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想。”傅相见的声音打破沉默，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力道，“你是谁？这双手，又是怎么回事？”
来了。木下眠心中凛然，“这人怎么完全不按套路出牌？一般不都该先感慨一下‘代价’的沉重吗？”
他知道这是最关键的一关，取决于这个人会不会让自己留下来，好让自己趁机溜走再图后计。
傅相见此人，观察入微，心思缜密，寻常谎言绝难瞒过他。
必须兵行险招，用一个看似荒诞不羁、实则能自圆其说，甚至能触动对方某些思绪的故事来掩盖真相。
他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无数念头，最终，一个大胆、夸张，甚至带着点自黑和悲**彩的计划瞬间成型。
“既然他怀疑我是冒牌货，那我就“承认”是个冒牌货，但要把水搅得更浑，浑到让他觉得，追究“木下眠”本身已经毫无意义。”
只见他脸上那强装出来的蛮横和警惕，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般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窘迫、无奈，还有几分市井油滑的神情。
他像是彻底放弃了抵抗，肩膀垮了下来，长长叹了一口气，声音也变了调，带着点夸张的哭腔：
“唉哟喂！这位大夫，您真是火眼金睛！我……我招了！我确实不是木下眠！”
“……”
傅相见静立原地，月光勾勒出他清瘦的侧影，看不清表情。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听到这句承认时，心底某个角落，那基于童年憧憬而构筑的模糊形象，轻轻碎裂了一块。
果然……不是他。那个传说中心慈人善、光风霁月的少年，不可能是眼前这个……满口谎言、举止狼狈的人。
木下眠偷眼观察傅相见，见对方并无立刻拆穿或发怒的迹象，心中稍定，戏瘾更是全面爆发。他用力揉了揉并不存在的眼泪，开始了一场声情并茂的单口相声：
“不瞒您说，小人真名叫……叫影十九！”他信口胡诌了一个充满工具人气息的名字，“干我们这行的，名号不重要，重要的是能耐！小人就是吃‘模仿’这碗饭的！”
“模仿？”傅相见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对！专门模仿那些有名的、不方便露面的大人物！”木下眠一拍大腿，说得唾沫横飞，“替他们去些危险的地方，见些不想见的人，背些不该背的锅！啊哈……！”
“您看我这张脸，还，还有这双手——”他伸出自己那骨节粗大、指形特殊的手，在昏暗的光线下晃了晃。
“天生就是干这个的料子！稍微那么一捯饬，气质那么一拿捏，嘿，七八分像总是有的！”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悲愤起来：“可千不该万不该，我不该接了木府这单生意！那木家的对头，不知道是哪路神仙，出了天价，让我冒充他们离家出走的三公子木下眠，去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傅相见眉梢微动：“何事？”
木下眠左右张望了一下，凑近些，压低声音，用一种分享惊天秘辛的语气说道：“他们让我冒充木下眠，去偷看木家二公子洗澡！”
“……”
厢房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连窗外的虫鸣似乎都停顿了一瞬。
傅相见的嘴角，在黑暗中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偷看……二公子？
木家二公子木上轩？
这和他记忆里那个光风霁月的木下眠，简直是云泥之别！
木下眠却仿佛没察觉到这凝固的气氛，继续绘声绘色地描述，甚至带上了几分专业的分析：“您想啊！这一招有多毒！木下眠，曾经的家族骄傲，天才少年！残废之后，心理扭曲，竟对自己的亲二哥产生了……产生了那种不容于世的邪念！还偷偷潜入浴室意图不轨！”
“……这消息要是传出去，木家两位公子的名声同时烂透，木老爷的脸面往哪儿搁？这简直是釜底抽薪，杀人诛心啊！”
他捶胸顿足，痛心疾首：“我影十九虽然是个下九流，但也有职业道德和底线！这种毁人清誉、乱人家族、挫骨扬灰的缺德事，我能干吗？”
木下眠等待着对方的捧场，可傅相见明显不想搭理他，这场戏只好他自己唱下去：
“那我不能啊！所以我才在半路上，从那个颠死人的腌菜桶里跳车……不是，跳桶逃跑！结果就遇上了您！”
他抬起头，眼神“真挚”又“委屈”地看着傅相见：“大夫，您说我这容易吗？钱没赚到，差点把命搭上，还差点成了毁掉别人一世清白的帮凶！我这双腿，就是逃跑的时候太着急，给摔成这样的！我这双手，那是常年做精细易容道具，磨的啊！”
一番话，真假惨半，逻辑“清奇”。他将自己的狼狈、双手的异常、对木下眠表面“蛮横”实则是一种“扮演变态”的扭曲诠释，全都塞进了这个更加惊世骇俗的故事里。核心目的就一个：我是个有底线的冒牌货，我干的“坏事”都是剧情需要，而我因为良心发现才落得如此下场。
傅相见沉默着。理智告诉他，这番说辞依旧漏洞百出，“偷看二公子洗澡”比“偷看大小姐”更显拙劣和……诡异。
但情感上……这个解释，莫名地让他心中那份因“偶像崩塌”而产生的郁结，稍稍舒缓了一些。原来，那些不堪，并非是‘他’的本性。只是……一个拙劣模仿者被迫执行的、令人不齿的任务吗？
良久，傅相见才缓缓开口，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冷：“你的故事，很‘别致’。”
木下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却听傅相见继续道：“但于我而言，你是木下眠，还是影十九，并无区别。”他往前走了一步，月光照亮了他半张脸，神色平静无波，“你付诊金，我治你的腿。仅此而已。”
他伸出手，不是表示信任，而是带着医者的权威：“现在，让我看看你的腿。若你还想有朝一日，能靠它们走出这停云斋，而不是永远当一个需要躲在别人故事里的‘影十九’。”
木下眠看着那只骨节分明、带着药草清香的手，心中五味杂陈。骗过一时了吗？他似乎接受了“影十九”这个身份，不再执着于探究我是不是“木下眠”……这就够了。
他咽了口唾沫，带着一副“豁出去了”的表情，慢慢地将自己那双伤痕累累的腿，伸了过去。
傅相见不再多言，指尖蕴着一丝温和的内力，再次仔细探查起来。
这一次，他检查得更为细致，从足踝至腿根，每一寸肌肉，每一处关节都不放过。他的神情专注，指尖偶尔在几个特定的点位稍稍停顿，感受着皮肉之下那异常的状况。
突然，他的手指在木下眠左腿膝弯上方约三寸处停住。那里的皮肤颜色与周围略有不同，仔细触摸，能感到一道极细、极深的纵向疤痕，长约仅有一指，隐没在肌理之中，若非刻意探查，几乎无法察觉。
傅相见的眉头骤然锁紧……
他指尖的内力尝试着透过那道细微的疤痕探入，却仿佛泥牛入海，瞬间被一股阴寒死寂的力量吞噬、隔绝。
那道疤痕之下，主要的经脉并非简单的断裂，而是……仿佛被某种极其阴损霸道的内力瞬间摧毁、焦枯，所有生机被彻底扼断，只留下这如同标记般的一点疤痕。
这绝非坠跌或普通外伤所能造成，这分明是高手所为，而且是刻意为之的毁灭性打击！
“足三阴经、足三阳经，于此交会之枢要处被一并截断，手法精准狠戾，创口凝而不散……”
傅相见在心中默念，越探查，心越沉。这伤势的复杂和酷烈程度，远超他的预估。
他收回手，直起身，看向因他长久沉默而显得有些不安的木下眠，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腿部多处陈旧性损伤，兼有新添刮擦。但最致命的，是左腿委中穴上三寸， ‘血脉枢’ 被一种霸道的力道精准摧毁。”他刻意点出那个只有高阶医者或武者才知晓的经络别称。
目光锐利地看向木下眠，“这绝非坠伤。能造成此种伤势的，内力修为至少是 ‘无何’ 的境界。”
他顿了顿，迎着木下眠骤然缩紧的瞳孔，说出了近乎残忍的判断：
“经脉尽毁，生机湮灭。以我目前所能，治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傅相见那句“微乎其微”像一块冰冷的巨石，可在木下眠听来，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他早就知道了，不是吗？从那双腿再也感受不到天地灵气，只剩下沉重与冰冷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了。
但“影十九”不该知道，影十九应该惊慌，应该恐惧，应该抓住这最后一根稻草苦苦哀求。
于是，木下眠的脸上迅速堆砌起震惊与不甘，他猛地抓住傅相见的衣袖，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
“微……微乎其微？那就是还有希望，对不对？大夫，您一定有办法的！多少钱我都给！”
傅相见的目光掠过他因用力而再次泛白的手指关节，又落回他那双写满“急切”与“惶恐”的眼睛。
“希望，不在我，而在你。”傅相见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像一把精准的解剖刀，试图剥离层层伪装。
“摧毁你经脉的那股阴寒内力，已有养痈遗患，盘踞不去。寻常药石根本无法透入，反而会刺激其反噬。若要尝试治疗，首先需知那是何种内力，何种功法。否则，盲目施为，无异于火上浇油。”
他微微俯身，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药草的清冽气息仿佛带着无形的压力：“‘影十九’，你‘逃跑’时，除了摔伤，还遇到了哪位‘无何’境界的高手啊，对你下了如此毒手？”
来了。核心的问题，避无可避。
木下眠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他不能说出真相，那关乎大姐的安危，关乎木家更深的秘密。但完全否认，在傅相见如此明确的诊断下，又显得苍白无力。
电光火石间，他心一横，脸上露出一种混杂着后怕与愤恨的表情，压低了声音，仿佛生怕被第三人听去：
“大夫……您、您既然看出来了，我也不瞒您了。”他眼神闪烁，像是回忆起了极其可怕的事情。
“不是摔的……是、是木家对头派来的灭口的高手。他们发现我临阵脱逃，坏了他们的好事，就、就追上来给了我一下。那家伙蒙着脸，出手快得很，我就觉得腿上一凉，然后就……就彻底没知觉了。”
他紧紧抓着傅相见的手臂，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语气又快又急，带着市井小民的惊恐与侥幸。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我就是个拿钱办事的！他们怎么可能告诉我用的什么武功？我就记得……记得那股子寒气，钻心刺骨的冷！对，就是阴寒！跟您说的一模一样！”
他完美地将傅相见的诊断融入了自己的谎言，将一个“灭口”的桥段嫁接在“偷看二公子洗澡”的荒谬任务之上，使得整个故事在荒诞中又透出一丝合乎情理的“危险”。
傅相见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心中却思绪翻涌。
灭口？阴寒内力？
这确实能解释那道精准而残酷的伤势。但一个需要雇佣“影十九”这种蹩脚模仿者去执行龌龊任务的势力，会派出一个“无何”的高手来灭口？
这本身就不合逻辑。
更何况，那股内力的性质，让他隐隐联想到一些传闻中更为隐秘、也更强大的存在，绝非普通江湖势力所能驱使。
眼前这个人，简直是满口谎言，漏洞百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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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对不起了二哥，借你名声一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