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浅予将自己关在房内,一连多日不出门,不诵经,不抄写经文。
萧梦阮总会来陪陪她说说话,她的房门,仅向萧梦阮一人敞开。
她以为裴长乐会识相离去,安然睡下,却睡得不安稳。
夜渐深,乌云压月,昏昏沉沉,无声响,似无人之境。
细微声响传来,黎浅予如以往一般惊醒,刚握住枕下的短刀,又放回去,听动静,原来是他。
短刀用不上。
转念一想,不经感叹一句,一连几天了还不走?真有毅力。
她又躺下,静候好一会,门外的人丝毫没有离去的意思,窸窸窣窣的声音后,他靠着墙,坐在门口。
黎浅予闻见了血腥味,皱眉掩面。
又是这样,展示伤口,博取同情,早看透他的把戏。
冷笑后,又莫名有些气。
不想着好好疗伤,来找自己干什么?不知道伤口拖得越久处理越麻烦?
才一会的功夫,门外的人陷入梦乡,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黎浅予拽过被子蒙面,侧身背对门的方向,强迫自己睡过去,心神不宁,终究辗转反侧难入眠。
在感到凉意后,她起身,叹息屈服:失血后不能受凉,给他个避寒衣物就走,绝对不逗留。
穿衣声打破二人间的寂静,她的脚步声渐近,门发出吱呀一响,裴长乐知道,自己再一次,伪装成功。
感受到有人拿起衣服,轻轻盖在他身上,最先感知到的,不是温暖,而是衣物上的熏香,朝夕相处的日子里,他再熟悉不过的气味。
在黎浅予打算抬脚离去前,他小心拽住她的袖口,抬眼看她,原先明亮透彻的眼眸,布满血丝与疲惫,脸上毫无血色,嘴唇苍白,干裂起皮。
一开口,少年人期待的语气难掩,神态亦如往常般,“我就知道,阿姊心里还有我的。”
黎浅予心一横,直接挑明,省得裴长乐一直来烦自己。
“一开始,你因为我司家刺客的身份接近我,甚至于想杀我,我当时对你也是满满的利用之情。”
她挑起裴长乐的脸,眼神冰冷,言语中全是狠辣。
“不让你去医馆,是害怕给我招惹祸事,一起过生辰是为了稳住你,暴露狼狈的样子,是为了让你心软,信任我,和我处于同一阵营,从头到尾,我都在利用你。”
“你不也是在演?为了复仇,对我百般讨好依顺,如今司家被灭,好戏结束,你该走了。”
黎浅予忽视裴长乐眼中闪动的泪光,捏着他的下巴一甩,想让他死心,抽他一下,但是她扬起的手,就此打住,舍不得。
裴长乐伸手抓她手腕时,她本可以躲过,却鬼使神差间没有躲,她也很好奇,一直假扮乖巧懂事的裴长乐真实的样子是什么样的。
“黎女侠,你好喜欢把爱你的人往外推。”
无论多么生气,裴长乐没称呼过黎浅予的全名。
含笑的眉眼,现在满是悲伤,喜悦与悲伤争相较劲,喜悦于二人间最后的隔阂将消失,悲痛她仍旧不愿接受自己明晃晃的爱意。
“我确实想过伤害你,我怨恨司家对我裴家的伤害,尤其是司嘉言,可我发觉你与其余刺客都不一样。”
彻底的袒露心声,才能换得两人再次和谐相处,他很清楚这一点。
黎浅予缺乏安全感,目前,唯有掏出自己所有的心对她,让她真正看清你,她才会少些戒备。
就像萧梦阮那样。
裴长乐将另一只手的短刀递到黎浅予手中,大手罩住她的手,引领她握紧短刀,对准自己的心口,自己最软弱的地方。
若是黎浅予不信自己,或者厌恶他说的话,方便她一刀了结自己的性命。
“你聪明有底线,倔强地对抗一切,口是心非,明明骨子里是个温柔渴望被接纳的人,却刻意推开爱你的人,生怕下一瞬,因你被伤害,又或者,害怕再一次被抛弃,真心难以换来真心。”
他的手抚上黎浅予的脸,动作轻柔,一触即离的抚摸,拢了拢她被风吹凌乱的头发,将她视若珍宝。
“以后,你必定被爱意包围,你未必瞧得上我微不足道的爱意。日后,若是你怀疑自己,否定自己,希望你能记起,有人曾被真实的人吸引,你值得所有最好的,这是我此夜想告诉你的所有。”
他终归放下抚摸她脸的手,双手举过头顶,“话说完了,我任您处置。”
起初,他只想与黎浅予联手灭了司家,等司家灭亡,他和黎浅予分道扬镳,又或者,他伺机杀死黎浅予。
直到,他见到黎浅予咳血倒下,他虽看出来,对方在用示弱来试探他,可咳出的血,体力不支的瘫倒,都证明她的痛苦不是假的。
尤其是萧梦阮到来时,黎浅予披头散发的绝望模样,至今仍刻在他的心里,若没有萧梦阮,指不定她会发生什么意外,他不敢想。
从那时起,黎浅予和司家,在他心中渐渐断为两部分,到最后,二者再没关系。
她,也是被伤害的一员,裴长乐对她,少了怨恨,转而多了心疼与呵护。
固执着以自己以为珍爱的样子对她。
现在回想,他觉得自己过于自负,略有些高高在上的姿态,甚至于有些觉得自己伟大,在拯救人。
可实际上,如萧梦阮所说,黎浅予会自救,不需要自己高高在上的协助。
再之后,自己顿悟,爱她,要助她,听命于她,随后,自己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她。
她很聪慧,不放心外人传递信息,主动接手和王家的联系,挤掉他这个中间人,掌握大局,再让自己进入地牢改造司家的全部机关。
从内到外,让司家再无躲藏和任何翻盘的可能,真正做到了赶尽杀绝。
多么聪慧又有野心的女娘。
在去司家前,他顶多对黎浅予更多的佩服与欣赏。
直至到司家,他发现自己的爱。
在司家,他见证烂掉的一切,父亲不像父亲,兄弟姐妹反目成仇,整个府邸,被绝望和杀意围困。
其中圈养的人,自私自利,任由自己同流合污,沉溺其中。
黎浅予却长成了完全不同的模样。
有底线,有实力,拼尽全力摆脱。
不敢想这些年她怎么挺过来的,更不敢想她怎么在烂掉的环境中,坚守自己的。
相处多日,裴长乐明知这样的她不愿接受爱意,这段爱注定得不到回应,没有任何结果。
可他放任自己沉溺,明知不可,却仍执着。
心跳的震动通过刀尖,传递到刀柄,最后在黎浅予手心接连敲响,声声说着,少年炽热的心意。
黎浅予没有动作,犹豫,放下刀。
裴长乐凄凉一笑,看向黎浅予的目光多了祈求和渴望,“你犹豫了,你是在意我的。”
祈求看到回应,渴望找寻到丁点回应。
黎浅予垂下眼眸,她知道这些,目前的她统统给不了。
短刀一扔,她冲进屋子,合上房门。
屋内闷闷的声音响起,“你走吧。”
裴长乐突然笑出声,笑声由小变大,最后变成捧腹大笑。
“滚。”黎浅予没好气的声音传来。
“我不走。”裴长乐接着笑着说,“可惜今夜月色不美,没有好景配好心情,可惜。”
本来还想问他怎么受伤的,一打岔,她没了心情,丢一下句,“随便你。”再次躺回床上。
辗转反侧间,暗地里忍不住赞同:是啊,今夜月色一点都不美。
……
萧梦阮来到黎浅予门前时,裴长乐正裹着黎浅予给他的衣服,缩成一团,细细看,还能看出他在抖。
轻拍唤醒他,萧梦阮瞥了几眼他的伤口,问道,“裴公子,你的伤口要尽快处理。”
裴长乐迷迷糊糊间被赶去包扎。
望着裴长乐的背影,萧梦阮摇摇头,万分无奈。
转过头,看见许久不出门的黎浅予靠在门栏处,同样盯着远去的裴长乐,一言不发。
她在担心,但是不愿说。
萧梦阮同黎浅予简单交待几句。
“他的伤口看着严重,没伤到要害,不打紧养养就好了。”
黎浅予眼眸间的担忧消散无踪影,露出一副她早就知道的表情,重新回到屋内。
萧梦阮也没说什么,和她聊了几句后,自觉前往练武场。
不多时,练武场聚满人。
阮霏微一眼便看见萧梦阮自觉来到她身边。
漫漫人群,萧梦阮的目光望向隐于其中的一个,玄色衣裳,头发扎起,干练,站立如松,身姿挺拔。
似是心有灵犀,他隔着众人,回望她,鼻梁高挺,剑眉星目,眉眼含笑。
对视刹那,世间归于寂静,众人身影澄澈,她眸中只此一人,思绪翻涌,心事却难言说。
四年前她离开西南夷时,他来送别,二人亦长久对望,不提离别,不愿离去。
他双手合十,恭敬鞠躬行礼,抬头望她,悄声说了句,“赛冷赛冷,梢哆哩。”
乌蛮语,她儿时耳畔常听的家乡话,意思是:早安,姑娘。
她亦双手合十,鞠躬回礼,无声用口型说着两人才懂的暗语,“赛冷赛冷,猫哆哩。”
早安,公子。
枝桠晃动,飒飒声似有若无,扰得她心不定,不对,分明无风,应是仁者心动。
阮霏微环顾四周,偷偷拉自家三娘的衣袖,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三娘……有人在看你。”
萧梦阮心领神会,错开交织黏糊的目光,自然握住衣袖上的手,“好,我知分寸,练功吧。”
阮霏微斜睨那男子,眼见他隐于众人,长舒口气,心不在焉的应答。
“……嗯。”
所幸,杂乱无序的人群里,无人留意方才二人间简短寻常的问候。
白日里,众人循规蹈矩,或练功或诵经或劳作。
丝毫没人留意到,一位身穿素衣的貌美女子,前来佛寺祈福,祈福完后,长久逗留不愿离去。
若非萧梦阮发觉并接见她,不知她还要转多久。
“这位女娘,你此行为何?”
“我叫莫白凡,来祈福,然后,还想找个人。”
萧梦阮掩面笑着,“是不是春山茗馆的王东家告诉你,此佛寺最为灵验,所以你想来试试?”
莫白凡一听,点头如捣蒜,“是的,她还说,一定能让我见到我最想见的人。”
“她没说错。”萧梦阮意味深长笑着,期待下一刻她的反应。
“想现在就见她吗?”
“想。”毫不犹豫,迫不及待。
“好,我带你去。”
萧梦阮起身,请莫白凡跟紧自己。
[化了][化了]后续还有一位姑娘出场,也是司家的。解铃还须系铃人,所以黎浅予走出来,还需要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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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明知不可却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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