面要说什么了。
“所以有人就跟着这些阿猫阿狗找到了洞口,又给挖大了些,方便那些怕不了墙的小同学用的。”何立夏嘿嘿一笑。
“所以就让我一个人走狗洞,你风光着翻墙出去?”纪昀文有些恼了。
“你这不翻不了墙么?”何立夏全然不当回事,“再说,我昨儿不还钻了一回,就为了带你去医院。”
何立夏开始翻旧帐,纪昀文顿时就泄气了,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走到火车铁轨附近的坟头时,纪昀文终于想起来询问他上午一直好奇着的问题了。
何立夏一屁股坐在一座石头修葺了的坟前,纪昀文也跟着坐在了他旁边,“我还有一个问题。”
“嗯,你问呗。”何立夏的手指头在手机上啪啪地按着。
“为什么我们要在这个坟头会合,是有什么特殊含义吗?或者是某一类暗号?”纪昀文问道。
何立夏发完消息,按灭手机,手搭在下巴上慢慢摩挲,认真思考了一阵,然后摇了摇头,“唔……其实没啥含义,不过大伙儿以前没地去的时候,就会来这里打牌唠嗑什么的。”他身子向后转去,手拍了拍水泥砌成的墩子,“这儿还有一张石桌,给配了石凳子,露天的,可不是一个歇脚的好去处么。”
何立夏说得坦然,话语里完全听不出害怕的意味,反而越讲越轻松。
纪昀文却是心里听得发怵,不觉搓了搓胳膊。大城市里边的建设比这边好一点,像这种坟堆只有去到专门的墓地才见得到。在白虎村待了一段时间,纪昀文自然也发现村子里并不讲究这些,从村里向大马路牙子的那段水泥路程,这样随意堆放的土坟堆竟是一种常见的景象。
“嘿,瞧你这样。”何立夏下面淡然的补充让纪昀文本就惨淡的脸色又褪了几分白,“你不知道么,就我们上村里出来的那个斜坡,旁边不是有一小山么,上边全是坟头,不然你以为斜坡“老坟山”那名字怎么来的?”
之前听刘燕提过那个四十五度大斜坡的名儿,因为方言口音的缘故,纪昀文误以为刘燕说的“老坟”是个老头的名字,殊不知原来老坟就是堆了很多坟的意思。
偶然得知之前晚上爱瞎转悠找网络的斜坡旁边原来都是成堆的坟,纪昀文整个人顿时都变得不好了,以一种生无可恋的心态倒吸了一口冷气,然后带着淡淡的死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何立夏带着探究新事物的目探头到纪昀文眼前,有些不可思议,“大哥,不至于吧?你不知道么,连我们这学校都是铲了坟头建起来的,还有啊——”
“够了……”纪昀文伸手捂住何立夏的嘴,此时的他不愿再听到任何与坟相关的字眼了,也不想再被迫知道还有哪些地方也是……也是挨着坟头的。
“求你,别说了。”纪昀文的声音已经变得有气无力了。
他是没什么害怕的东西,刘燕家里到处乱窜的老鼠啊,各类虫子啊,他都觉得没啥。在面对小混混群体的压迫时,他也顶多就被吓得腿脚发软。
但是死人这东西不一样,尤其是那种被埋在某处的尸体,纪昀文对于他们的恐惧是直达心底的,就像是有一种阴森的寒气顺着他的脚底板慢慢地,悄无声息地渗透进自己那颗温热的心脏。
这地方不应该叫白虎村,称呼它为亡灵村还差不多。
这也是纪昀文为数不多想要立刻打电话给纪业成,求他带自己离这个地方的时刻。
“你这……”何立夏的眉头也紧跟着蹙了起来,“没事儿吧?真不至于这样,你想啊,这些坟头待了都不知多少年了,草都蹿两三米高了,更别说底下埋着的那些尸体了……”
纪昀文甩给何立夏一个白眼,“你自个儿在这待着吧,我走了。”
“哎,你不等着看胡星峰做什么了啊?”何立夏起身跟了上去。
纪昀文走得毅然决然,冷冷甩给何立夏一个余光,“已经吓得够呛,哪还有心思看他?”
“哎……”何立夏耸耸鼻子,语气无奈,“哪想得到你胆儿那么小啊……我不说了行不?再说,我不还在这么。”
“你?”纪昀文冷笑一声,显然不信要真遇到什么妖魔鬼怪,还真有人能沉得住气先保护别人。
“嗯,我。”何立夏疑惑,“怎么了吗?”
“没什么,挺好。”
“嘿,可我怎么觉得你这语气不对味呢?”
纪昀文无辜眨眼,“有吗?”
盼星星盼月亮,胡星峰总算是姗姗来迟。
要再晚一点,纪昀文和何立夏掰扯完就真甩手走人了。
“你再晚点,人都快走了。”何立夏吐槽道。
胡星峰顺了一口气,才开口,“没走没走,人在后头呢!”
很显然,他们指的人不是同一个人。
何立夏从裤兜里掏出一副半大的望眼镜,扔到了胡星峰手上,“瞧你这出息,直接大大方方地去送送人家不行么?”转头发现纪昀文正盯着自己的裤兜,“你这又是在?”
“比较好奇你是怎么把望远镜揣进裤兜里的。”
“还能怎么揣,就往兜里一随手一放呗。”何立夏说道,“我说你怎么老是纠结这些有的没的?”
纪昀文懒得和他解释,索性翻了一个白眼迅速结束不着调的话题。
何立夏这人吧,话虽是完完整整地说着,但这理解力,和自己老是不在一个调上,说完还一副自己才是理所应当的那个人的德行。
“哎!你们先别吵,她过来了。”胡星峰朝两人比了一个嘘的手势,自己拿着望眼镜就开始蹲在铁轨外边的石堆上往下边看去。
“隔老远呢,她又听不见,也看不着我们。”何立夏叉腰杵在一旁无情吐槽,说完之后自己也蹲了过去。
“在哪?”何立夏忽然压低了声音。
“在我的九点钟方向……“胡星峰小声回答着。
九点钟方向,也就是胡星峰的左手边。左手边就左手边,还非要说个九点方向,搁这拍电影呢。
心里无情吐槽着,纪昀文跟着蹲在了何立夏旁边,望望一旁正专注着的胡星峰,又看看底下有些距离的马路,手肘碰了碰何立夏。
“嗯?”何立夏的眼神从马路收回,看向打扰他的纪昀文。
“不是说人看不见我们么,为什么还要蹲着?”纪昀文没有表情地抛出自己的疑惑。
意识到自己的多余动作,何立夏先是笑了笑,“可能是图个气氛吧,你不觉得我们现在这样还挺像执行任务的特工么?”
我觉得像傻逼。
纪昀文没说出口,他总不能连自己都骂。
“她过来车站这边了!”胡星峰的语气忽然变得激动了起来,纪昀文的注意力一下就被吸引了过去。
“在哪?”很快他就因为见不到半个人的身影而蹙起了眉头。
“这边——”何立夏伸手把纪昀文的头往右边掰去,“忘提醒你了,胡星峰他左右不分。”
非要说也应该是三点钟方向,他不仅左右不分,还三九不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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