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解语很会吊人胃口,每天只给一封信,信上的内容,短得可怜。
她还是个不准时的,口口声声说午时前来,总让黎浅予苦等到晚饭,甚至最近,她磨磨蹭蹭到日暮时分现身,来时满身酒气。
黎浅予心里不满,手却诚实接过信,认真阅读起来。
先前的信件,是年幼司思洁对黎浅予即将到来的期待,以及守护好她的誓言。
“阿妹,快快来好吗?我和阿娘会保护好你的,别担心别害怕。”
隔日,她捏在手心的信,是司解语出嫁前,司思洁给她分享的每日见闻。
有她见司嘉翎时,春心萌动的少女心事,有她对自己处境的反思和无奈。
“阿姊,家宴上,他出口成章,对各种难题应对自如,意气风发的样子,我仍旧记得。”
“偏偏那日,就那日,家宴结束,我刚通过测试,活了下来,好狼狈,浑身疲惫,干了的血块黏在衣服上,整个人散发臭气和毒气,我狼狈不堪的样子,被他看见。”
“按司家规定,我们可以成婚,但是阿姊,你我皆心知肚明,我们的一切都由不得我们,多可悲,不是吗?”
“我多想反抗,多想说不,可,先前反抗的六姐,我至今记得她的死状。”
“我想同流合污,但良知反复折磨我,在我耳边低语,这是不对的,不对!视人命如草芥,我要疯了!我真的……真的不想伤害人。”
黎浅予看到这,心跟着一紧,手不自觉抓紧纸张,等反应过来,赶忙放松,生怕将司思洁仅剩的信件撕坏。
司解语捧着茶杯,吹开水面上的氤氲水汽,喝一口,缓缓道来。
“家宴是之前的传统,司修真出题考孩子们,不合格的,一律消除,家宴和刺客考核同时进行,呵,独属于他的狂欢。”
司解语说完,不再言语,冷风袭来,她下意识裹紧身上的衣裳,手中的茶,慢慢变温。
等司解语出嫁后,司思洁写给司解语的信笺上,多了幸福的悲调,以及勇气。
“哦,阿姊,我们多么相像,无论是样貌,亦或者经历,自幼被呵护,不久又沦落到刺客别院,我想带她走,越远越好。我的痛苦,不能让她再经历了。”
“我爱我阿妹,我会护好她的。我们必定有欢快的未来。”
行至此处,戛然而止。
黎浅予忙翻转信笺,却难见其他,猛的抬起头,看向气定神闲的司解语,“剩下的内容呢?”
司解语沉默,手中茶水的温度渐渐失温。
“我出嫁后,与思洁少有信件来往,受她来信的鼓舞,我找到王夫人,用假死,逃离。我以为思洁……”她这些日子来,第一次情绪外露,声音带着轻微的哽咽。
意识到不对,她清清嗓子,神色恢复如常,“等再有消息,便是她出嫁,然后就是你我知道的这些。”
她手中的茶,彻底凉透了。
司解语也有不甘,费劲周折,再次找到王夫人,恳请她查查当年的事,查查是什么让司思洁心如死灰。
当年,闻风坊还未建立,王夫人又正被盛家老夫人处处刁难,险些吃官司,实在无法分心,便拒绝了她。
司解语想了个法子,打着替人医心病的幌子,四处游走调查。
摸爬滚打几年,还真让她查到些什么。
司解语甩出一沓纸,摔在桌上,黎浅予接过,挨个查看。
“你归家后,思洁凭实力爬到顶尖,见了不少腌臜事,为了活下来,也帮着处理了不少,我想,在这个过程中,她变得绝望,深知自己改变不了什么。”
越是爬得高,越是能窥见背后的所有,你会发现,四周布满罗网,罩住你,任你多大难耐,也插翅难逃。
所以,司思洁转变策略,言听计从,护住自己阿妹,用自己的一生,换取黎浅予暂时免去被叨扰。
黎浅予仔仔细细看完,目光长久落在纸上圈出的那个人。
“我也查到他了。”
“可惜,他能耐太大,你我奈何不了他,不然,司家和李家猖狂多年,怎么没被官府整治?”
司解语自嘲一笑,一个靠坑蒙拐骗侥幸存活的江湖浪子,空有口才,什么也干不了。
黎浅予迅速捕捉到其中的信息,李家培养的刺客,也为那人所用。
明处是李家和司家,暗处呢?
暗无天日的角落里,多少如她们一般的孩子饱受折磨?
黎浅予光是想想都遍体生寒。
“别去掺和,叶姨娘和思洁留下的东西本就不多,你替她们好好看看吧,别掺和进去。”司解语边收拾桌上凌乱的纸张,边告诫黎浅予。
“上头的人,一言一行能轻易要你我的命,更别说,我们这些苟活之人。”
她离去前,揪住黎浅予的衣领,两人对视,她目光分外狠戾,“你,给我好好活着,敢寻死,我定救活你,反复折磨你,叫你生不如死。”
小青蛇一看形势不对,冲上前就要咬司解语,被黎浅予制止。
两人无声对峙。
司解语率先败下阵,“罢了罢了,你你爱咋咋地就咋地吧。”
“为何对我这么好?”
“因为叶姨娘和思洁待我很好,况且,我想将她们未来得及宣之于口的爱,告诉你,免得到时候有什么误会。”
司解语说完,拍拍衣裳,走了。
等黎浅予再度回神,她早没了踪影。
小青蛇小心翼翼盘在她手臂上,给她冰凉的身体,带来片刻温暖。
黎浅予揉揉它的头,若有所思。
在她无知无觉中,那藏在冰冷石块空腔中的种子,正在尝试重新发芽。
等裴长乐来探望黎浅予时,她坐在那,一动不动,如泥塑,眼神空洞,响动的,只有她手腕上不断收紧身子的小青蛇。
裴长乐心里咯噔一下,跑过去,抓住她的肩膀,轻晃她。
“阿姊?阿姊?你不要吓我。”
旁边小青蛇受惊弓身,下一瞬飞去咬裴长乐。
黎浅予以为裴长乐会躲开,照理说,他注意到了小青蛇的举动,能下意识躲开。
可当小青蛇死死咬住他的手臂时,他吃疼,却也忍着忍痛不躲。
若是逢场作戏,他的代价还挺大的。
理智在冷静判断,情感率先做出反应,她的手分明不自觉扬了一下,制止的声音险些从齿间挤出。
见裴长乐没有过多反应,黎浅予不忍心,拿走小青蛇,检查了下他的伤口。
“怎么不躲?小心一会毒发身亡,这是剧毒,早点去治。”
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安然无恙,裴长乐放下心来,才后知后觉感到疼痛。
“阿姊没事就好,我不打紧的。”
他笑容灿烂,看向黎浅予的眼神中满是爱意,“反正,我该做的事刚做完,就这么死了倒也称得上无憾。”
“话说,我还有多少时间?”
“一个时辰。”
“哦。”裴长乐听到这个回答,分外平静,“那死前,我再多看看阿姊。”
说着,他支起下巴,笑眯眼,直勾勾盯着黎浅予的眼眸,固执的想从其中探究出什么。
“等还剩一刻钟时,我就走,请阿姊别看我,当心我的古怪模样被吓到。”
意识到表达不合适,他慌张解释,“没有瞧不起阿姊的意思,阿姊什么没见过,不一定被吓到,我就是想在你这留下些好印象。”
他真就一直蹲着,没有丝毫离去医治的想法,时不时来句对黎浅予的赞美,不是虚情假意,真诚无比,蓄满爱意。
“阿姊的眼眸,怎得好看,女娲娘娘捏人时,肯定费好大的心力,细细雕琢你的面容,捏完必定端详了半天。”
黎浅予也审视裴长乐,与其说她无情,不如说,她在害怕,害怕再次交付真心被辜负。
面前人目光赤诚,非但没让她感觉难受,反而让她觉得,自己在被珍视。
他诉说爱意的模样,不似作假。
少年人心想,反正时日无多,再次鼓起勇气,袒露心事。
“阿姊,我心悦于你。运筹帷幄的你,我喜欢,脆弱的你,我也喜欢,无论怎样的你,我都好喜欢。我真的真的真的,好喜欢你。”
他的眼角泛红,眼眶微热,泪渐渐蓄满,闪着银亮的光,鼻尖红红的,一吸一吸,嘴唇变得有些苍白,转眼间要变成青紫色。
“阿姊……”
鬼使神差中,黎浅予的手伸到裴长乐的脑后,用力把他拉向自己,同时俯身,在裴长乐错愕的目光中,吻上他的唇,堵住他的话头。
扑通,扑通……
是谁的心在乱跳?无人能答,无人理会。
两颗心的频率渐渐趋于一致。
司家的猛烈洪流,经年累月不断冲击黎浅予的心,失去的情感越来越多,如今,名为情爱的大坝筑起,情感才得以慢慢堆积,直至肥沃。
友情拽住她,亲情唤醒她,如今,爱情牵引她。
是谁在加深这个吻?怎么两人越贴越近?
显然,不是裴长乐,他的手悬在空中,良久,只敢轻轻抓住黎浅予的肩。
黎浅予越亲越重,甚至咬了裴长乐一下,血腥味蔓延在两人唇齿间,本来沉溺其中的裴长乐顿感不妙,慌忙拉开她。
“我体内有毒,血别吃,快吐……”
黎浅予本来呆愣住,听到他接下来的理由后,不由笑出声,纠正他的说辞,“我们的体内都有毒,忘了?我是喝毒药长大的。”
说完,她拉起裴长乐的衣袖,瞅准小青蛇咬过的两个红点处,张嘴去吸,将毒血尽数吸出去。
撕下衣袖,固定他的手臂,低于心脏水平,随后,不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拉着他,快步朝外走去。
“找先生,她会医治蛇毒,我医不了你,平常中毒都是硬抗的。”
裴长乐走着走着,慢慢露出笑意。
他终于等来了回应,得到了黎浅予的垂青。
[加油][加油][加油]浅予宝宝接纳裴长乐,日后,桀桀桀,幸福日子必将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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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终长成枝繁叶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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